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話留在心裡
從頭說起怕說也說不清
憑著你給的勇氣
讓我繼續」
不知道過了多久，琪漸漸回復知覺。她想要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皮很重，很用力才勉強睜開了一條細縫。
依稀可以看到，站在床邊的，是眉頭緊皺著的偉和兩眼通紅、倚在偉臂彎裡的琳。
琪很想說話，但是根本張不開嘴巴。她嘗試了很多次想睜大眼睛，想開口說話，始終都不行，只好暫時放棄。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一陣吵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而且愈來愈近。
「先生！先生！你不可以就這樣把摩托車停在醫院門前，會阻礙通道的……先生！你聽見嗎？你再不把它駛開我們便報警了……喂！」
不理會一直追著自己的護士，俊推門便走進了病房，看見躺在床上、臉色倉白的琪：「昨天還好端端的，今天怎麼會忽然……」他回頭，才看見倚在一起的偉和琳。
俊瞪著偉：「你幹嘛？」
偉放開了琳：「俊……」
俊抓住偉的領口，聲嘶力竭的大叫：「在這個時候，你竟然在我表姊床前抱著她？」
「這裡是病房，你靜一點好不好？」琳伸手抓任俊的手臂。
俊甩開她的手，她一站不穩，差點跌倒。
「俊！夠了！」偉用力拉住了俊。俊二話不說，一拳便打在偉臉上，偉和琳同時倒在地上。
追著他進來的護士和一直在病房裡的護士都嚇了一跳，紛紛尖叫起來，病房頓時亂作一團。
「俊！」一把微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整間病房剎那間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琪的身上。
琪躺在床上，用溫柔的目光逐一細看房內各人，最後將目光停在俊漲紅了的臉上：「你……聽我說……好嗎？」
俊撲到她身前：「妳還好吧？」
嘴唇有點白的琪點了點頭。
俊的聲音有點沙啞：「妳……真的沒事？」
琪再次點了點頭。
俊吸了一口氣：「休息一下，我待會再回來。」說著轉身走向門口，在他轉身的一剎那，琪好像看到他的雙眼紅了。
***
俊把摩托車停好了以後，走到醫院草地的一張長椅坐下。
偉一步步的走過來，俊看了看偉那已經止了血的嘴角後便把頭別過。
偉坐了在他身旁：「是你表姊打電話給琳的……」
俊沒有回頭：「你們喜歡怎樣就怎樣，不用跟我解釋。」
「那麼你自己呢？」偉問：「像你這麼酷的人，怎麼像吃了火藥一樣？」
俊沉默了片刻，才緩慢的說出了一句：「我好討厭醫院的味道。」
偉苦笑：「我想，應該沒甚麼人會喜歡的。」
「我就是病了，也從來不會去看醫生的。因為醫務所的味道和醫院的一樣……」俊垂頭看著草地：「每一次來醫院，聞到這種味道，就代表有人要離開了……」
偉搖頭：「不會的……」
「會的！」俊回過頭來，語氣很堅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只來過醫院兩次，就失去了兩個親人！」
偉提高了聲線：「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你怎麼會知道？你嘗試過了嗎？」俊瞪著他，大吼：「你嘗試過有生命裡面最重要的人一個又一個的離開自己嗎？到了最後，所有的人都會離開，就只會剩下自己……」
「我沒有嘗試過，可是我知道！」偉直視他雙眼：「因為我永遠都會不會離開，永遠都不會從你的生命裡消失！聽到了沒有？」
俊緊握著拳頭，別過頭沒有再說話。他好像覺得身體裡面的水份突然湧到了眼角，他咬著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還是把它硬生生的忍住了。
***
病房裡只剩下琳和琪，她們牽著手，訴說著琪從沒忘記的往事。
「他……就是妳唯一喜歡過的那個人？」琳終於想起來了。
「對啊，就是他在海灘替我拾回帽子……那時候，我還在想，不知要等多久才可再見到他……」琪笑著說：「真是想不到，這麼快便夢想成真了……」
「對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琳充滿歉疚，緊緊的握著琪的手：「我還整天麻煩妳替我們調解……我真是……」
「或許我應該感謝妳才是，如果不是妳，我可能永遠都不能再見到他……」
琳聽了有點心疼：「我……」
「妳相信嗎？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和他一起的，只要看見他快樂，自己也……」
「如果我不認識妳，我一定不會相信。」琳不等琪說完，便已將她抱在懷中。
琪閉上眼睛：「老實說，說喜歡的，我想，或許我喜歡妳比喜歡他更多，要嫉妒也弄不清該嫉妒誰……」
「我也是，如果那天我看到和他在一起的不是妳，我一定不會那麼難過……」琳輕撫著琪的頭髮：「我想我也是在乎妳比較多一點……」
「以後……就要靠你倆自己努力了……只要你們還在一起，即使……我離開了，也像沒有離開一樣。」琪抬起手，輕撫琳的臉龐。
琳淚流滿面，再也說不出話來。
***
在中環的高級購物商場裡，傑和瑛剛好買了送給朋友的生日禮物，正在自動樓梯上準備往上層的咖啡屋喝杯東西。
傑牽著瑛的手：「妳今天臉色好多了。」
「是嗎？」瑛：「即使是事業型女性，去購物時也會特別有精神的。」
傑笑了笑，輕輕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
傑很少會在公共場所和她做這些親蜜的舉動，讓瑛有一點不習慣。就在她微微把頭別過的時候，她瞥見在旁邊那條往下的自動樓梯上，有一個架眼鏡的男人正看著自己。
瑛嚇了一跳，那個人，好像就是她那晚自己在酒店遇上的男人！她立刻低下了頭，而那男人在不到幾秒鐘的時間裡就已和她擦身而過。
「怎麼了？」傑發覺她有點奇怪。
瑛牽著傑的手，走了幾步到了上層：「我們還是別去喝東西了，先回去吧！」
傑有點擔憂：「妳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只是肚子有點餓，還是回去吃飯比較好！」就在欄杆旁邊的瑛不敢往下看，去證實剛剛的是否真的是那個男人，只希望快點離開：「我們往那邊走吧！」
***
「請進。」
病房的門被推開，門後站著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走到琪的床前，笑著說：「妳還記得我嗎？我是玲，俊的同學，我們在大學見過的。」
琪點頭一笑，細細的打量她：「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忘記？」
「妳沒甚麼吧？」玲關切地拉著琪的手：「俊他在上課時收到消息以後，就匆匆地走了，我怕妳有甚麼事，所以來看看……」
「我沒甚麼，謝謝妳。」
玲笑著說：「對了，我可以跟俊一樣，叫妳表姐嗎？」
琪對於玲的率直感到意外，但又覺得她很可愛：「他？他懂得稱呼別人的嗎？我可沒那麼好的福氣！」
玲這時才留意到拿著花瓶的琳：「妳好！」
琳笑了一笑，把花瓶放下。
「原來是妳！」玲想起來了：「我就說我一定是見過妳的！」
琪當然不明白玲的意思：「對了，俊他……剛出去了，待會才回來。」
玲走到窗前，看下去：「我看到他了。」
當然，玲比較有興趣的，是看俊身旁的偉。忽然有一個念頭在她腦海浮現，她拉著琳的手，把她也拉到窗前：「妳看看他倆的樣子，人家如果不知道，一定會誤會他們的關係……」
琳眉頭一皺。
玲看到琳的表情，心裡有點得意：「我是說，人家會誤會他們是兄弟。」
這時，俊剛好抬頭，看到了玲和琳。他瞪了玲一眼，立即站起來走進醫院。
玲心想：「哎，要被罵了……」
琪看到琳的表情有點奇怪，可是猜不到是甚麼原因。
「妳來幹嘛？」俊一推開門，就對玲說。
琪皺眉頭：「你怎麼這麼沒禮貌？人家是來探望我的。」
「對啊！」玲趁機打量站在俊身後對自己笑著的偉。
「好了，我們走吧！」俊走過來，拉著玲的手。
玲瞪大眼睛：「這麼快？」
俊盯著她，態度很很堅決：「沒錯！」
玲扁扁嘴：「那……好吧！」
琪問：「真的要走了？」
「對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們買了票要去看電影，再不走便來不及了……」玲伸了伸舌頭。
琪點點頭：「沒關係，下次再聊吧！謝謝妳！」
當俊和玲在自己身旁經過時，偉向他們笑了一笑，回頭卻看見琳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
「你……還在生氣啊？」玲試探著。
俊沒有看她：「現在妳滿意了？」
玲得意的笑：「還可以吧，終於可以見到你的他了！」
俊沒有回答。
「別這麼小氣嘛！」玲挽著他的手臂：「頂多下一次我也把我的男朋友介紹給你認識吧！」
「妳甚麼時候認識男朋友了？」
「就是昨天啊！」玲：「我被你趕走了以後，就碰到一個帥哥了！」
「隨便的在街上碰到，就把他當男朋友了？妳小心被騙！」
「你心腸真毒！我可是在咖啡店認識他的！」玲白他一眼：「你跟你的那個他不也是在咖啡室認識的嗎？喂！別裝作聽不見……」
***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還是先回家休息一下吧！」護士推門進來，看到站在床前的偉和琳，還有坐在床邊的俊。
琪的手術已經完成了差不多十個小時，可是她還是沒有醒過來，偉、琳和俊三人一直留在病房裡等待。
偉向護士勉強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護士看了看儀器上顯示的數據：「而且，按照醫院的規定，你們當中最多也只有兩個人可以留下來過夜。」
偉問：「三個……不行嗎？」
「你說呢？三個人交往、三個人結婚行不行？」護士雙手交疊，一臉不悅。
偉有點尷尬，看了琳一眼：「那……」
琳瞄了俊一眼，心想俊一定不會離開：只留下俊，她又不放心；如果她自己留下來和俊一起，她當然不想；可是如果讓偉留下來和俊一起……
護士看他們遲遲沒有答案：「反正又不是說你們留下來，病人就會醒過來的……」
俊抬起頭，瞪著她：「妳說甚麼？」
護士看到俊凶狠的目光，心裡倒有點害怕：「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琳踏前一步，目光也一樣的銳利：「那請問妳是甚麼意思？」
「我……」
偉把門打開：「謝謝妳的關心，過夜的事，我們晚一點看情況再決定。」
護士默然不語，轉身離開。
三人互相看看對方，忽然間難得地有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
***
琳緩緩地睜開眼睛，隱約感覺到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帶點倉惶地坐了起來。
「醒了？」偉輕聲問。
琳抓住偉的手臂：「琪她……」
偉搖搖頭：「還沒有……」
「八時多了！」琳的聲音有點顫抖：「就是說，琪的手術已經完成了……二十個小時……但……但是……」
俊沒有說話，雙眼一直盯著琪。
「沒事的……」偉輕拍琳的背。
琳站起來：「可是……醫生說，如果過了這麼久還沒有醒過來的話，那……」
「琳……」偉也站了起來。
「怎麼辦……」
「沒事的……她一定會醒過來的……」偉緊緊的抱著靠在他肩上飲泣的琳。
俊坐在床邊，動也不動，始終沒有說出半個字。
偉將右手放在俊肩頭，輕輕的捏著。雖然偉沒有張口說話，可是俊彷彿可以聽到偉對自己說的話，一陣難以言喻的感覺自肩膀傳到大腦，臉上一涼。
俊咬著牙、緊握著拳頭，想要把它忍住，可是怎樣也控制不了。他想過把偉的手甩開，可是使不出力氣，只好閉上眼睛、垂下了頭。
忽然間，有一隻帶點冰涼手的手輕輕地撫摸他的臉：「你……哭了？」
***
「麻煩妳，可以替我訂一張下星期一到紐約的飛機票嗎？時間？沒關係……等級啊？沒有商務客位的，頭等也可以……好，謝謝妳。」雖然瑛說話時聲音不是很大，可是由於家裡太寧靜的關係，她彷彿能聽到回音。
掛上了電話，她又在電視機的倒影裡看到有點憔悴的自己。她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這樣就看不到倒影，可是聲音又有點吵耳，於是她又把聲音關掉。
過了一會，她再多撥一個電話：「你好，我是瑛，我想下星期還是我自己去一趟紐約好了。這麼晚才通知你，真是不好意思，你的飛機票可以退回吧？……我想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謝謝你。」
「還有，這件事暫時不用告訴別人……就當是給他們一個驚喜吧！我想他們定必很享受沒有我在的兩星期……說笑而已。」
***
「美國？」琳和偉看著站在琪床前的醫生。
醫生點點頭：「沒錯，因為她的病在亞洲比較罕見，而那邊有一家醫院的心臟病部門很有名，對治療這個病很有經驗，不少患了這個病的亞洲人都會特地到那裡去醫治。」
「但是……」琪看了看身邊的琳和偉。
「雖然這次的手術成功了，可是如果要根治這個病，在香港暫時還辦不到，只有去美國。我已經對她說過很多遍了，可是她還是沒有決定……」醫生對琳和偉說：「你們也勸勸她吧！」
「妳在猶豫甚麼？」琳牽著琪的手：「是經濟上的問題？」
醫生說：「沒錯是經濟上的問題，不過不是因為負擔不起，因為這筆幾百萬的費用已經有人願意替她支付。」
琳睜大了雙眼：「有人支付？」
「那不是很好嗎？有甚麼問題？」偉雙手交疊。
琪低下頭：「因為醫生不肯告訴我，付錢的人是誰……」
醫生插口說：「妳就當他是一個匿名的慈善家吧！」
「如果他真的一個匿名的慈善家，那麼他應該去幫助其他比我更需要幫助的人……」琪嘆了一口氣：「況且聽你的口氣，那一定不是甚麼慈善家！」
「難道會是我們嗎？」琳笑著說：「我們才沒有那麼多錢！」
「就是這樣才奇怪！」琪皺著眉：「有誰會有這麼多錢？而且還不讓我知道他是誰……」
「妳這個人真是的！」琳輕輕地打了她的手背一下：「想那麼多幹嘛？有人付錢替妳治病有甚麼不好？」
琪流露出一份罕有的堅定：「如果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我就不會接受。」
偉看了看倚在窗前、一直不發一言的俊：「你也說句話吧！」
俊看著窗外：「對一個不懂欣賞別人好意的人，我可以說甚麼？」
琳眉頭一皺：「你非要把話說得這麼狠嗎？」
「不是每個人在需要的時候都會得到別人的幫助的。」俊始終看著窗外。
琪看著他的側臉：「我知道，可是……」
「那麼妳是不是知道那個人是誰以後，就會接受？」
偉已經猜到了：「真的是你？」
琪張開了嘴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的錢哪裡來的？」
「上一次我不是說有東西要告訴你的嗎？」俊的語氣很平淡：「我中了六合彩頭獎。」
「甚麼？」偉大叫：「你到底是哪個星球來的人？中了六合彩頭獎竟然可以忍住這麼久不說出來！」
「因為有兩個人中獎，獎金只有一千多萬而已。」
「一千多萬還說而已？你這小子真是……」
「我不可以要你的錢，那時候你父母……」
「過去的事就別再說了！」俊打斷她：「妳如果真的要算的話，那就當是把我現在住的房子買給我了吧！」
「那棟房子又怎會值那麼多……」
「那天我是為了要賭一睹自己的運氣才買的，結果中了獎連開心也來不及就知道了妳的病情，我還以為我畢生的運氣都花光了在那六合彩上，開始後悔我為甚麼要買……」俊說到這裡，情緒開始有點激動，便咬著牙沒有說下去。
偉替他說下去：「所以如果你能用獎金治好她的病，那麼這獎金對你來說就變得有意義了，對吧？」
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而且，如果妳還在意當年的事，妳就更應接受。」偉走到琪的床前：「我想他一定很恨自己那時候為甚麼沒有錢可以治好父母的病，所以如果他這一次也沒辦法幫妳，他只會更恨他自己，妳希望他這樣下去嗎？」
「我……」琪想不出理由反駁。
「妳不是說願意做一切去補償的嗎？現在有機會了！」
琪看了看琳，琳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謝謝你了。」琪看著忍住了眼淚的俊，自己卻哭了出來。
「傻瓜！」琳抱住了她。
偉想了一想，轉身對俊說：「可是，這樣一來，你不就成為我的房東了嗎？」
琳看著偉和俊四目交投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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