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Lover
木葉村上木街口的拐角處,是一家店面不大、卻也是村裏獨一無二的花店。
和平的日子久了,即使是作為武器而生的忍者們,終究也會和平常百姓一樣,開始需要鮮花這類「必需」以外的「多餘」東西,來裝點自己原該清苦自持的生活。
所以花店的生意一向很不錯。
不過現在是中午時分,並不是鮮花生意的黃金時段,甚至連從這條街經過的行人都不多。因此偶爾在任務之外會來幫忙照看生意的花店家大小姐,已經無聊地對著除了初春寒冷的微風拂過外空蕩蕩的街道打了好幾個大呵欠。
「如果下一分鐘再沒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發生的話,就用對面圍牆上的那只貓來練練手裏劍吧!」
在有著如同向日葵般金黃色澤頭髮的少女腦袋中冒出如此可怕念頭後,仿佛是為了能讓那只無辜小黑貓繼續安全蹲在牆上舔它的腳爪,從一直清寂無人的街道那頭,此時竟然走來了一個足夠讓黃發少女覺得有意思的人。
「喲呵,這不是醜八怪櫻麼?」
被招呼的物件卻是裝作沒聽到地打算快速溜過去而已。
「喂喂,你那是什麼態度?就這樣對待人家好心的問候嗎?實在沒禮貌!」
「那種語氣和內容成反比的問候,到底是誰沒有禮貌啊?」
「哎呀,只是習慣而已嘛,不要那麼小氣,這段日子都看不見你人,至少見面聊會也不過分吧?」
「聊什麼呢?我還得趕回火影大人那裏拿資料。」
眼看逃不過去的春野櫻無奈停下腳。
「別那麼冷淡嘛,你手裏拎的是什麼?」
井野歪頭盯著櫻手中拎著的淡紅、淡紫與白的三色小點心盒。
「一副自己很忙的神氣樣子,原來都是忙著去那家洋人的點心店吃東西嗎?小心甜點吃太多長胖!」
「我不知道你還這麼關心我的身材啊,真是多謝!」
櫻說著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身。
「我可沒有關心你,反正你都夠胖了,就算再長成丁次那樣的身材也不關我事。但你最近未免去那家點心店去的太勤了吧?」
「我又沒有常去,只是順道而已,這是帶給綱手大人和靜音姐的,再說你自己不也很喜歡去的嗎?」
「但我得看和什麼人去呀!」
「什麼意思?」
「聽天天說,有次見你跟一個穿超華麗振袖的漂亮女孩子在那家店裏吃點心,好象還很熟的樣子聊得很開心是嗎?」
「穿振袖的……哦,是有這麼回事。」
「那女孩是先鬥町的人吧?」
「啊,怎麼了?」
「還怎麼了,你是真不懂還是其他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井野?」
「你好歹也算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不要那麼隨便就跟花街的人來往才對吧?不然被家裏或者別的人看見不好啊。
「是這樣子的嗎?」
「什麼‘是這樣子嗎’?不要用把人家好心的勸告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的這種口氣吧!」
井野揚起漂亮的眉毛。櫻看著她著急氣惱的表情,微笑起來。
「你笑的那麼噁心幹什麼?」
「因為我覺得井野你偶爾有時候,還滿可愛的。」
「呃?算我多管閒事好了,你要跟那女孩一起吃成一對胖子隨你好了。」
井野做出一副吞了個蒼蠅似的表情,來掩蓋自己雙頰飛上的淡淡雲霞色彩。
「我會注意的,其實我只是偶然和她們認識而已,平時的醫療見習和進修就夠忙了,哪里有那麼多時間和她去玩呢?何況最近綱手大人和靜音姐姐都忙得不得了,我的事情就夠多了,連進修輔導都只有去找卡卡西老師幫忙才行。」
「哎,都已經跟著綱手大人這麼久了,你還黏著那個前不良上忍老師啊,真狡猾!」
「怎麼我又成狡猾了?」
「不是嗎?我們一起出來的這幾個班的人,誰還理帶隊的老師來著,象我就沒有跟你一樣三天兩頭的去找阿斯瑪老師撒嬌吧?」
「誰在撒嬌啊?我只是、只是不得已才會找他幫忙的,你以為我很喜歡跟那個又沒時間概念、又愛看小黃書、每次跟他說話都雞同鴨講的老男人打交道啊,要不是……」
「我知道啦,不要那麼激動的樣子,其實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再說撒嬌也好不情願也罷,等過陣子今年新一期的畢業班出來,估計你也真的不用跟那個不良上忍打交道了。」
「哎?」
原本臉也漲紅了的櫻聞言直盯著井野,但對方只是很隨意地說道:
「你忘記啦?我是那天聽到他們幾個上忍們在說今年的新畢業班,卡卡西老師好象會分配到去帶下一班學生,那時候你也不好意思跟下屆的小鬼們擠到一起去找他了吧!」
櫻沒有說話。
「怎麼,你真的不知道這回事嗎?」
「才沒有,只是……只是不知道哪幾個傢伙比較不幸分到他手下,可就慘了呢!」
櫻不自然地笑著。
「說的也是,想想他頭次帶的你們七班這幾個不就……啊!」
忽然意識到什麼的井野猛的收住口,尷尬而緊張地看向櫻正低下去的腦袋,內心懊惱地恨不得咬斷舌頭。
不要再提起七班。
不要在唯一被留下的女孩面前,讓她想起那兩個走向不同道路、音信全無的夥伴。
不要把沒痊癒的傷口重新撕開來。
「櫻,我……」
「哎呀,不知不覺就跟你說了這麼久了呢,」從低下的頭中傳出刻意輕快忙碌的聲音,「我一定得趕回去了,下次再聊,井野。」
看著那邊說邊飛快走遠的背影,在清冷的微風中似乎怕冷般聳起細小的肩膀,卻給人倔強又脆弱的印象。
又回到一個人守著花店櫃檯發呆的黃發少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笨蛋。」
木葉檔案室聽起來很有氣勢的名字,其實也不過是附設在火影辦公室旁的一間不算大的房間而已,無數巨大書架與木櫃充塞其間,連唯一一扇菱形氣窗透過的些微光線也全被吸收了似的,看起來昏暗又狹小。
不過就是這個貌似廢棄已久圖書室的不起眼房間裏,卻堆滿了對於木葉、火國甚至整個大陸諸國都至關重要的檔、資料、書籍和檔案。
作為火影關門弟子的櫻雖然擁有可以進入查閱資料的特權,不過對她而言卻並不怎麼意識到這個特權的重要性。因為她只不過會在綱手塞給她一堆半知半解的醫療課題後,才會來這裏查閱上古的醫術古籍而已。
可是至少不要昏暗得一副鬧鬼也不奇怪的樣子吧,實在太老舊了!
對著延伸到黑暗深處的幾排長書架,櫻歎口氣,有點猶豫。
忽然她留意到房間深處的一個書架邊似乎傳出一點動靜。
綱手大人和靜音姐去了大名府,她也是今天第一個到辦公室來的,那麼——
總不可能大白天真的鬧鬼吧?
儘管不免忐忑,不過作為火影弟子至少不能這麼怯懦的想法還是讓她鼓起勇氣走進去,繞到了那個書架前面。
「卡卡西老師!」
她瞪圓雙眼大叫道。
「你偷偷摸摸躲在這裏幹什麼?」
「不要說偷偷摸摸那麼難聽啊,我只是在這裏查些東西。」
正盤腿坐在地板上,借著氣窗光線看書的銀髮上忍抬頭望望叉著腰的少女,咕噥了一聲繼續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冊。
他腳邊的地板上到處淩亂攤放了各種書籍和圖稿。
「你怎麼進來的?這裏可是檔案室,除了綱手大人和作為她弟子的我與靜音姐,一般可是不能隨便進來的。」
「我有最高上忍的特別授權啊!」
櫻本來想說「別把上忍這個詞說的好象很特別」,不過一想到如果被他反駁「作為火影弟子也不怎麼特別」的話似乎不妙。
所以她放棄就這個問題跟她的老師鬥嘴。
「嘴上說是來查東西,卻搞得這麼亂,你八成是想窩在這裏看什麼不良書籍吧?」
櫻說著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地板上一本打開的書,撇起嘴角。
卡卡西歎口氣,似乎嘟囔了句什麼,不過似乎沒有要辯解的打算。
「到底這些是什麼書啊?」櫻卻有些好奇地在他身邊坐下來追問道。
「只是些我從幾位私下有些交情的洋商那裏借來的鐵炮資料而已!」
「鐵炮?啊,我知道,是洋人用的那種武器嗎?」
「恩。」
「我聽說大名的衛隊裏就有一支專門的鐵炮隊,不過感覺是滿傻氣的東西,常聽村裏的人們取笑他們是大名們的‘玩偶軍隊’來著。」
「我倒是不知道這東西很傻氣。」 銀髮上忍帶點嘲弄似地說道。
「但是老師你為什麼突然想起找這麼多書來研究呢?」櫻沒察覺到他話中的嘲弄意味,「而且為什麼還是私下找人借?借了後要跑到檔案室來偷偷摸摸看呢?所以果然還是很不正經的勾當吧?」
「唉唉,都說了不要說偷偷摸摸那麼難聽了,」 卡卡西苦笑著,「私下借的原因有很多,專門跑到這裏來,是因為我還需要查這裏的出入境檔案。至於是不是正經勾當,就看你對所謂正經的勾當怎麼定義的了。」
「不要打馬虎眼啊,再說,這些書上除了圖片都是些洋文,老師你看得懂嗎?」
「算不上懂,多少知道一點點吧!」
「哎,真棒啊!」
「很棒嗎?」
「一般來說能懂洋文當然是很棒的事啊。不過老師你的態度真討厭,故意裝得好象很不在意似的,其實心裏很得意對吧?」
「哦,這樣啊!」
「就是這種態度很討厭啊!」
「唉!」
卡卡西不說話了。
每次兩人對話都象這樣,她總要把他說到啞口無言的地步才甘心似的,這讓她有那麼一小會的勝利感。
但這種幼稚的得意感往往很快又被對方不動聲色的反應搞得煙消雲散,這回也不例外。
得意了一會的櫻見對方埋頭看書不理會自己,又覺得無趣起來,便湊身上去,挨著他好奇地看他手中的那些西洋畫冊,忍不住開始問這問那。
「好奇怪的形狀啊,這個管子尾端上有幾個孔的小輪子是幹什麼的?」
「這是彈巢,用來裝鐵炮彈,做成輪子的形狀可以每發射一顆就轉動一次,很出色的設計吧?」
「但我看過府衛們用的鐵炮,不都是根長長的鐵管然後帶條火繩的那種樣子嗎?跟這個不象啊,而且為什麼你這裏圖樣上的都這麼小?」
「那是步兵用的鐵炮,而且也是幾十年前的東西了,這圖上是單手用的最新樣式。」
「哎,一隻手也可以用?那不是很象我們的手裏劍?」
「唔,這個嘛,大概……」
「他們是怎麼做出這些怪東西來的呢?他們都靠這些東西對付敵人的嗎?真的有用嗎?」
問題一個接一個蹦出來,不等到卡卡西給答案,她又自顧自看下去提出另一個新問題。
此刻她也坐到了地板上,把臉頰靠在卡卡西的肩胛旁,彎起來的膝蓋圓圓的,輕輕挨碰著他的腿。
卡卡西往旁邊挪了挪。
但櫻完全沒意識到,靠著他的身體重心也跟著傾斜過來,繼續專注看著那些圖冊,還邊看邊掏出包中的鮮花糖霜放進嘴裏起勁地嚼著。
他只好翻翻白眼。
「今天又去了那間洋點心店嗎!」
「恩,是帶靜音姐、還有紅前輩幾個人去的。不過,」櫻不快地皺皺眉,
「年長的女人好麻煩呢!」
「年長的女人?要是被紅那些人聽見你這麼說,下場可是會很慘的哦。怎麼,被她們欺負了嗎?」
「可不是,把人家當小孩子來戲弄,淨說些奇怪的話……」
「說了什麼?」
「說了……」櫻正想說下去,看了一眼卡卡西,發現他似乎並不是可以重複那些「奇怪話」的物件,「總之說了些沒意思的話,下次不跟她們去了。」
「哦,這樣啊,不過確實別去太頻繁了,甜品吃多了也不好吧。」
「啊,你也這麼說,我哪里有長胖嗎?」櫻一聽緊張萬分地左右扭動起來查看自己的身體,「也不是很多啊,再說店長先生說他的甜品都是不會長胖的呀!難道真的胖了?」
我沒說你長胖呀——面對櫻激烈的反應,卡卡西好氣又好笑。
「那個,櫻……其實胖一點也不難看嘛!」
他只好安慰她,但說的也是實話。
年輕的女孩子,就要招展地象棵小樹一樣,筆直、強壯、生氣勃勃、精力充沛。
對,就象她一樣,象現在正在他身邊的她這樣就好。
「你在嘲笑我嗎?」
櫻毫不領受這句恭維,反而大為氣惱地推了他一把,天生的怪力讓他撞到背靠著的書架上。
書架晃了幾晃,撲喇喇落下好幾本書冊,不偏不倚全砸在卡卡西頭上。
兩個人都愣住了。
覺得自己是始作俑者的櫻先還因為抱歉而帶有愧意,可是看著卡卡西頂著滿頭灰塵發呆的樣子,又忍不住笑起來,而且越笑越開心地彎下腰去。
「唉,是應該建議綱手大人打掃這地方的衛生了呀!」他訕訕地說道,對於櫻的狂笑則有點無奈地抗議,「喂喂,好歹你也不要笑得那麼開心嘛,櫻。」
「可是你不覺得自己作為特別授權的‘最高’上忍,竟然連這種掉落書本的小狀況也完全避不開,不是很丟人嗎?」
「可這到底是誰害的呢?」
卡卡西不服氣地嘀咕,拍打著頭髮上的灰塵。
「這樣髒東西都跑到臉上了喲,象個孩子似的,好笑死了。」
「哎,哪里哪里?」
「額頭上,不對,是這裏,哎,越抹越多了!」
櫻跪直身子,伸手幫他擦拭落滿額頭和面罩上的那些灰黑的痕跡。
卡卡西輕輕拉開她正在自己臉上揩抹的手。
「我自己來吧!」他對著她微微笑了笑。
口氣和笑容都很平常。
櫻卻覺得那雙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有某種堅決的力量。
那是,讓她莫名害怕的力量。
「隨便你好了!」
她掙開他的手,從那張臉上別開眼睛。
「我去洗個臉回來,不要把這些圖冊給弄壞了哦。」
卡卡西站起身來,脫下外甲放在一邊,卷起袖子邊這麼說邊走了出去。
「沒理由弄壞你的書吧,真是的!」
正故意低頭翻弄著一本圖冊的櫻小聲回了一句,抬頭看了看那個背影,做了個鬼臉。
「難道是怕我剛才趁機揭他面罩,唔,其實也對啊…不過他真的很狡猾咧!」
她邊從那堆鐵炮圖冊裏收拾書架上掉落的書本邊嘀咕,試圖讓自己相信剛才那瞬間的不自然,只不過是錯覺罷了!
他那件脫下的軍綠色外甲蜷縮在書堆旁的地板上,明顯也沾有不少灰塵的印跡。
沒多想什麼,櫻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揀起來拍打了幾下。
這時從外甲的內兜中滾落出一個小匣子,在地板上打了幾個滾,停在她的腳邊。
她好奇地拿起來。
長方形的匣子,沉甸甸的,光亮厚重的黑漆上用貝母鑲成梅花與新月的圖案。
她抬頭看了看門口那邊,又低頭看著手中的匣子,試著掂了兩下。
是什麼東西呢?
雖然心裏覺得自己不應該打開,不過對櫻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好奇心永遠比理智和道德更有誘惑力。
很明顯不會是法帖匣之類的東西,所以打開看看也無妨吧?這麼想著的櫻小心打開了匣蓋。
匣子裏是一副緋紅的珊瑚發笄,細長的笄身,頂端以小小的櫻蛤與真珠組成鮮花與流蘇裝飾。
既古雅又嬌豔,可愛極了。
即使是櫻這樣不懂行情的小女孩,也看得出來這副發笄相當的昂貴。
她呆呆地直瞅著。既為這發笄的美麗震驚,也為自己偷窺了這美麗的秘密而感到不知所措。
「初春的水果然還是很冷啊!」
這時門口那邊傳來的說話聲讓她回過神來,趕緊啪地合上蓋子,匆匆把它塞回外甲的兜裏,再將外甲胡亂扔回原處。
說是去洗臉但面罩卻完好地帶在臉上、連水跡也沒沾上的卡卡西,甩著滿手的水珠走進來,一邊誇張地嘶嘶吸氣一邊坐回地板上,似乎並沒發現到櫻臉上的不自在。
「真巧,這幾本掉下來的書正好就是我要找的呢,」櫻大聲地說著跳起身來,「正好,也免得說我在這裏打擾你查東西,我就先走了。」
「求之不得!」
「哼,你可真刻薄,卡卡西老師!」
櫻氣呼呼地踢了一腳他的那些寶貝圖冊,轉身準備跑掉。
但卡卡西想起了什麼似的喊住她:
「櫻!你剛才在吃的那種東西,也是那家洋人點心店裏的嗎?」
「恩?哦,你是說這種紫羅蘭糖霜?對啊,那個店長先生他…很好人,每次我去都送我這個,好好吃,怎麼也吃不厭。」
「那個,能不能給我一點?」
「哎,上次讓你吃你說沒興趣,這次又忽然想要了呀?」
櫻狐疑地嘀咕著把糖霜包遞過去。
「就這麼點,都給你好了。」
卡卡西接過來,卻沒有馬上吃,只是聞了聞,好奇似地看了看用印有紫羅蘭花形圖徽的精緻玻璃紙包起來的淡紫色結晶,然後揣進自己的包裏。
「多謝,那再見嘍,小櫻。」
「卡卡西老師,你……」
「什麼?」
「不,沒什麼,再見。」
直到走出門外,櫻都沒怎麼想明白,自己剛才到底想問他的是什麼。
是關於那副美麗發笄的事嗎?還是他是否會去帶新畢業班?
或者,他一直都在想些什麼呢?
她忽然發現,從什麼時候開始,和這個人相處,常常會變成很不自在甚至象今天這樣狀況頻發的情形了呢?
也許是因為自己確實已經不再是他學生的緣故了吧?不是師生的話,再跟他這樣兩人在一起,果然還是很奇怪的。
她想起井野的話,心情更低落下去。
畢竟,就跟井野說的那樣,他不過是她的前帶隊老師而已,發笄也好、帶新生的事情也好,其實都跟她沒有任何關係呀。
七班早就不在了,她確實早就沒有理由,再要求他象以前一樣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可是為什麼一想到這個,她就會覺得心底某處象有什麼東西破裂了一樣難受呢?
烤得熱乎乎的黑色巧克力蛋糕上,堆積著積雪般白白厚厚的淡奶油,最可愛的,是白白的奶油上還放著一顆做成圓鼓鼓雞心狀的淡粉色果子凍,水波樣光滑透明的啫喱中,漂浮著幾片雲霞色澤的櫻花花瓣。
「這是為了這個時節推出的新產品哦!」
「紫羅蘭磨房」的銀髮店長放下這道點心後把託盤拿在胸前笑眯眯地介紹道:
「因為現在是櫻花盛開的好時候哪,你們國家不是有‘花見’的說法嗎?而且跟你們的名字很應景,所以特別做了這個,兩位櫻小姐能否賞光試吃呢?」
兩位櫻小姐——粉紅色澤的木葉少女,與先鬥町葵屋的年輕舞伎,儘管都已不是初次光臨此地,但仍然對店長那溫柔又輕快的話語感到些微的窘迫。
但是,擁有著異國俊朗容貌的銀髮男人,每次魔術師般為少女們端上精彩絕倫的各色點心時,即使說上幾句輕浮話,大概也沒有任何女性會覺得特別抵制的吧?
何況兩位櫻的心思,都被眼前這奇特而美麗且看上去就很美味的新點心吸引住了。
稍稍猶豫一下,兩個人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拿起了薄薄的銀匙。
先用匙尖挑起一團白色的奶油,雖說是奶油,可是並不太甜,入口就很清爽地融化了,就和真的雪一樣。
在白雪似的一層奶油下,卻掩蓋著真正的冰雪——那是一團更為甜蜜芬芳的霜淇淋球,冰涼而軟滑,在熱蛋糕上悄悄地融化著。
然後切下底部的黑色巧克力蛋糕的一角,滿懷希望地送入口中後,意外的焦苦味讓剛被奶油和霜淇淋的甜美寵壞的舌頭大吃一驚。
「蛋糕胚有點苦是嗎?」注意到兩個少女皺起的眉頭,店長仍微笑著不慌不忙地說道,「因為可可脂加得比較多又沒有放糖,但是這樣的話才能夠品得出可可真正的香味喲!」
話是這麼說……但對櫻來說,畢竟還是更喜歡直接明快的甜蜜滋味。
她詢問似的看向對面的葵櫻,後者聽了店長的話後便又吃了塊蛋糕,並在很認真地咀嚼後露出驚喜的神色:
「真的呢!感覺苦味之後,有股濃厚的滋味從舌頭上蔓延開去一樣,好香啊,香得讓人想大笑起來似的!」
「沒錯,可可本來就有帶給人愉悅和歡樂的美妙魔力,櫻小姐很會品位好東西嘛!」
——意思是另一位櫻小姐就沒什麼品位嗎?
櫻聽著覺得怪彆扭的,不知道是對店長不分物件的誇讚,還是他誇讚的內容?
她看向面前自己那顆心形的花瓣果子凍,就象為了賭氣,用銀匙挖了一大塊送進口中,結果滑滑的啫喱順著舌頭溜下喉嚨,幾乎把她噎住。
「哎呀,不可以吃太快了喲,春野你沒事吧?」
葵櫻的關切讓櫻更窘了,只好趕緊抓起手邊的水杯猛喝一氣。
她那種手忙腳亂的樣子,讓銀髮的男人看在眼裏,覺得十分好笑。
「不過也難怪春野!店長先生,這顆果子凍真的好可愛,像在雲霞色的水晶裏下著櫻花雨,我都不捨得吃掉它呢!」
「再美麗的點心,只有被吃掉的時候才有價值吧!」
「那店長先生你有這個新點心起名字嗎?」
「那個啊,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名字,因為是綜合了甜、苦、冷、熱這些滋味的點心,所以我想叫它‘chéri’!」
「恩,那是什麼意思呢?」
「在我國家的語言裏,這個詞的意思是—‘心愛的人’!是在這世界上,住在你心中、讓你既甜又苦、既冷又熱,鮮花般美麗親切而又遙不可及的那個人!」
單片眼鏡下,銀髮店長的水藍色的瞳孔有那麼一瞬間,沉落在不知名的空間裏。
但他很快就恢復過來,向兩個呆住的少女輕輕行了個禮,回到櫃檯邊。
「問個問題好嗎?春野你,有自己喜歡的人嗎?」
離開紫羅蘭磨房的歸途中,葵櫻冷不防問起這個問題。
「啊?那個,有、有啊!」
「哎?真的?那是什麼樣的人呢?」
「是……世界上最帥的人了,跟某個笨蛋狸貓和糊塗老師完全不一樣,又聰明又酷,雖然不大愛說話,可是看上去還是那麼有型,他大概是我們木葉的第一帥哥吧!」
「真棒啊,他一定也喜歡春野你吧?」
「才沒有,不被討厭也許就不錯了。」
櫻笑著趕緊擺手。
如果對方是井野的話,她想自己打死也不會承認這個事實吧?
事實上,自從佐助和鳴人離開的這一年來,她從未和任何人談論起有關他們的事,甚至跟卡卡西老師在一起時,都始終很回避這個話題。
不過對著面前的葵,櫻很意外自己能用這麼輕鬆的口吻說起他們,仿佛…仿佛他們並未曾遠離她。
「不會吧,怎麼能討厭春野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他真的是你心中最喜歡的那個人嗎?」
「當然是啦,為什麼這麼問?」櫻一愣。
「因為,春野你剛才好象猶豫了一下,而且說起他的時候,沒有什麼實感似的。放在心裏喜歡的人,是這樣子的嗎?」
「會嗎?也許是、是因為他現在不在村子裏,所以我說起來才……」櫻極力辯解著,並試圖扯開話題,「那你呢?小葵你一定也有什麼自己喜歡的人吧?」
「我不知道啊!」
「哎?怎會?自己有沒有喜歡的人,怎麼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嘛,因為…因為那是大姐給我安排的人,我只曾經偷偷看過他一面。」
「大姐‘安排’的人?」櫻越聽越糊塗。
「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甚至,如果不是大姐的話,都沒有選擇拒絕自己不喜歡的人的權利!」
葵櫻的聲音低落下來。
櫻這時想起自己以前模糊聽聞過的一些花街傳聞,那些半知半解的,關於年輕女孩的曖昧規矩等等。
她的臉刷地飛紅起來,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每次都說些奇怪的話來,害得自己和談話的物件陷入尷尬之中。
但是就這樣馬上扭開話題或者不說話,也會很奇怪吧?
都怪剛才在那位店長先生說些什麼「心愛的人」啊又甜又冷啊之類怪怪的話,才讓她們談起這個話題來的。
真是的,洋人都這麼直接古怪的嗎?把愛什麼的掛在口上,還怕人不知道,甚至做成點心,引人想東想西。
真是的,真是的。洋人,真的都……怪怪的!
斟酌了半天,櫻好容易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那,那個大姐給你安排的人,你討厭嗎?」
「也、也不討厭啦!」葵櫻臉立刻一紅,把頭低了下來。
「那,他長得好看嗎?」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看上去,象大姐說的那種好男人!」
「那小葵就不用擔心了是吧?」
被葵初江那樣的女性讚歎成「好男人」的男人,到底是怎麼樣的「好」?
關於這個櫻其實可完全沒有方向,不過她還是沒笨到繼續追問下去的地步。
「我們到了,這就是葵屋!」
幸好葵在一間兩層樓的茶屋前停下腳步,意味著這場尷尬談話的結束。
櫻剛抬起頭準備好好看看這傳說中的花街茶屋,就聽到有三味線樂和女性歌聲從茶屋二樓飄下來。
零落有致的三味線樂,極具穿透力的出色聲音,含混吟唱著詞義不明的句子。
櫻聽不清楚她唱的是什麼,就曲調而言也談不上喜歡,但卻感覺得到那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寂寞。
「那是大姐在唱呢!很棒吧?整個先鬥町,都找不出三味線和小歌的技藝比我大姐更出色的人了,就算是教館的老師們也比不上的。」葵櫻的口氣帶著毫不做作和掩飾的崇敬。
「唔,」櫻含混地應和著,「她唱的是什麼呢?」
「《桂川》中的一段!」
看櫻對這個解釋並不明白,葵櫻繼續說道:
「是出淨琉璃戲,講的是一個年輕女孩阿半與一個比她年長很多的男人相愛,後來相約前往桂川情死的故事!」
「情死?」
「恩,和心愛的人一起殉情而死,不是很浪漫的事嗎?」
櫻轉頭看著對方,美麗的紫藍瞳少女的表情非常認真,皎潔可愛的臉上帶著層淡淡的光輝。
——可是,不是和心愛的人一起好好活著,才比什麼都浪漫嗎?
她把本來想說的這句話,又吞回了肚子裏。
「葵,我想起醫院晚上還有個實習手術,得趕回去才行!」
「哎?不是說進來給你看看我在下個月春季‘鴨川踴’上跳舞的新衣服麼?」
「對不起,才想起來,下次一定來看!這次先走了!」
櫻行了個禮,離開了名為「葵屋」的這間房子。
畢竟,她果然是完全不瞭解自己所處這個地方,這些人們所愛所恨所吟唱的這些東西,三味線、情死戲、華麗的振袖、被安排的愛人……
但話說回來,她又瞭解自己的生活多少呢?即使是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
和櫻在茶屋的玄關道別後,葵櫻進了屋子走上樓,來到二樓深處的房間外。
「是我,大姐!我回來了!」
她邊打招呼邊拉開門。
「哦,是櫻啊!舞練得怎樣了?」
靠坐在窗戶邊的初江放下三味線和琴拔,從腰袋中摸出煙袋。
「完全沒有問題的,一定不會給大姐你丟臉。」
葵櫻膝行過來一邊拿打火石給初江點煙,一邊笑嘻嘻地回答。
「口氣真大,雖然被選為今年踴會的首席,可也不能太驕傲啊!」
「不是我說的,是舞館的先生這麼說的!」
「呵,難怪這麼自信!對了,剛才跟你在樓下說話的,是木葉那個叫小櫻的女孩子嗎?」
「是啊,今天練完舞,和她約了去西洋街那家點心店。」
「你好象和她很合得來嘛!」
「恩,雖然她人有時候有點笨笨的,不過很可愛,相處起來還好。」
「是嗎?」
葵櫻似乎覺察到大姐淡淡語氣中的什麼,抬起頭看著她。
「大姐你,不喜歡我跟她一起出去玩嗎?那我以後就不和她出去。」
「不,說來也怪可憐的,你來這裏也快10年了,一直讓你學這學那的,也沒什麼機會交交同年紀的女伴。偶爾和先鬥町以外的人交往認識下,也不是不可以……」
「那麼……」
「但是呢,櫻,你得明白,我們和她們,終究是不同的,即使再怎麼親近,大家還是不同世界的人,朋友什麼的,別抱過分期望就好!」
葵櫻歪起腦袋。
「可是大姐你和木葉的那些上忍,不是都很要好的樣子嗎?」
「那跟友情還是有點區別的,起碼跟你們這種年紀所定義的那種友情沒什麼關係!」初江苦笑著,「當然那些傢伙倒也算是靠得住的,不然也不會拜託其中一個做你的水楊!」
葵櫻低下頭。
「對了,說起來,這次這個人你中意嗎?」
「……我聽大姐的安排。」
「這樣啊!」
初江看看少女低垂的羞紅臉頰,明瞭的笑了笑,把煙嘴放進口中,不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