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薰衣草村
在遙遠的遙遠的、要翻過七座大山、趟過七條河流,才能達到的北方山谷中,有一個滿山遍野種滿了紫色薰衣草,牛奶和土豆都非常好吃的小國。
與其說是個國家,因為小得不像話,稱之為小村鎮倒更恰當。
有一天,這個地方搬來了一對陌生的夫婦。
這可是大國裏來的人吧?
村裏的人們私下嘀咕著,有那麼點不願親近的意思。
畢竟,這個小地方和外面世界的聯繫,一向都非常少。
除了每年春秋兩季,陸地上各大國「紫花商會」的商人們會翻過七座大山、趟過七條河流,到這個山谷裏的小村鎮來收購上好薰衣草籽、乳酪製品和其他農作物外,就很少再有陌生的外人來過。
曾經也有村裏的一些年輕人嚷著出去見識世界什麼的,最後,卻都沒有了消息。
「唉,不管怎麼說,我們跟外面的世界還是不大合適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這裏的人們便更斷了和外面有進一步關係的念頭,一直老實地守在這個連吹拂的夏風都像被染成紫色的山谷裏生活著。
所以忽然有陌生人搬進來,那情形就跟往平靜的湖面扔了個小石子似的。
可這對夫婦終究還是住下來了。
他們住進了落月峽谷邊上那片野生薰衣草花地中的一棟廢舊小屋。
兩個人看上去似乎都不算年輕,可是又很難說清楚他們到底是多大年紀。
這家的男主人,有兩隻眼色不一樣的眼睛,還有一道傷痕劃過臉頰。雖然來總是一副笑眯眯很和氣的樣子,但不知怎地還是有點讓人害怕。
至於做妻子的,有一頭如同月光映照下山櫻花色澤的頭髮,一張招人喜歡的白白臉蛋兒,卻又過於蒼白了,使人心生不安。
怎麼看也不像一般的人,不會是私奔的情侶之類吧?聽說外面的大地方常有這檔子時髦事哩!
諸如此類的離譜揣測悄悄流傳著。
但那對夫婦對此似乎毫不察覺,就那麼平靜自然地開始了在這裏的生活。
每天清晨的時候,當村鎮裏的居民們經過峽谷邊的小徑上到自己田裏勞作時,常常會看見那對陌生夫婦正在那裏修葺整理屋子與花田。
有著蓬亂灰白頭髮的男主人,幹起修理工和農活兒雖然明顯有點不在行,手腳卻很俐落。還常常會在屋頂上對經過的人們揚起手打個招呼,雖然一開始往往得不到回應,也一副毫不在意的輕鬆表情。
到了黃昏時分,村民們從田裏回來,就會看見從那棟正慢慢漂亮整潔起來的小屋窗戶裏亮起了橘黃色溫暖的光,那位把衣服的袖子用束帶紮起來的妻子,在簡陋的臨時廚房裏升起了灶火,隔老遠都可以聞見空氣裏香噴噴的味道。
如果遇到那是一個天邊的太陽特別好看、吹過峽谷的微風特別清爽的早晨或黃昏,還可以看見他們一起並肩坐在屋子前的那片花田中,做妻子的把有著月光下山櫻顏色頭髮的小腦袋靠在丈夫肩上。那份親密勁兒,看著真叫人眼熱。
看上去和村子裏任何一個家庭裏的普通夫婦也沒什麼不同。
儘管如此,大家的戒心,還是沒那麼容易解除的。
別隨便接近峽谷花田那邊的小屋哦!
他們還是會這樣提醒自家的孩子。
可是漸漸地,孩子們卻違反了大人的叮囑。
不管玩耍或者放養家裏的牛兒時,都會有意無意地往峽谷那邊跑。
那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孩子們之間悄悄傳開了些關於那間小屋的有趣事兒:
「小屋裏的叔叔,有一條會說話的狗呢!」
「小屋裏的姐姐,會做出非常好吃的糯米丸子呢!」
「上次被野蒺藜劃拉的口子,也是那位姐姐摸了一下,就好了喲!」
「那位白頭發大叔還會放好看的焰火出來啊!」
這麼說著說著,村裏的小孩子當然會一個個地接著往那裏跑了。
先是小孩子,然後大人們,也開始逐漸地和小屋夫婦打起了交道。
去田裏幹活時,男人們開始會和向自己打招呼的小屋男主人回禮了,慢慢地也會停下腳步,站在屋子邊的小矮籬旁休息一下,抽個煙袋,再和他交換些關於如何修牢屋頂、弄松花田的土質、放養奶牛等農活之類的家常話了。
村裏的女人們則帶著自家制的乳酪,去拜訪小屋裏那位討人喜愛的小媳婦,還教她如何用新鮮牛奶咕嘟咕嘟熬煮甜沙沙的土豆;而她又都常常贈回給她們非常好用的藥草,若是年輕的女孩子們,她還會給她們一些讓皮膚光滑漂亮起來的香香的奇妙東西。
大家都被吸引住,於是開始當這對夫婦是自己村裏的人一樣看待了。
當然也不是全部的人都這樣。
「說什麼胡話?怎麼會有狗能說話這種古怪事,真是瞎說八道!」
有一天,村裏的木匠松吉憤憤地打斷自己媳婦和小兒子松太關於那對夫婦的對話。
松吉雖說是位木匠,但他可是村裏的一位人物。
原本他的木工手藝好就沒話說了,人又很氣派公道,老愛幫人拿個主意什麼的,所以這麼多年來,村裏好多事情都往往要聽聽他的意思。
「恩,是木匠松吉叫這麼辦的話,准沒錯,就這麼辦好了!」
大家都這麼認為。這也就成了村裏一個不成文的約定。
其實連不要和小屋夫婦隨便接觸的這個意見,也是他主張的呢。
因為木匠雖然是個很正直的老實人,但有時候卻也意外的死心眼兒。
可是這次大家可都怎麼啦?怎麼都不在乎他的意見,開始擅自就和那樣奇怪的陌生人打起交道來啦?
而且現在他自己的兒子和媳婦也跑到那個地方去,還跟著那些輕浮的傢伙說些什麼會說話的狗啊、好吃的東西啊這些個有的沒的!
怎麼不讓他這個當家的感到氣憤?
「可是……」
松太的眼睛眨啊眨啊的,想說點什麼,但被娘拉了拉衣袖,然後看見老爹慍怒嚴厲的臉色,最終還是低下頭去。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就跟乘著小鳥的翅膀,乘著拂過紫色花田的微風一樣,嗖地一下,從初夏來到了深秋。
來村裏收購今年最後一批作物的商人們也離開了。
村子裏開始進入了每年裏最冷清最安靜的季節。
到第一場雪把出山谷的路封起來之前,家家都在快樂地準備著過冬的東西哪!
可是誰也想不到的是,今年初冬第一場雪飄下來的那個清晨,木匠的兒子小松太去峽谷邊尋找家裏走失的牛時,卻一直都沒有回家。
木匠趕緊請村民們想幫著去谷裏把孩子尋找回來。
但老天爺卻一點沒有幫忙的意思。
霧氣越來越濃,不用一會兒,就會變成比鎮裏最好的牛奶還要濃稠雪白的大霧了吧?
雪也開始下大了,眼看著就要把山谷完全封起來了。
沒有人敢在這樣的大霧和雪凍的天氣,到幽深的落月峽谷裏去搜尋一個完全不知道在哪里的小孩子。
參加搜尋的村民們,一個個悄悄搖著頭,然後又一個個悄悄離開了。
這樣下去,松太那孩子可就真回不來啦!
這麼想著的木匠,癟著嘴幾乎要絕望地哭出來。
他四處張望著,目光落在峽谷邊的小屋處。
心裏忽然一動,像燃起了某個微小的火苗,竟然鼓起勇氣跌跌撞撞走過去。
直到很久以後木匠想起來,就覺得奇怪,當時為什麼竟會想到去拜託自己一直非常抵觸的那對夫婦呢?
也許是那種時候,能把孩子找回來的希望,哪怕是只有一點點,做父親的大概也一定會堅持抓住吧?
當時的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以前對於這對陌生夫婦的矜持和敵意。
被木匠拜託了的小屋夫婦,一開始並沒有說話。
小屋的男主人轉頭看著妻子,她正帶著既有懇求又滿是擔憂的表情望向他。
於是他笑了笑,並不在乎木匠就在旁邊,用親昵的手勢摸摸妻子的頭髮:
「不要緊的!」
然後他轉過身走出門。
木匠將信將疑地趕緊跟在他後面。
然後,啊呀呀,木匠被自己所看見的景像給吸引住了:
他看見白髮男人用雙手比劃著古怪的姿勢,然後將手掌按在冷硬的地面上。
嘿,就那麼一眨眼間,發生了什麼事呢?
一大群各種各樣奇怪的狗兒突然就出現了,大的、小的、兇惡的,還都穿著奇怪的、背上畫有怪裏怪氣徽記的藍色衣服。
其中一隻模樣醜醜、皮子皺皺、看上去很沒精神的小個子狗,對著白髮男人搖搖頭,不滿地開口說道:
「喂,上次不是說過,不要這麼快再用通靈術嗎?以你現在的力量和身體狀況,怎麼支持得住?」
「對不起,這次情況比較特殊!」
「哼!這種鄉下地方,會有什麼不得了的特殊情況?」
「這個嘛……」
啊啊,果然有會說話的狗兒啊!
一旁的木匠嘴也合不攏地這麼想道,只能呆呆看著那位小屋男主人跟召出的狗兒如此這般對著話。
隨後他看到那只開口說話的小個子狗用懨懨的眼睛瞪了自己一眼,然後率領這群狗兒們跑進了穀裏。
直到這時他才好容易回過神,戰戰兢兢問道:
「那…那個,真的能找到嗎?先生。」
白髮男人沒轉過頭也沒回答,冷淡地抱著雙臂,兩隻顏色不一的眼睛直盯著霧雪交加的峽谷口。
這個男人的態度和氣勢,和平時看上去不太一樣,讓松吉有點畏縮。
果然是有點讓人害怕啊!那種眼睛,和劃過眼睛的傷痕。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木匠七上八下地想著。
沒過多少時候,從霧海的深處,響起了狗兒們的吠叫聲。
「看來找到了。」
白髮男人點點頭說道,立刻縱身消失在霧雪中,讓松吉吃驚的話也說不出來。
哎呀呀,就那麼進去了呀,那可是居民們誰也不敢在這樣的霧雪天氣裏,闖進去的落月峽谷啊?
萬一和松太一起都回不來了怎麼辦?
「會回來的喲,放心吧!」
這時小屋的女主人微笑著向木匠說道。
她那雙碧綠澄澈的眼珠,如同被春天陽光溫柔透過的五月嫩葉。
看著這樣的一雙眼睛,木匠慌亂不安的心也溫暖平靜下來。
兩個人都眼也不眨地望向霧雪交加的峽谷穀口。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霧氣裏隱約浮現出一點點影子,慢慢地,影子清晰擴大開來,然後小屋的白髮男主人抱著走失的孩子出現了。
木匠撲過去激動地叫著孩子的名字。
但小男孩緊緊閉著眼睛,小臉凍得煞白,怎麼也不能出聲回答。
「大概是凍僵了!」白髮男人這麼說著。
木匠剛雀躍起來的心情又跌落下來。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聽到妻子這麼說,丈夫看了看她的臉,猶豫了一下。
「不要緊的。」這次這句話,是妻子對擔心著自己身體的丈夫說的。
丈夫點點頭,把孩子放到床上。
轉過身看見木匠,便拍拍他的肩膀,用和氣而令人安心的態度淡淡說道:
「就請交給內人吧!」
說是這麼說,但那麼一個年輕柔弱的姑娘,到底能對被凍僵的孩子做些什麼呢?
如果是以前,木匠大概會這麼不以為然地嘟囔。
不過現在的他,可是打心眼裏開始相信,這對花田小屋裏的夫婦可以做到任何事了。
他看著小屋女主人用細細白白的手,也做出奇怪的手勢後,掌中便逐漸凝聚升騰起淡藍的光芒,看上去,如同有一百隻螢火蟲在她掌心裏爭相飛舞。
她把帶著這光芒的手掌放在小松吉的心臟部位,那些淡藍的光就像一個雪團似的,融進了孩子的身體。
不用一會兒,如同有陣午後的暖風徐徐吹來,孩子青白的臉漸漸有了太陽的顏色。手指也動起來。
最後,小松太睜開了圓圓的黑眼睛:
「爹……」
唉唉,該給峽谷花田小屋中的那對夫婦,送點什麼謝禮才好呢?
最近一段時間,木匠松吉一直在煩心和念叨這個問題。
雖然小屋的女主人說,不要把那天的詳細經過透露出去就算是感謝這樣的的話,但木匠可是個正直老派的人,怎麼說也不能認為幫別人守住一點秘密就可以代替人情義理,何況那還是救過自己孩子性命的恩人哪!
說起來,他們家的這對恩人,究竟是什麼人呢?
那種突然召出會說話的動物的辦法,那種手中升騰起溫暖光芒、讓孩子僵冷的身體暖和過來的辦法……
簡直都跟小說裏的魔法沒什麼兩樣!
恩,對了,難不成他們是不想再用魔法了的魔法師夫婦,所以才搬到咱們這個小地方來的吧?
大概也是因為用了不想再用的魔法後,所以那天過後好久,他們夫婦二人都顯得異常疲憊和虛弱。
看來所謂的魔法,大概是種讓人傷心的東西吧?
但他們卻為了救松吉這孩子不得不再次使用,唉,我以前還一直都那樣對他們呢,真是……太對不起了。
一想到這個,木匠又是感激又是難過,更加覺得如果不送點什麼,實在過意不去。
可是每次一想到到底該送什麼樣的東西給他們,又著實令這較真的老實人犯難了。
人家可是外面大國來的人,瞧不上咱這鄉下人的東西吧?
「什麼呀?就做一張小床給那對夫婦吧!」
正在用牛奶燉著土豆的松吉媳婦忽然提出這麼個主意來。
「哎?」木匠迷糊了。
「也許明年開春,這對夫婦就用得上了喲!」
松吉媳婦用力攪動著鍋裏的食物,十分自信地這樣說道。
沒過多久,峽谷花田小屋中的夫婦兩二人收到了一張精緻又結實的小床。
上好乳酪一樣乳黃的櫻桃木料,薄薄地上了一層亮漆,透出奇異透明的淡紫色。
床沿邊的橫木上,還刻有薰衣草花紋樣式的細細裝飾。
真是一張可愛美麗的小床呀!
「但是,這床給我們睡……不會太小了點嗎?」
小屋男主人撓撓自己的白色亂髮,不知是故意還是疑惑地問。
做妻子的白了他一眼,淡淡的玫瑰顏色開放在兩邊臉頰:
「老師是——笨蛋!」
「唉唉,又叫錯了哦!」
「那,夫君——」
「恩恩!」
丈夫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一樣,滿足地點頭答應著。
「……還是笨蛋!」有著月光下山櫻花色澤長髮的小小妻子咯咯笑起來。
鈴鐺似的笑聲,回蕩在白雪覆蓋的花田上。
來年,這裏將會再次變成,連吹過的微風也會染上紫色的美麗薰衣草海洋吧!
跟隨我
飛越一片波光之海
到達未知的遙遠國度
將這世界遠遠拋開
掙脫命運的禁錮
跟隨我
體味曾擁有的幸福
跟隨我
踏上一條真愛之路
那些歲月中的歡娛
在長夜中漸漸升騰
融進黎明前的天幕
淚水也無法掩蓋
我們 曾讓愛如此荒蕪
跟隨我
來到這天盡頭的大陸
天空彌漫靈魂的自由之音
聆聽內心無聲的低訴
就讓這世界獨自運轉
親愛的 請跟隨我
直至萬劫不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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