你每天看幾個小時的電視?當我們每天飯後癱坐在沙發上的時候,電視台“餵”我們吃了什麼?過去的兩個月,《溏心風暴》在你的生活中有留下了什麼嗎?那句“係人係鬼,我一眼就睇到”的名句,對我們有什麼意義嗎?
談《溏心風暴》之前,先看看一位學者的驚世洞見。美國傳播學者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在其著作《娛樂至死》的序言中談到兩部名著──奧威爾的《1984》及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面對人類未來的文化,前者擔憂的是極權政府會以高壓手段箝制言論,運用禁書等方式壓制思想,然而,後者的預言卻是相反:他認為政府已不需要禁書,因為,我們的文化會越來越庸俗低智,一種“娛樂至上”的文化即將誕生,它使得嚴肅的書籍成為被鄙夷的垃圾,自動被社會唾棄,根本用不著下禁令。那麼,我們的世界會走向《1984》還是《美麗新世界》?尼爾波茲曼相信是後者。於是,他寫了《娛樂至死》一書作出警告:我們正步向一個拒絕思考、娛樂至死的“美麗新世界”,而電視就是這個“新世界”的一大主角。
港澳社會距離“美麗新世界”有多遠?《溏心風暴》引起的轟動效應提醒我們:列車即將到站,請乘客把腦袋留在車廂,然後有秩序地下車進入“新世界”。
不必碰一下搖控器
去年從英國回來,也許是因為暫別了香港電視節目一段時間,我似乎對節目內容多了一點敏感。某天晚飯後,我一邊翻舊報紙一邊看電視,坐了三數個小時,到了快要播晚間新聞時,我突然一驚:在七時多至十一時多這個“黃金時間”,電視上播過什麼?哦,好像有林志玲的追訪,她談美容豐胸談了十五分鐘;哦,好像有個旅遊節目,每個主持人的口頭禪都是“好好玩!好好吃!”然後擺出勝利手勢;當然,還有三套的電視劇,當中雖然有古裝有時裝有悲劇有喜劇,但我覺得每套都差不多,而且怎麼好像每套都有佘詩曼。整個晚上的節目,可以跟社會沒半點直接關係,甚至可以沒有半點資訊性(當然,林志玲的豐胸心得對某些人來說是重要資訊),然後,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我們不必有別的活動,甚至不必碰一下搖控器。
我無意貶低電視,電視只是一種媒介,它本來是中性的;就像書籍可以有好有壞,電台節目可以有好有壞,電視不應該背負任何“原罪”。不過,電視上的內容以及觀眾收看電視的方式卻是值得討論:過去十數年來,當鄰近地區如台灣及中國大陸的有線頻道都發展蓬勃,當台灣人的搖控器壞了就等如整部電視報廢,何以香港的某家電視台仍長期穩佔八成以上的收視?台灣很多電視節目都很惡俗,但人家起碼有公視製作高質素節目,有類型多元化的電影頻道,至於那些政論式節目雖然口水太多真知灼見太少,但那始終是對社會問題的討論。
看電視有如食“殘廢餐”
是的,在法蘭克福學派看來,電視是文化工業,而文化工業產品很擅長製造“假差異”──也就是消費者看來有很多選擇,但其實每樣產品都差不多。因此,台灣觀眾到底有多少真正的選擇,這是可以存疑的。然而,有選擇總比沒選擇好,有競爭總比沒競爭好,這也是現代社會的一項基本共識。今天在台灣,一個最受歡迎的電視節目的收視率都很難超過百分之十,這種電視市場生態,折射的是台灣整個社會的相對多元化。而在港澳,看電視常常有如進食“殘廢餐”,大部份觀眾甘之如飴地吃下某家電視台餵食的任何東西。
這樣的後果有多嚴重?在每天數小時的潛移默化之下,我們聽什麼歌,看什麼戲,想去哪裡旅行,知道哪些新聞,通通可能由這家電視台決定,進而,我們的世界觀便由這家電視台提供與塑造。很可惜地,這家電視台一直以來給予我們的,除了黎姿就是佘詩曼,除了《點解xx咁好玩》就是《識玩識食唉世界》,除了《勁歌金曲》就是《無間音樂》,除了《娛樂新聞》就是《東張西望》,如此千篇一律,如此無助於我們了解這個社會這個世界,讓我們漸漸變得很笨很呆。這種電視市場,拍不出《人間四月天》,拍不出台灣公視的《百年人物誌》,也拍不出大陸的《大國崛起》。香港製作得出最“新穎”的,就是《謎》這種食之無味的陳年冷飯而已!
香港的電視市場生態為何多年如此?這是個複雜的結構性問題。試比較台灣的情況,在八十年代末的報禁黨禁被解除之後,人民漸對三個無線電視台不滿,渴求更多類型的節目、更多元的新聞資訊,於是,有了九十年代初既混亂卻又生機蓬勃的“第四台”(有線電視)風潮,並在數年內翻天覆地的改變了整個電視市場與收視習慣。這種改變的一大動因,是台灣觀眾對於單一的資訊來源的極度不滿。然而在港澳社會,我們看不到市民有這種尋求不同資訊的欲望,從香港報業的看似多元實則單一可見一斑。在這裡,“電視殘廢餐”既是因也是果,因為吃多了“殘廢餐”,觀眾喪失思考能力,覺得沒必要尋求多元資訊,而一群被動的觀眾,又令“殘廢餐”繼續成為例牌菜,。
“美麗新世界”降臨港澳
《溏心風暴》真是很好的例子。它只算是一齣水準中上的劇集:它沒多少創意,人物衝突太過刻意,情節發展盡在意料之中,這盤冷飯的一大佐料只是一群不錯的演員,再加傳媒的推波助瀾。它的效應,跟它的質素與創意不成正比。有人把這種劇標籤為“師奶劇”,這真的太高估師奶的人口比例與她們掌控搖控器的權力了。事實上,所有黃金時間的受歡迎節目都不可能只有師奶支持,而師奶亦常常不是手持搖控器的人,更何況《溏心風暴》高峰期有近三百萬人觀看──那是全香港的四成人口,它吸引的是老中青三代,或曰“所有電視觀眾”。如果套用一個”We are what we watch”的概念,這些“溏心觀眾”會是一群怎樣的人?
我們真的會走到赫胥黎筆下的“美麗新世界”嗎?也許有人是持懷疑或否定態度的,就以電視市場為例,不少地方的主流節目雖然惡俗,但卻也容得下清流,甚至是一些言之有物的節目。不過,如果這“美麗新世界”真的要降臨大地,它的第一個落腳點很可能就是香港(或澳門)。只有一群瘋狂地追捧《溏心風暴》的人,只有一群數十年來對某間電視的無聊節目照單全收的人,才能把“娛樂至死”身體力行,才能把“拒絕思考”發揮得淋漓盡致,才配得上率先步進一個“美麗新世界”。Craete_adam@yahoo.com.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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