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講的是開滿紅白牡丹的清涼山上,仙人讓童子在石橋前面出迎貴賓,這童子後來化身為獅子,在鮮花盛開、蝴蝶飛舞的氣氛中,跳起舞來。
作為每年祭演的壓軸劇碼,無論哪一出都必然是由當世最受推崇的名家擔綱演出。
而今年這出《石橋》,正是觀阿彌、世阿彌父子所創觀世流的傳統劇碼,今天的主演則是深受將軍寵信的該流派現任當主尾形菊三郎。
全劇的高潮,就在那獅子舞一段。劇情演進,名角尾形的舞蹈展開了。
只見那鏡獅子舞者步履穩沉輕盈,甩動著長長雪白的鬃毛,踏著漸如急風暴雨的小鼓鼓點,且舞且狂,且狂且癲,直至物我兩忘。
最後猛然鼓停聲收,整座舞臺內外頓時陷入一片空寂清澄。
就在臺上台下完全靜謐的這一刹那,幾乎所有人都還恍惚于舞樂織就的巨大旋渦中時,只見原本在舞臺上的舞者突然消失了蹤影,只有空蕩蕩的華麗戲裳飄飄搖搖晃落於地。
簡直像是那藝者憑空蒸發了似的,令在場眾人目瞪口呆。
接下來,只聽見寂靜裏響起幾下短促的金屬交接與人體打鬥之聲。
然後就和舞臺藝者的憑空消失一樣,忽然間在廊席下與舞臺間的白洲庭院內,出現了兩個蒙面人。這兩人之間進行了異常安靜激烈的短兵交戰後,便迅速分開了身形。
一個身材偉岸如山的全套玄裳者擋在了將軍正面座前。另一個則退到庭院中間單膝跪下。
「有、有刺客!」「啊呀!」
直到這時貴族們才意識到發生了何事,便虛張聲勢地怒吼起來,一旁的女眷們更嚇得尖叫不已。
混亂中惟有末一人鎮定端坐著,眼中閃爍出古怪狂熱的光芒。
禦侍眾們立刻湧進來,紛紛將長槍、弓箭和鐵炮對準了跪在庭院中的入侵者。
「等一下!我並非刺客,只是有重要情況向將軍閣下稟報!」跪在庭院中的男子出聲道。
「哦?」從最初瞬間驚慌中已恢復鎮靜的將軍揮揮手中摺扇示意侍眾暫不要攻擊,「那你是何人?」
「在下火國木葉村上忍——旗木卡卡西!此次冒死闖會覲見,絕沒有任何加害將軍或各位大人的禍心!」
「旗木!混蛋!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聽到這些話的火國大名幾乎是咆哮著跳起來,暴怒的聲音下掩飾不住的是驚恐和慌張。
所轄國家的忍者做出這樣下克上的舉動,作為主君的自身絕對難逃干係,搞不好一樣會被將軍視同謀逆,這焉能不讓一直小心翼翼維護權位的他恐懼非常。
將軍沒有看向面色如土的火國大名,只是饒有興致地盯住跪在庭院中的男人。
「你說自己絕無禍心,何以證明?」他故意問道,「怎麼讓我相信一個以刺客方式出現的忍者卻不是刺客呢?」
聽到這話,卡卡西舉起了手,出示掌中一截金色流蘇飾帶。
看到這東西,將軍的臉色頓時一變。
那如同大山般擋在將軍面前的玄裳忍者看見這個東西時,身影也明顯地震動了一下。
這飾帶正是在方才卡卡西從舞臺上消失到與雷藏交手的短暫空隙內,靠近到了將軍身邊,從其肩部衣物上割裂下來的。
也就是說,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割下的完全可以是將軍的項上人頭而不是飾帶。
「果然是有備而來的呀!能想到替換藝者上臺表演來接近我,看來之前寺廟周圍那些搗亂的狗也是你的本事嗎?好讓守衛安全的侍從和暗部們手忙腳亂,以至於疏忽了防備,連雷藏都露出了破綻讓你有機可趁!」將軍臉上露出讚歎的神色,「和傳聞一樣,寫輪眼卡卡西,你當真是位了不得的忍者啊!」
卡卡西低下頭:「萬分抱歉!」
「那麼,說說看,你這樣不惜冒死也要陳述的所謂重要情況又是什麼?」
「是。我想面呈將軍閣下的,是木葉絕無與音忍與曉等叛忍組織有私下勾結一事,相反,我們探知到那真正在與曉有關係的幕後主謀者,還安排了在這次祭會上刺殺我國與土國大名的陰謀。」
火國和土國大名頓時露出驚慌表情四處張看。
將軍卻表現得似乎一點也不吃驚,只不露聲色地說:
「你這樣憑空說什麼幕後主謀者,又有什麼證據呢?這整個會場上,我所見到的可疑人物只有你一可個而已吧?況且,我聽說最近你違抗命令擅自帶隊出動,與曉這個叛忍組織進行了接觸,還導致了重要資源被他們奪走不是嗎?」
「我在現身前,已將真正的刺客制服,現就關押在舞臺的手柱下,只要將他們帶出來,讓各位大人們審問就好!至於擅自違令出村與曉接觸一事,也是為了營救村內的同伴不得已而為之。不過也因為如此,我們也找到了那幕後主使者與曉往來的一些書面檔,可以作為物證與那些刺客一起,證明我所說的上面這些情況!」
聽到卡卡西的話,將軍皺起了眉頭:
「那,你說的那些檔又在哪里呢?」
「已經由我的同伴帶回木葉村了。只要閣下還我國清白,並撤走內海艦隊的包圍,木葉當會將它呈上。」
「你認為,我會相信這些檔真的存在嗎?」
「如果不相信的話,我們也可以把這些檔公開,讓天下各國來共同檢驗真偽!」
「哼!真是個狡猾大膽的傢伙!」將軍生氣地說。
他得承認,這場暗藏機鋒的對話已讓自己陷入了窘境。
即使是以為已掌控全局的將軍,也確實料不到有這樣峰迴路轉的情況,這個木葉忍者的出現,實在打亂了今天整場戲的進展。
事到如今,該要如何收場呢?
「他說得並沒錯!」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冷眼旁觀的末開口了。
「末……」將軍低喝了一聲,試圖制止側室的開口。
但末卻緩緩站起身,眼中激烈的光芒灼灼閃爍,用尖利而鎮靜的聲音說道:
「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就是那個在幕後安排一切的主謀者,包括曉去進攻木葉,奪取九尾,今天祭禮上的刺客,全部是我安排的。」
末的話如同風暴一樣橫掃過整個庭院,在大名貴族之間激起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將軍鐵青了臉,濃白的雙眉重重糾結在一起。
但末完全不看向這些人,身著朱衣的她此時瘋癲狂放,不復平日深宮貴婦的優雅冷淡儀態,在以為自身的計謀已曝露後,索性盡情潑瀉自己滿腔仇恨與憤怒:
「因為我想看著,你們這些當年設計害死我兄長的人的鮮血,是如何噴濺出來的?」她尖長的手指強硬逐個指向火國與土國兩位大名,後者在她可怕的臉色與指戳下打起了一陣寒戰。「你,還有你,合夥卑鄙的計謀殺我兄長,奪我細川家的繼承位,自以為可以瞞過我來任你們擺佈,混蛋!現在即使刺殺失敗,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但就算我死了,也絕不會放過你們!」
然後她的矛頭轉向庭院中央的卡卡西:
「至於你,原本我是想讓你的血灑在蓮華院裏,沒想到你卻活著來到這裏,也好,讓我看看你的樣子,你現在覺得痛苦嗎?看著心愛的人而自己面前而自己救不了她的感覺痛苦嗎?是的話就好好享受吧,這是你們犯下的罪!」她狠狠地跺足吼著。
卡卡西看著她。
「夠了,末,別再丟臉了。」一直聽著寵妾極盡癲狂放縱,宛如疾風怒濤般斥駡與指責的將軍開口了。
「不,丟臉的是你們!是你們這些卑鄙的劊子手,殺人犯!從兄長大人在我面前被你們殺死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要等著這個機會,要你們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活著的!」
「那麼,跟我在一起生活的這些年,和為我誕下的一雙兒女,對你來說,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東西嗎?阿露。」
叫著末的小名,將軍的聲音此時聽起來仿佛有點落寞,在那威赫的表像下,如同飄搖不定的秋葉,流露出一個行將暮年老人的脆弱與失落。
原本激烈癲狂的末看著這樣的將軍,突然有點不知所措似的,半晌才冷冷回答道:
「是,從頭到尾,根本也沒有任何意義!」
「是嗎?」將軍低聲道,「那你下去吧!末。以後你就搬到有清園‘養病’吧,不要再與外界接觸,也不要再見兩個孩子們!」
禦侍眾們走上前來。
在庭前禦侍的「護送」下,末仍高傲地抬起形狀嬌好的下顎,從默不作聲的眾公卿大名面前款款退去。
殿前陷入了暫時的一片死寂。
將軍垂著腦袋,好半天也沒有說話,最後才無精打采揮揮手示意眾大名退下。
早已如坐針氈的大名們紛紛起身施禮,退出了這個上演了巨大變故的舞臺。
在退下之前,火國大名對庭院中的卡卡西投以不忍的眼神,張張嘴想說點什麼,最終卻還是沉默著離去了。
方才還充斥真假情仇、紛繁變故的大殿內,轉眼間便人去樓空,直如幻夢一場。
仿佛過了很久,將軍抬起頭來的時候,剛才那個痛失所愛女子的脆弱老人顯然已消失了。他以統治者冷淡而犀利的眼神看向仍然跪在原地的卡卡西。
「如你所願,木葉的危機是可以解除了。那麼,你個人還有什麼最後要求嗎?」
「是的,唯一的要求,是請求將軍您,解除我的忍籍並寬免我的死罪!」
這個要求有點出乎將軍的意料,他冷冷說道:
「你不覺得,自己這個要求既過分也不合義理嗎?你難道不是以赴死之心來到這裏的麼?身為最強忍者村的天才忍者,應該明白死得其所方是大道,不是嗎?」
「但現在的我,並不是作為忍者,而是作為一個人,提出的這個請求——請讓我,活下去!」
拉開臉上的面罩,卡卡西抬頭直視將軍。
一張已不算年輕的年輕男人的臉,疲憊、傷痛、血跡與汗水,顏色迥異的雙眼,緊抿起來的嘴角流露出。
將軍看著這個男子——跪下的軀體,卻提出不肯屈服的請求。
「作為一個人嗎?真有意思!」
他轉過身,將手中的摺扇指向舞臺之下的山谷方向說道:
「若你能走到那平安塔的地界之外,那麼我就允許你作為一個人活下去的要求!」
將軍的話音甫落,以黑衣禦侍暗部統領藥師丸雷藏為中心,無數侍衛與鐵炮隊集結成一片黑壓壓的人陣,橫亙在了卡卡西面前。
「讓我看看你想做一個人的決心和本事,到底有多大吧!旗木卡卡西。」
雨越來越大,煙幕似的交織籠罩在整個樹林之間。
從音羽瀑布躍到崖下的叢林中,再穿過整片樹林到達山谷對面的平安塔,其實只不過百餘丈的距離而已,對於熟諳叢林戰的忍者來說,也許只需要不到十分鐘就可以穿越。
前提是,如果沒有多達百餘名的禦侍人在前後埋伏追殺的話。
太長了,這段路為什麼這麼長?我已經到極限了嗎?
卡卡西沉重喟歎著,在一棵古老的巨杉前踉蹌停了下來。
身體的重量令雙腿再難承受,他將背靠在身後巨大的樹身上,好不讓自己支持不住而坐倒下去。
胸腔和內臟仿佛被火燒灼一樣,每次沉重的呼吸,幾乎都可以感到力量與意識隨著從傷口不斷湧出的鮮血一點點被帶走,以及無數鐵子彈與忍器在肌肉和骨頭裏慢慢深陷的過程。
奇怪,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傷啊,總比不上過去這二十幾年忍者生涯裏受過的那些傷吧?比起曾經被自己所殺害的和為了他而死的人的血,現在自己所流的這些血,也並不算什麼呀!
所以說再怎麼樣的天才也好,傳奇也罷,終究也只是一個人的程度罷了!
雖然自己想做的,就是成為一個普通人;此刻,卻只恨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神。
該死!
就象在他曾經想死的時候卻只好活著,現在一心只想不管多難看活著的時候,卻不得不面對死神不懷好意的邀約。
我的人生真是一個拙劣的冷笑話啊!
他艱難地笑著,抬起頭望向樹林上方,但雨柱毫不留情地灌進雙眼中,進一步模糊了已不清晰的視線。
這個時候,即使所謂的萬花筒寫輪眼,連那些披上新綠的杉柏枝椏間露出的些許天空,也無法看到了,更不用說指望看到援兵突然出現的那份奢望。
唉,阿斯瑪、凱!你們手腳還真是慢啊,這樣還能算上忍麼?有機會的話一定得狠狠取笑你們一番才行。
有機會的話……一定得有那樣的機會。
我會走過去的,走過那座塔界。
再幾步就好,從這棵樹再走過去幾步就可以了,再堅持一下!
如果不走過去的話,你會哭吧?會生氣吧?
寶貝。
不要哭,我會回來的,我答應過你。
一起到那裏去吧!
到那個……紫色的遙遠國度去吧!
小櫻!
肺部的鮮血從喉嚨中大量湧出,淹沒了呼喚著那個名字的聲音,噴濺在軍綠色夾克裝的前襟上,和無數傷口的血漬融化在一起,成片蔓延下去。
追兵來到了古杉前。
藥師丸雷藏停下腳步,看著那個依然手握苦無保持戰鬥姿勢,卻已垂首一動不動的男人,良久沒有說話。
然後他揮手示意身後跟來的手下:
「已經……用不著了!到此為止吧!」
但一干禦侍眾與鐵炮隊員們卻仍不敢放鬆警惕地注視著面前這個令他們付出慘重代價的灰白發男子,直到很久後才終於確定,那個傳奇般的木葉天才忍者,再也不會對任何人造成任何威脅,他們的任務也就終於達成。
人群散去了。
大雨不停地落下,從男人身體周圍匯出幾條紅色的溪流,汩汩向四方蔓延出去。
漸漸地,那殷紅的顏色逐漸變淡、逐漸清澈,最後,歸於透明。
此時,在木葉村的手術臺上,昏迷中的少女忽然微微翕動著蒼白的嘴唇。
一滴冰冷的眼淚,從她攏合的睫毛下緩緩淌落。
——我們,一起走吧!
?餘?
多少年過去了,又一個盛夏的七月來到了木葉。
這個昔日五國內最強大的忍者村,如今雖然有五代火影的全力維持和新一批上忍的成長,還保持著不俗的實力,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仍算是衰敗了。
從中央府推行旨在削弱和均衡各國忍村軍力的「海政革新」,曾經一觸即發的戰爭也轉為了各國間無休止的外交斡旋;然後是音忍的坐大,與曉間幾場代價慘重的正式作戰,以及西洋武器的輸入,都削弱和動搖了木葉的根基。
時代變了。
但村裏的人們還得把日子過下去。
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愛恨癡纏,恩怨交織。
碰到了中元這樣的節日,也依舊年年都舉行熱鬧的祭會。
掃墓、祭拜、做法事、夜市、放河燈等等活動還是一個也沒少。
然後村裏的少女們也依舊會穿上白底藍紋的可愛蠟染單衣,人人手裏都拿著團扇和零食,吵吵鬧鬧三五成群地湧向熱鬧的燈會。
「嘖,今年的節日還是那麼無聊,看看這些咋呼的小鬼!」
女性上忍井野抱著雙臂打量人群,皺起鼻子不滿地說道。
如今已嫁作人婦的她,看上去變化並不大,還保持著跟少女時代一樣美麗的容貌,和同樣尖刻的個性。
在以不容抗拒的專橫態度,命令她那個一心埋頭猛吃的丈夫和同行的其他幾個男伴負責去為她們這些女性採購零食後,又開始不停嘴地數落起身旁大街上那些正在歡鬧的少年忍者們。
或許是怕片刻的冷場,會讓那同行的女友陷入不可知的落寞情緒中吧?
「別這樣說啦,那些小孩子不是挺有活力的嗎?」
「那是因為你自己懷著孩子,所以愛心滿溢的緣故吧?未來的六代火影夫人!」
「怎麼這樣……」
溫柔秀麗的日向家大小姐邊結結巴巴紅了臉,邊緊張不安地偷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櫻。
但安靜坐在長椅上的櫻,臉帶微笑聽著女友們的談話,眼睛卻始終望向街中央盂蘭盆舞的人群與燈火。
當多年前櫻被從蓮華王院救回村裏後,就立即由她的恩師綱手親自主治進行了急救手術。因為傷勢太重,一度連綱手也認為難以將她從這場可怕劫難所帶來的傷害中挽救過來。
但櫻在深度昏迷了近一個月後,卻最終蘇醒,並和同樣傷重的鳴人和小李等夥伴們一樣,頑強恢復了起來。
如今的春野櫻,仍然是木葉的一員,仍然是五代火影的關門弟子,仍然是以救治無數同伴生命為已任的一流醫忍。
但畢竟,她又不再是那個春野櫻了。
因為長期受毒性與藥品的雙重作用,那個曾經花兒一樣甜美耀眼的少女消失了。
青白而沒有光澤的皮膚,瘦得支棱嶙峋的身體,交織在眼角眉梢的密密細紋。
連那頭帶著奇特花朵顏色的頭髮,也如同被月光漂白了般,只帶著稍許可辯的淺粉,不復以往的可愛與光彩。
有點,接近藏在心裏那個男人的頭髮顏色。
沒有人的時候,她會摸摸自己的頭髮。
穿行手指皮膚之間的涼涼觸感,和掌心壓在頭頂上時的重量與溫熱。
只是這樣而已。
那畢竟不是他的頭髮。
不是她渴望的那只手。
起初,恩師、家人和友人們當然為她的蘇醒和康復而感到高興,但一想到她醒來後將面對那個人已經不會回來的現實,又都揪心地不知如何是好,互相推委互相逃避。
可她卻一次從來不曾開口問過,問關於那個男人的任何消息。
好象只要不問,時光可以就這麼過去,而那個男人,也最終還會回到自己身邊。
即使逐漸遲疑、逐漸委頓、逐漸凋謝。
她仍然不問。
「都告訴你了,不可以摘下面具的呀!」
「為什麼嘛?很傻啊!」
旁邊走過一對正在吵嘴少年戀人。
「都說過摘下面具觸犯禁忌,會被亡魂帶走呢!說你也不聽,隨便你好了!」
少女說著說著急了,賭氣把手中的紅底白紋狸貓面具扔到地上。
少年趕緊揀起來拍了兩拍,賠笑哄著生氣的小戀人:
「但是,如果戴著面具,我不就找不到你了嗎?比起你,禁忌和亡魂什麼的,都根本沒關係!」
少年的理由有點笨拙牽強,但卻非常有效。
「討厭!笨蛋!」
少女的眉毛仍然倔強地擰著,柔軟的笑意卻已隱約動盪在可愛的嘴角。
——「哎呀哎呀!看看我找到什麼了?一隻哭鼻子的迷途小貓啊!」——
——「笨蛋,不懂規矩的笨蛋,老師是,笨蛋!」——
——「就算是笨蛋,我還是會這樣找到你的!所以,乖,不要哭!」——
為什麼?
為什麼我等了這麼久了,你卻還沒有找到我?
為什麼萬燈謝盡,流光流不來你?
「真是的!」井野精力勃勃的聲音拉斷了鋼線一樣韌而痛的記憶,「那個死胖子一定又守在墨魚攤子邊自己開吃起來了,半天回不來,男人真不可靠!我們自己去轉轉吧!」
「你們去吧,我還想再坐一會兒!」
「說什麼話呢?一起出來玩,怎麼能搞個人主義呢?」
井野專橫地否決了櫻的話,有力地拉住櫻的手:
「來!走吧,小櫻!」
面對友人的強硬和溫柔,櫻無奈笑笑,點點頭,順從地站起來,向眼前的燈海投去最後一瞥。
突然間,井野感到手中所牽引的這個瘦小身體石化般僵硬,隨後猛烈顫抖了起來。
她轉頭看著櫻,不明所以:
「小櫻,你怎麼……了?」
然而對方臉上的表情,卻令她和雛田都愣住了。
那雙望向前方燈海深處的碧翠眼眸,正湧出了滾滾熱淚。
那麼多的眼淚,多年來也不曾流下過的眼淚,此刻磅礴而下,悲喜不分。
櫻伸出手,向那片明亮而遙遠的光伸出手去,向除了她誰也看不見的那片虛幻,盡力、盡力、盡力地伸出手去。
「不要,小櫻!」
一種突然覺得自己會永遠見不到櫻的驚慌,讓井野想伸手拉住她,但沒有成功。
她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在那燈火流瀉的彼方,如同光暈之海卷起小小的波浪,刹那間淹沒了伸出雙臂投入其中的櫻。
沒有人拉得住她。
——再沒有人可以了。
我已經走向你了。
喧騰的人聲與音樂蓋過了友人驚惶的呼喚。
從中元節的這一晚後,便再沒有任何人見到過名為春野櫻的這個女。
她是死了?還是活著?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追問。
又過了很久很久,同一代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老去和死亡。
然後到了某一天,已再沒有一個人,能記得起那位白髮男人和那位花朵般的少女,以及他們愛過的那個故事了。
這樣,我們可以做夢了嗎?
我已經走向你了
你站在對岸的華燈下
眾弦俱寂,而欲涉過這圓形池
涉過這面寫著睡蓮的藍玻璃
你是唯一的高音
唯一的,你是雕塑的手
雕塑不朽的憂愁
那活在微笑中的,不朽的憂愁
而燈暈不移,我走向你
我已經走向你了
眾弦俱寂
夢中,落我一身衣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