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Blood
在夏天結束進入深秋後的某個月,小櫻的初次月信來了。
已經成為醫忍見習生的她,當然知道這不過是個普通的生理現象,也知道該採取什麼應對措施。
但理論跟事實的差距,就跟她夢想的美好與現實的冷硬一般巨大。
那就如同身體開了個無法治癒的傷口,經血一直止不住。
還有隨之而來的疼痛。
那種痛,沉悶、鈍重、酸脹,無休無盡。
並不撕心裂肺,卻讓人筋疲力盡。
她一直忍著不讓任何人知道,甚至也沒有告訴媽媽和綱手師傅。
忍到再也不能忍的時候,她以去探望因感冒小憩的前帶隊老師的藉口,來到了那間淩亂狹小的上忍宿舍。
「哪,給你這些治感冒的薑茶!還有,我現在肚子不舒服,借我地方躺一下!」
「啊?喂喂……」
一打開門便被硬塞給幾包薑茶的上忍男人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那個昔日的學生已經毫不客氣徑直進了屋,大喇喇爬到他的床上躺下了。
「你這也算是來探望病人啊?」
「哼,囉嗦!別那麼小氣,只是躺一小會,又不會少你塊肉!」
「要緊嗎?」
「都說你囉嗦了,我躺一下就沒事!」
說是這麼說,但此刻抱著腹部躺在床上的女孩,卻象只幹蝦米般蜷曲起小小的身體,細小的汗珠密密佈滿蒼白的寬闊額頭,花朵顏色的頭髮,在棕綠格紋的床單上劃出幾縷孤單無助的弧線。
卡卡西站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抓了抓頭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一會去倒杯熱水,一會又去扭把毛巾,試著給她額頭熱敷。
「拜託你,老師……我是肚子痛,又不是傷寒感冒!你真夠笨得可以!」
用虛弱的聲音說著不比平日緩和多少的尖刻話,櫻揮了揮沒什麼力氣的手,啪地打掉老師拿著毛巾笨拙地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
哼!任性的丫頭,什麼叫笨得可以?
你才是真笨呐,哪有女孩子遇到人生這樣的特殊時刻,會跑到一個大男人家裏來休息的?以為只說個肚子疼就真當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你真把他當成笨蛋啦?
笨丫頭——你這任性、輕浮、不知輕重、莫名其妙的笨丫頭!
忿忿地這麼想著,卡卡西想著要不要乾脆起身抓起小黃書溜出門去,到哪里閒逛一圈好了,省得被人鳩占鵲巢還落得不是。
但少女那因為痛苦而繃緊的身體,和壓抑在喉嚨中的低低呻吟,最終還是沒能讓他這樣走得出去。
實在太失敗了!
銀髮男人一邊這樣暗暗對著自己大搖其頭,一邊在床邊坐了下來。
猶豫再三後,他試著把手掌挪放到櫻的腹部上。
輕輕地,與其說是放上去,其實力量還集中在手腕,只能算是稍微接觸到而已,不知道是怕再次被她打掉,還是怕壓到她的脆弱?
櫻這次只哼哼了兩聲,卻沒有任何拒絕的表示。
這樣,他才慢慢地、逐漸地,把整個手掌的重心放下去。
掌心,感覺得到薄薄衣料下,女孩那冰涼的腹部傳來輕微的痙攣和鼓動,每次微小的抽搐,都帶來整個身體的顫抖和瑟縮。
包圍住腹腔的纖細肋骨隨著不平穩的呼吸伸展收縮著,好象他的手掌再稍微一用力壓下去,就會折斷似的。
還有指尖所指的方向,似乎可以敏銳感觸少女下腹延伸凹陷下去的那個淺淺三角地帶,正靜靜散發的溫熱氣息。
就像掌中有只正蛹殼下蠕動的小蟲,微小而盡力地掙扎,和蛻變著。
明明還是那張帶點嬰兒肥的臉蛋,還是那麼張牙舞爪一點都沒魅力的性格,還是那介於少年和少女之間的、完全談不上女性線條之美的呆板單薄肢體。
但,仍然就這樣長大了啊!
在他的掌心裏,觸摸得到的,這樣一點點的,蛻變,成長,直到他的手再也掌握包裹不了的,展開了翅膀的蝴蝶。
這種想法,將一種介乎傷感、驚懼和懊惱之間的情緒帶進了銀髮男人的心中。
他有點慌,幾乎想把手抽回來,但這時櫻卻把兩隻冰涼小小的手覆在了他的那只寬大手掌上,抱住,抱緊。
修長、粗糙、溫暖,男人手的溫度和重量——肚子,好象沒那麼疼痛了!
她一點也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妥,也一點沒有放開的打算。
他只能別開臉,把目光落在窗臺上那株銀後萬年青上。
從交織著斑駁青蔥與銀色脈絡的長闊葉片上折映的光線,晃疼了眼睛。
終於,從那片深綠蔥蘢中映射出來的最後一縷金紅太陽光線,忽然也消失了。
柔軟的暮色與寂靜一起籠罩在房間裏。
黑暗中,一直因為忍受疼痛或者其他東西而沉默著的少女,忽然用幾乎難以聽清的細小聲音開口輕輕叫道:
「老師——」
「恩?」
「人活著,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痛苦?」
「……」
「是因為長大苦?還是人生本來就苦?」
「我想,是生來就苦吧!」
這不該是他的回答。
至少,不是平日裏,那個總是安慰著、寵愛著、關心著自己學生的老師應該有的回答。
但這個時候,他不想騙她。也不想欺騙自己。
人生就是場痛苦啊!
成長的痛苦、失去心愛人或物的痛苦、生離死別的痛苦……
明知得不到也不能得到的,卻還是想要的痛苦。
無論我想怎麼寵著你瞞著你,總有一天,你也會認識到的這些。
聽了這冷酷回答的櫻沉默了好一會,才悶聲悶氣地說了聲「是嗎?」,便不再開口了。
只是把小小的身體更緊地蜷縮起來,同時更緊地抱住了放在自己腹部上的那只大手。
象極了溺水的人,抱住救生浮木的姿勢。
然後,在成長的陣痛和莫名的安心裏,昏昏睡了過去。
即使這樣在熟睡中,也緊緊地攥緊著他的手,緊得似乎怕他會抽走手轉身離開。
男人沒有抽走手,也沒有離開,維持著並不算舒服的姿勢,就那麼坐在黑暗裏,聽著少女和自己的呼吸聲,融化進這漫長的夜色與寂靜。
悲傷與喜悅,茫然與刺痛,恐懼和渴望。
一些奇特而複雜的東西產生了,還是說它們一直存在,他在刻意忽視而已?
他不想弄明白。
如果說人生苦,太明白的人生就會苦上加苦。
二十幾年的殺戮與血腥,生離與死別,得到和失去,讓他懂得了這個道理。
他本想讓那個被稱為天才學生也明白,卻失敗了。而另一個看似莽撞麻煩的學生卻比他明白得更直接也更透徹,所以即使不需要他的教導,也將會飛得更高吧?
而這個唯一留下來的,在他身邊沉沉入夢的這個孩子,已經不是他的學生,也不再是個孩子了。
她不再屬於他。
雖然從來,也沒有屬於過。
這一點,卻再明白不過了。對,他只需要明白這點就可以。
等這一晚結束,等她睜開眼睛放開抱住我的雙手,那些不想弄明白的東西,就那麼永遠糊塗下去好了。
可這個夜晚,卻還那麼長,那麼暗,仿佛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
她抱住他的手,還那麼緊,那麼熱,仿佛就會一直這樣抱下去。
時間入睡了嗎?你在做怎樣的夢?
小櫻。
幾天後,恢復了精神的五代火影關門小弟子,神采飛揚精力勃勃地穿梭於醫療部、火影辦公室和木葉檔案資料館之間。
在把資料冊送到師傅的辦公室時,她的師傅、亦是五代火影的女性,正對著任務出勤表大搖其頭地嘀咕抱怨著:
「看看,阿斯瑪上次任務的傷還沒好就罷了。玄間去水國執行護送任務去了有一個月還沒回來,不要說送大名夫人去參加什麼插花會,就是送她去看花長出來的時間都夠了吧?凱麼,更離譜,誰能告訴我他又跑到什麼奇怪地方修行去了?」
越說越來氣的綱手使勁拍打著面前一疊表格任務單:「還有你的帶隊老師啊小櫻,總是沒完沒了地生病請假,這次又派不上他了。」
「哎?可是上次我去的時候,卡卡西老師的感冒看上去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呀?」櫻不解地問。
「誰知道?我開始也以為他是故意找藉口偷懶,不過靜音回來說好象確實是感冒又復發的樣子。真是的,還虧他是個上忍,身體弱得象娘們兒!」
綱手哧的一聲說道,
「是啊,沒錯沒錯,誰讓他是個不良中年咧!」
少女幸災樂禍般笑著點頭,對師傅的刻薄評價表示贊同。
此刻在自己的狹小宿舍裏,正裹著被子抱著熱薑茶坐在床上的上忍男人,使勁連打幾個大噴嚏後,無力地哼哼唧唧著:
「真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姓旗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