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後很多官員都來過梅子劉厝,這裡面劉滄林先生尤其感謝負責石岡災區的文建會副主委吳中立,但是他也看到很多來訪的官員其實是在做秀。由於外界和梅子劉厝的聯絡,主要都是透過劉滄林先生。有時劉先生在臺中接到電話,說有官員來看梅子劉厝,請他回來。他回到梅子,才發現是有記者陪同官員來看梅子劉厝。有的說我們已經把梅子劉厝的文物全都搶救出去。(其實那時文物還壓在他腳底下),有的說我們會協助伙房重建,(劉滄林先生說:誰出錢?),有的還說我們已經幫忙梅子劉厝做好分割了,(梅子劉厝的土地分割,是在地震一年後才完成..)。劉先生看多了,也就默默站在一旁。看官員對記者表演。『打電話叫你回來。結果是配合他作秀。』
至於像人本等外來協助的義工,他覺得這些非災區的義工願意來協助災區民眾,這份關心讓人很安慰。但是他們是不是能幫的上忙,劉滄林先生自己也不清楚。有時他很懷疑,如果沒有打電話,也許拆除的速度不會那麼快,因為軍方怕有學者、專家、官員進來干擾拆除的進度。而且說不定上面說要搶救文物,但是私底下叫軍方當壞人,所以『那邊的文物受到關心,那邊馬上就先被拆了!!』『畢竟保存、搶救文物比較不花錢,但是保存、復建古建築,太花錢了!!』。不過劉先生也說,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情是不是這樣,他也不敢說。
除了官員和外來團隊,還有很多學術單位過來這邊找資料。但是這其中有真、有假.....
劉滄林先生有一次碰到一個人,說是受文建會委託過來調查、收集地震毀損的文物的,說要把那邊保存尚完好的祠堂牌位和基座,拿去保存、組合送去展覽。還問劉滄林,是不是可以通知你父親,讓我把它運出去?但是劉先生看這個人的談吐、衣著都不太像文化工作者,而且一會兒說是文建會的、又說是文化大學的,又說是台中縣政府的,讓他更起疑心。那人看到劉先生的神色不對,馬上匆匆離去。那天晚上凌晨兩點,有兩台車前後相隨的靠近梅子劉厝,形跡十分可疑。後來被劉先生的鄰居發現,丟他們石頭,兩台車就跑走了!!
10月中旬的某一個晚上,上有一台黑色轎車,停在梅子劉厝的左側出入口。劉家養的黑狗一直叫、一直叫,劉家的族親就出來看是怎麼一回事,問車子裡面的人有什麼事嗎?車裡的人說是來撿東西的。劉家的人回答:這裡沒有什麼東西好撿。後來車子往梅子村梅盛商行那邊開過去,但是繞了一圈,又回到梅子劉厝的右側出入口等著。 劉家的人馬上大喊『抓賊!!』這時車上的人就走下來,劉家的幾個年輕人輩也走了出來,車上人看到人多勢眾,,馬上回到車子裡,開車繞跑。劉先生看車子要跑,隨手拿了根鐵管,丟那台車子。鐵管打到車子,發出很大的「碰!!」聲響,留下陣陣的煙塵離去。
若說地震給劉家的文物帶來重大的浩劫,其實不完全公允。因為在地震前劉家的文物早就被偷了好幾次。祠堂內雕花的神案,最起碼要6、7人才能搬走的東西,在地震前就被人偷走了。到底小偷是怎麼偷的,劉滄林到現在還是想不透。清朝皇帝御賜的匾額,又稱「聖旨牌」,文官經過要下轎,武官經過要下馬,也早在幾年前就被偷了。 這次地震對劉家的文物而言,或許只是延續他們近百年來的災難而已,也或許是這場災難的終結。因為以後他們要不躺在大甲溪畔的廢土堆中,要不就躺在博物館內。不用再遭受學者、官方、小偷無窮盡的騷擾了.....。
經歷了一番上下的拉扯,文化中心向軍方取得三天的時間來清理梅子劉家的文物,軍方同時調了二十名士兵來協助文化中心。就在梅子劉家的瓦礫堆中,張蕙如小姐和他的同事。依著劉家人對古厝地理位置的指點,「這裡以前是我們的廂房,這個地方有一個蓮花座….」,嘗試著在混亂中尋找可能尚保存完好的古物,經過三天的工作,共搶救回兩百多件各式的文物。
文物搶救回來後,張蕙如小姐又開始忙著向上面申請經費,以安置、處理這批文物。同時由於文化中心缺乏設備與人員,因此又必須聯絡科博館,請他們幫忙協助文物的修復、測量、造冊等工作。原本在文化中心內負責編織工藝的張小姐,為了這些她完全陌生的文物,足足忙了半年多。現在她擔心的是這些文物的後續處理工作,因為這些文物不能只是堆放在庫房而已,必須有人對這些文物的歷史,進行有系統的整理。雖然對文物保存工作是外行,但憑著長年從事文化工作的直覺,她覺得這些文物一旦經過有系統的整理和研究後,會對山城地區的文史工作有很大的幫助。在她心中這些文物並不只是單純的傳統生活器物而已:『..它是一個家族史的延伸,它包括當地的生產,當地的經濟發展,當地的政治政治運作,從他們的物質生活可以看出那整個時代。對我們而言,它是塊寶,可是也是很大的負擔,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容納這些東西了!』。張小姐希望地方上可以有人來負擔這些文物未來的研究、整理,乃至未來文物展覽館的營運、規劃工作,否則這些文物就只能一直堆在文化中心的倉庫而已。
1999年10月8日,我在地震後第一次進入石岡,頭一次接觸到梅子劉家。
10月9日 石岡鄉災民自救會在土牛國小召開第一次會議。劉滄林先生也有過來,但是從頭到尾他都沒講什麼話。
10月11日 設計新竹縣立文化中心和美濃客家文物館的謝英俊建築師來石岡,我帶著他去看梅子劉厝。他看著滿地傾塌的樑柱直一直講著:「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一定要設法好好保存..」謝建築師的意思是希望梅子的古厝能夠依原貌重建,然而在災後兵荒馬亂的情況下,這些要耗費重大人力、物力的計畫終究沒有實現的可能。
11月13日,我接到劉滄林先生的電話,他說冬天就要到了,但是伙房重建遙遙無期,他問我能不能張羅到貨櫃屋。他想先用貨櫃屋,安置一下還在梅子祖地搭帳棚住的老人家,免得他們受風寒。我想到劉滄林先生的父母,雖然兒孫們在臺中都有房子,但他們就是寧願搭帳棚,也不願意離開祖地,因為祖先牌位在這裡,祖先的土地也在這裡.。
11月15日,台南藝術學院的陳中宇過來,我帶著他走了趟梅子劉家,他和梅子劉家的老人家聊得很高興。後來中宇就決定以「梅子劉家」作為他在災區主要的拍攝對象。一直跟了梅子劉家一年多,參與了他們伙房整個分割、重建的過程。中宇後來用聯合報補助的經費,剪接成了一部「梅子巷43號」的紀錄片。在地震後完全消失的梅子劉厝,總算在影像中留下了一些軌跡。
11月25日 我帶著外地的朋友去「梅子劉家」,那時整個土地已清的乾乾淨淨,只留下一片大空地。老人家看到我,仍親切的跟我打招呼,說裡面的文物官方都派阿兵哥整理撿走了。我看著留下的空地,忽然覺得有一絲惆悵。百年前的風華,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威風,在兩個月前成了一堆「廢土」,現在又成了一片空空如也!!
12月25日北埔大隘社在土牛國小舉辦災區攝影展。劉凔林先生的叔父,可能是喝多了酒,看到攝影展上的照片沒有他們梅子劉家的照片,竟對我大發脾氣。我想到梅子劉厝的那片空地,看到眼前這個對我咆哮嘶吼的老人家。忽然間自己心理湧上來一陣陣的悲哀...。
中宇有去拍過收藏在文化中心庫房的梅子劉家文物。據他說哪裡只有兩名業餘的工讀生看守著,所有的文物都編碼,照順序地、靜靜地地躺在陰暗的庫房裡。他的描述讓我聯想起,羅馬帝國時代基督徒的地下墓穴。也許這是這些曾風光一時的古文物的最終命運,或許也是這個島嶼上所有名之為「傳統」的東西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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