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之外」（8／100）《愛‧慕》Amour＠牛頭犬的資料庫

2013-03-17 22:00:00| 人氣10,543|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愛情之外」（8／100）《愛‧慕》Am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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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慕》Amour

當然是舒伯特。

奧地利導演麥可漢內克似乎對舒伯特的鋼琴音樂情有獨鍾，不僅在他的舊作《鋼琴教師》La Pianiste裡，用了不少舒伯特作品，在他的新作《愛‧慕》中，還找來了正牌的鋼琴名家亞歷山大薩洛演出他自己，並獻奏了兩首舒伯特的鋼琴即興曲Impromptu（OP.90 No.1 & No.3），為影片帶來了一股極其優美、哀傷、纖弱又神祕的氣氛。

即興曲和樂興之時，是舒伯特創作中非常獨特也影響後世甚劇的一種形式，它脫離了奏鳴曲那種大的、結構的、動機不斷繁衍（貝多芬的最大天分）的古典精神，而走向一種精簡的、靈感湧現的、歌調般自成一個世界的內在情感，更趨向浪漫也更帶著心靈的深邃。

除此之外，薩洛還在鏡頭前為大家演奏了一段，和即興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貝多芬鋼琴小品Bagatelle (OP.126 No.2)。Bagatelle這個字的意思，就是「小玩意兒」，貝多芬用以自稱這些靈感碎片創作所使用的詞彙，而就哲學家阿多諾所說，這樣的作品，帶有著一種「無機」Anorganisch的傾向。

無機，相對於會蛻變繁殖的有機，代表著一種片段、不會成長、樸質無華與死亡的概念，這恰足以用來描述《愛‧慕》這部近乎冷峻的作品。

對我來說，《愛‧慕》的內在核心，既不是想講一個愛的故事，也不是要陳述愛的意義或真諦，更不是要歌頌愛的偉大，而是要具象地描繪「愛」的抽象狀態。或許對漢內克而言，愛，就是一種極端孤立排外，並自行走向衰敗的無機體，於是，從影片的一開始，警消人員破門而入起，漢內克便不斷地以外在因素的侵入，來更加強化這內在封閉世界的堅固性。

最顯而易見的侵入者是人：影片中老夫婦的女兒、女婿、門房夫妻、工人、看護、鋼琴家學生‧‧‧一個個走進了這間老公寓的場景之中，又默然地離開，他們試圖去理解這裡面的狀況，試圖協助改變或提供意見，但最後，都仍是徒勞無功，對於這狹窄世界裡的狀態，他們既無法真正地去體會，也完全沒有插手使力的餘地。

另一類的侵入者，則是些具有著象徵性的事物：一次撬壞門鎖的試圖行竊、一場暗湧著回憶的葬禮、一響不明所以的電鈴聲、一則教人不安的國際新聞、ㄧ張舒伯特小品的錄音CD、ㄧ隻誤闖而入的鴿子‧‧‧這些微小瑣碎的事件，極其精準地伴隨著這個世界中內在的變化而展現（葬禮→自殺；美以同盟→病情惡化；鴿子→隔絕），反而不像是外來的刺探，更像是心靈的投射，ㄧ種由內湧出的幻覺。

還有ㄧ種侵入者是記憶，舊日的鬼魂：老故事、相簿和音樂。

影片中，尚路易坦蒂尼昂所飾演的喬治，在餐桌上說了一個童年的故事。

小時候，祖母給了他零用錢，讓他到戲院去看電影，看的片是關於ㄧ個貴族與情人的悲傷愛情故事，他看了非常感動。在回家時，他遇到了一個老愛欺負他的大哥哥，問他到哪兒去了？他得意地說，自己去看電影啊，並開始詳細地講述起電影的劇情。沒想到，說著說著，到了激動處，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嚎啕大哭出來，一邊啜泣一邊說著令人心碎的情節‧‧‧那劇情是什麼？那大哥哥怎麼嘲弄他？他都不記得了，甚至連片名都記不起來。

這或許就是漢內克心中真正「愛」的樣貌。那是純粹直覺內在而且恍惚封閉的，是無法以理性或邏輯去推斷或改變的，而且是種絕對私密、外人無從窺探、外力難以介入的狀態。它同時，也是種種碎裂片段的馬賽克組合，既不會繁衍、也不會成長，只會隨著時間而一步步衰敗朽化、灰飛煙滅，就和生命本身ㄧ樣。

麥可漢內克在《愛‧慕》的前後段裡，各擺進了ㄧ組漫長靜謐凝視的空鏡頭，前段拍的是公寓裡各個角落空蕩蕩的景象，後段則是ㄧ幅幅房間裡藝術品上油彩塗抹的畫框景致。向來擅長以獨特空間感，冷冽地切割或壓榨出，人性與社會中種種荒謬乖離與自我欺瞞，並直指其空乏虛無內在的漢內克，放進這兩組鏡頭，顯然不只是個要讓觀眾稍事喘息的休止符而已，在這部看似拍得瑣碎寫意但其實高度設計（前後的對比細節俯拾即是）的作品中，那更是逼著觀眾（這些外來窺伺者）去直視自我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