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主題無關,我的偶像消息,艾瑪湯普遜獲得哈潑BAZAAR雜誌年度女性獎最佳模範獎,在典禮後的記者訪問時,她仍然不改她近期大嘴巴愛亂批評的風格,說那些跟年紀足以當自己兒子的男孩明星約會的中年女明星(想當然她指的是黛咪和瑪姊),都是肉食動物,暗指這些女人被年輕美貌與精實肉體衝昏頭,而那些小男生也都是別有用心。當然,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就跟任何一個認為敝國總統是虛位元首所以貪污無罪的法官,一定是腦殘心肝壞,而任何一個會在政治造勢場合罵「幹你娘」(這三個字的組合是第一次在本新聞台出現,還真是從來都不曾這麼痛快過啊)的賤嘴,一定是個沒教養的下三濫,是一樣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但卻不可以直接說出來啊啊啊...於是,原本沒啥新聞的艾瑪,迅速地在獨立報搶下了兩大塊的版面,比自己小了七歲的老公也被拿來犀落,連帶上個月她批評英國小朋友濫用俚語是菜英文的言論(還有懷特島、還有奧黛莉赫本風波),也再度被提起,她還真不只是言多必失,而是每言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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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中的某個狂暴的下雨天,在冷冷清清的國家音樂廳裡,欣賞了慕尼黑室內樂團和法國鋼琴家勒薩吉的演奏,前後半場主題都是降B大調(莫札特的鋼琴協奏曲和舒伯特的交響曲),中間夾著巴爾托克的嬉遊曲。有點不太習慣的是,勒薩吉把莫札特表現得好小(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感覺就像是個會被風吹斷腰枝的纖細少女,十足飄搖脆弱,連帶著管絃樂團的部份也好像有點如梗在喉的感覺。但在甩掉了勒薩吉之後(德法之間的生命與藝術觀應該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吧),指揮李布萊希很快地在巴爾托克中找回了自在與自信,整個曲子手舞足蹈的,洋溢著樸直鄉野的生命力。到了下半場,管樂回來了,在舒伯特充滿古典氣氛的第五號交響曲中,他們的演奏雖然小,卻精美靈巧得讓人不忍釋手,像是可以藏在口袋裡的溫潤古玉一般,那優雅又流暢的歌唱旋律,被恰如其份地描繪出來,特別是第二樂章,簡直美得讓人心醉...
這才意識到,好像有好一陣子沒在音樂廳裡聽到舒伯特了。
我最喜歡的舒伯特音樂也是降B大調作品,他最後一首鋼琴奏鳴曲:第21號(D960)。從很久以前開始不自覺地陸陸續續購買CD,現在手邊也有六、七個不同演奏家的版本,每當我心神不寧或心浮氣躁時,就隨便抓一張來聽(現在則是在ipod裡隨興地播),彷彿情緒就會慢慢平靜下來。這首奏鳴曲旋律極美,讓一流鋼琴家演奏的歌唱性得以極盡所能地發揮,而且舒伯特不斷地運用轉調,讓鋪陳發展得奇妙難測,所以更覺得百聽不厭,而最重要的是,它簡直是長得不可思議,有時恍了個神、打了個盹回來,發現怎麼還在第一樂章,也因此,聽它的時候,是不太需要擔心漏掉什麼會摸不著頭腦,或意猶未盡還得趕緊repeat的。但倒也不是說這曲子長得讓人疲乏難耐,關鍵還是詮釋者的理解觀點與處理手法,我最喜歡的版本,還是內田光子演奏的,她既沒有安斯涅那種堅固堆疊的結構感,也不像布蘭德爾那般睿智凌厲的張力,反而有一種不知接下來會往那兒走的懸疑性,而她表現出那股不安份的情緒化特質,又被小心翼翼地控制在纖柔自制的調性中,聽起來像是溪水,蜿蜒地流動著,隨著地勢而轉彎,偶爾濺起一點點水花,接著又自顧自地滑過鵝卵石而去,有時會弄不太清楚它的方向,但當你綜觀全貌時卻又覺得豁然開朗。這或許也最接近我所「想像」的舒伯特心境。
或許和真實的狀況有很大的出入,我所「認識」的舒伯特是一個極度內向又沒自信的人,本質上是孤獨的,既是才華被輕忽漠視的孤獨,也是自我掙扎著想找尋生命出路的孤獨,我常聽著音樂在想像,在生命的最後一年裡(其實是在他死前的兩個月內),他傾盡了所有的精力,創作出包括第21號在內的這三首巨大且偉大的鋼琴奏鳴曲(而且是他作品中最不受喜愛的一類),究竟是處在怎麼樣的心理狀態中?既要放任腦海中的音符恣意地傾洩,一發不可收拾,又要在巨人(貝多芬)的陰影中,拼了命地雕琢出自己的理解與創見,面對如此私密卻又龐大艱困的工程(而且他應該也知道這麼長的奏鳴曲,是不會廣受喜愛而且賣不了譜的),他所要背負的,會是多麼沉重無以名狀的恐怖孤獨啊?
這樣的想像最近在聽內田光子的最新錄音「舒曼:大衛聯盟組曲和幻想曲」時,又出現在我腦袋裡。所謂的大衛聯盟(起源自大衛與巨人耶利亞的故事)其實並不真正存在於現實中,純粹是舒曼想像出來的團體,要對抗的是保守而庸俗的非利士人(這也是想像的),這聯盟裡面有兩個最重要的成員,一個是外向激越的佛洛瑞斯坦,一個是內向嫻靜的尤瑟比斯,舒曼在創作時會化身為這兩人,寫出情緒截然不同的曲子,而「大衛聯盟組曲」便是他早年以這兩個身份交替(或一起)出現寫成的作品,描述的是他婚禮前夕與大衛聯盟的成員促膝夜談的情景。
媽呀!我要是克拉拉(舒曼苦戀多年而終成眷侶的妻子),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被嚇得半死(克拉拉自己也曾說,她讀了「克萊斯勒魂」的譜後被嚇到了,說她幾乎不認識她老公),想想看,在結婚前一夜,自己老公跟兩個虛構的人閒聊了一整晚,這還不夠恐怖嗎?
後來,舒曼因為精神病(疑似躁鬱症)跳萊茵河自殺未遂而被送進療養院,而後死於梅毒併發症。
恐怖歸恐怖,但是,回過頭來想想,似乎可以去理解,在舒曼的心靈世界裡,那對於孤獨的恐懼、無力與哀傷,是多麼駭人的龐大啊!他必須像是個幼弱的獨生子般,幻想出親密而忠實的戰友,並戴上不同的面具去妝扮,說服自己,在為生命與藝術戰鬥的路上,他並不孤單,於是,才能夠譜寫出這些不見容於世俗的雄心創作。
這,或許就是孤獨的力量。
雖然從小就旅居歐洲,但內田光子似乎還是一個十分刻板印象式的典型日本藝術家,她對於細節與考據的著力與著迷是非常驚人的(聽說她不會去研究其他演奏家的版本,反而是蒐羅了大量的資料,包括作曲家的手稿和相關背景史料,死命地鑽研作曲家的心境與心意),或許也因為如此,她成為一個非常微觀的鋼琴家,幾乎到達一種字斟句酌的程度,非得要每個細部都思考透徹了才肯開始表演,有些人會嫌她不夠巨觀、少了開闊的哲學思考,但也有很多人因此而沉迷在她精微奧妙的詮釋中。
像在這張闊別15年的舒曼錄音中,內田光子剛好可以將她獨特的個人特質盡情地發揮,那近乎神經質的纖細與敏感,讓佛洛瑞斯坦和尤瑟比斯的線條對比更加強烈,而她雖然往往在強而激越的音符中,無法敲出那暴衝的力道,但相對的,她的極弱音卻總是那麼輕柔絲滑,像是寶石表面剎那間閃過的璀璨一般,美得讓人屏息,忍不住要側耳傾聽,然後慢慢地,尤瑟比斯(溫柔諒解)的薄紗,覆蓋過了佛洛瑞斯坦(雄辯滔滔)的稜角,在漸弱漸弱的鐘聲裡,我們的心靈得到了純靜的安寧。
Decca發行的專輯錄音中附送了一張內田光子談論舒曼音樂的CD,在裡面你可以聽到這個女人對於音樂,像是個老學究般的專注與深刻,卻也像個狂人(獅子)般的激狂與熱情,而聽著她那比起彈琴來毫不遜色的聲音表情,或許可以想像,終身未婚的她,是如何執迷無悔地將自己綁綑在音樂的世界裡,既承受那種孤獨,也享受那份孤獨,或許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如此無畏地在這些曲子裡,呈現她生命裡真實的悸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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