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薰:
不知道是過了幾年,兩年?還是三年?還是更久?我只記得在你前往美國之前,我寫的那封信。那也是上一封。
過去那段日子,相信你跟我都有很深體會。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歡麻煩,更不喜歡寄國際信。我相信你應該是很忙的,所以在百般考慮之下,我還是寫了。
這是一封長信,請你就把它耐心的看完好嗎?我相信我們那麼多年的交情,你應該不會直接給我丟到垃圾桶去了吧?
我仔細的看著他的字跡…沒有錯,的確有他的幾分味道在。我起身放下這些信紙,去泡了一杯咖啡,一杯很苦很苦的黑咖啡…接著,才坐到在熟悉的搖椅上…
這次,特地寄信前來,其實不是為了何事…還記得嗎?你、我、薇薇、小楓常常就窩在一起打屁聊天的…我還笑說我們比親兄弟姐妹還要親。
我知道是不該再提起以往的事情,你懂的…現在,其實我也懂了…
小楓走了…在一年前。
很抱歉我不能及時告訴你,不能打電話去跟你告知。我實在不曉得怎麼樣去向你陳述這件事情,當時,我還在浩明大哥下面做事。而對方,也可能打聽到小楓…當晚我直覺不妙,到達他家查看的時候,小楓…已經是身臥血泊了。
我哭了,打從我升上國中以後,我就沒哭過,以前進去的時候,每天都有人被送進醫院,也有人剛從醫院出來,醫院來來回回的,三兩天不時就有他人的公祭,不是嗎?
還記得,在那之前,每每出操,我就是不想去;每每公祭,我就是從頭到尾在等那張五百塊…當初,我們一同進去,想法也是差不多的。雖然,一開始看見不時有人醫院進進出出的,不時有人從我們身邊離開的…但是,久了,就真的沒有感覺了。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好像是”置生死於度外”似的,但是現在想來,也並非全然錯誤。我們當時是真的把生死看淡了,只是不曉得下一個去向閻王報到的是誰罷了。
這都只是在那之前,在薇薇去世時,我聽見你痛哭失聲,我知道那個公祭是你最不願參加的一個。平常入土儀式的時候,你我都很高興,因為代表公祭就快要結束,除了五百塊重要,幫忙出去撐場面更是重要。可是那次,相信很多兄弟都沉默了,我還記得異常安靜,還記得當入土儀式時,你哭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雖然我曉得這個人對你的重要性,可是心中就是還認為你跳脫不了那個輪迴…是的,當時,我真的是打從心裡感嘆。也許把生死看淡的,也只有我。
我曾經跟你打過一架,相信你也還記著吧?薇薇走後沒幾天,我向你說起我的看法…你我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了起來…之後,你就向大哥請辭了。
大哥當時還問你:「做這一行的要離開可是很難的,就算真的脫離了,也難保以後仇家登門尋仇。這樣,你確定還是要離開嗎?」我只是記得老大話一說完,你毫無遲疑就回答:「對。」
我們雖是當時打過架,但是多年的朋友情誼,好像也沒有就此破碎了。我後來還送你去機場,還記得吧?當時你帶著只有四歲的小安安,要搭機前往美國…
老實說,當時我心中是很羨慕的。倘若不是你的雙親跟家境,怎麼可能讓你跑去美國避風頭呢?雖是有這樣的感慨,但是,能夠躲過風頭,我想我也為你高興。
送你到機場,我們就什麼話也沒說。我還故意不把小楓約出來跟我一起與你送行…因為我知道,多少還是會刺激到你…你嘴裡不再訴說以往,但是卻從你的眼神看的出來…你正躊躇著未來。
也許你需要讓小安安在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下成長,是這樣吧?
當時,我原本還想問你,孩子的媽去世了,你還有沒有打算再找一位媽媽照顧她?只是,到最後,我還是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原封不動的給吞了回去。
依你的個性而言,就只愛她一個了吧?也可能,你不放心交給另一個”她”。
最後,我還是只把我預先寫好的一封長信拿了給你,而你逕自去辦了手續之後,便往登機門走去…
至此,我們沒了連絡。
送你出國之後,我還是一樣過著我的生活,沒個幾天就是出操,就是公祭。時常還是一樣看到有人往醫院裡跑,從醫院裡出來。
從你走後,出操,我一定每次準時報到。漸漸的,我在裡頭也小有名氣…可能是因為打的人實在太多無從算起了吧,可是,我想,我並不快樂。
我雖然自以為看淡了生死,但是卻沒有。每每雙手沾上鮮血,我就會問一次我自己,當初薇薇的血又流了多少呢?他們砍人的時候眨都不眨眼的,那我又何須特別留情?
到最後,我是帶著怨恨砍人的,得不到快樂,卻得到了一種奇異的快感,甚至有點享受那種感覺。
享受那種雙手沾滿鮮血的感受。
也因為如此,也許惹來了不少的仇家。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三月二十二,我約了小楓出來看電影,約了七點半。可是,我打從七點半等呀等的,就是等不到半個人影。我打了手機也沒有人接,我起初是以為要放我鴿子,故意整我的。
可是在打了四次手機跟他的住家電話都沒有人接的時候,我心頭湧上了一股無法解釋的壓迫感。
我到了小楓他家門口,先是喊了幾聲,然後用按門鈴…都沒有用之後,我決定要破門而入…
這一進去,我傻了眼。
血一直從廚房到客廳,我一看,大事不妙!死命的衝到了客廳看她,卻早已回天乏術…她的生命沒了,留下的,是她那具冰冷的軀體。
剎那,我突然懂了,懂了你的感受…
我有能力為老大出頭修理別人,卻不能好好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頓時覺得好罪惡,為什麼我沒有這個能力?為什麼眼前這名女孩現在會沒了心跳?沒了體溫?沒了微笑…
對方也真的好狠,連開了五六槍…再從廚房拖到客廳來,把她的衣服脫光之後,這樣還不夠,又拿上各式各樣的物品往她下體塞…
我哽咽了,我沒辦法好好的保護她…還讓她受到這種的欺凌。我還是個男人嗎?我出去混是混假的嗎?我是裡頭的紅牌打手現今又有用嗎?
我想,我應該能體會你的痛,薇薇死的時候畢竟沒死的如此叫人感到不勝唏噓…小楓卻連最後的一點尊嚴都沒了,都沒了。
最後,我還是叫了救護車;還是陪她到了醫院;還是陪她去領了死亡證明;還是陪她去那個有些許涼意的太平間…
我靜靜的留著淚,沒有哭出聲來。你懂的,我一向是哭不出聲音的。如果有哭出聲音的那天…想必,應該是比那時的事情嚴重了好幾倍吧?
我記得,我陪他待在太平間時,隱隱約約,聽的見一些…一些她的聲音;她的呢喃;她的歌聲;她的笑聲…
也許我就是把生死說的太好聽了,看的太淡了。否則,現在也不會感到有這麼一絲的懊悔…這懊悔我想是要跟著我一輩子的,洗不掉的。就像烙印一樣,一但蓋上去,你這輩子永不可能磨滅那個記號。
那個時候,才發現,你是對的。至少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如果當你離開的時候我也一併離開的話,至少,我不用在此接受這樣的分離,在此接受這個我一點也不想要的懊悔,在此接受一個永遠抹不掉的記憶…
就是因為當時涉世未深,所以才衍生了現在的如果…我明白人生不應該有如果,但是人…總還是會去感嘆當時的選擇。
如果當時我的人生能夠再重選一次,我也寧可不讓雙手沾滿鮮血,我也寧可連加入都不屑加入…其實還有太多數不盡的”如果”。只是這些說起來,可謂是不可能說完的…
小楓的公祭一結束,我便離開了裡頭,試著避開所有的年少往事。
也許就是這件事情,我一下子成長了好多,好多…一夜之間,我就似乎是瞬間老了好幾歲…可是卻恨太晚…
也是因為年少有了輕狂,我才會在人生的到路上兜了一圈,接著又回到了原點,不進更退了。這輩子,我想就是要背負著這樣的遺憾與懊悔去渡過一生的,不管歷經了多少個寒暑,多少的歲月,這些記憶是不可能被抹滅的。
我相信你也是吧?但是沒有後悔的是,我們都實際的兜了一圈,走過了一回…也開始明白自己的人生要如何去走了…
我相信小安安是會帶給你歡樂的,畢竟她的成長過程中,還會有你這個父兼母職的爸爸,對吧?
對了,你何時會再把小安安的照片寄給我?過了這麼多年了,小安安應該也長大不少了吧?最近還過的安好吧?我目前也在一所私人企業上班,一切穩定。
何時打算再回台灣一趟呢?你我多年未見了…也是應該一同去找薇薇跟小楓了吧?
好了,相信你看了這麼長的信,應該是有些不耐煩了。你記得要把妳女兒的照片寄給我啊,女孩應該是跟薇薇比較相像吧?
最後,我期待你回台灣的那天…記得先回信與我吧,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鵬瑋 筆
後記:
一封信,訴說了僅有幾年的歲月。然而也訴說出了,踏入江湖無盡期這句話。
我看完他之後,是心酸的。原本想說告訴大家這篇是何人所做,可是我想到作者一向虛懷若谷的,我便不在這裡多說是誰所寫。
不過一開始看到有人用類似應用文文體的方式,去寫所謂很像小說般的啟示。雖然我曾經有看過以信為文,透過那些信函,讓讀者了解更深一層的意義。
可是我身旁的人會去寫這種文體也實在太少。
我想可能是因為難度高吧,就像是在訴說故事一樣,所以詞彙如果攝取量不多,那到最後可能真的讓讀者感到很枯燥...一方面是因為少了對話,少了彼此人物對話間的生動性,這可能也會讓讀者們感到沒有樂趣可言。
不過這篇文體也還不夠成熟,就真的跟我一樣犯了辭彙的錯誤了...不過作者在寫這篇的時候,老早已是四年前所寫,現在他自己的文筆...唉,想來讓我覺得慚愧= =...
看倌讓為如何呢?是否就跟游魂的淺見同路呢?^^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