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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波蘭斯基拿下柏林影展最佳導演銀熊獎的新作《獵殺幽靈寫手》The Ghost Writer，實在不是一部什麼了不起的電影，第一，它對當前反恐戰爭的幕後恐怖黑手的描繪太淺顯也太明白，毫無複雜性與想像樂趣，第二，這個故事鋪陳的內容細節實在有點一廂情願、很難說服人，尤其那個找出真相的結局甚至讓我忍不住想笑（對不起，我想到了《唐伯虎點秋香》的「我為秋香」橋段，幾十年的老梗．．．），而最後那個讓人「慘不能睹」的收場則更是來得莫名其妙。

這部片唯一讓我覺得有趣的，是波蘭斯基這幾年持續發作中的自我投射慾望，被困在美國哪兒都去不了的國際戰犯（和哪兒都能去就是美國去不了的臠童罪犯）、蒼涼孤立且陰氣沉沉的美國別墅（讓我一直想到那棟座落在洛杉磯班乃狄克峽谷的兇宅）、透過性與操弄他人而滿足其野心的女性、膚淺揣測與一窩蜂炒作話題卻不自覺淪為走狗的媒體．．．讓我真是不由得去想像，當時被關在瑞士牢裡而後被軟禁在家中的波蘭斯基，在埋首於完成影片後製時，是不是會有些觸景生情（或其實是他情緒上的抒發）。

不過波蘭斯基過去傑作中，透過張力十足的影像，呈現出那種壓迫、幽閉、陰暗、暴力無所不在的魅力，以及對於群眾與權力的絕對不信任感，其實還是存在的，只是劇本故事確實太弱，弱到名導技匠也無力回天（波蘭斯基自己也有參與編劇所以怨不得人）。

在這部片裡真的比較讓我有些感觸的，是當那位幽靈寫手在逃過一劫後躲在旅館中時，透過GOOGLE的查詢與網頁的連結，找到了他所認定的真相的過程。我才發現科技日新月異現代，案件的推理與突破，似乎已經不再需要像錢德勒或是卜洛克筆下的偵探，透過小心翼翼的對象跟監、現場蒐證、耳語傳播、資料對照、專家訪談，甚至是出生入死或違背道德地潛入或侵犯來建構完整的樣貌，而是簡單的蒐尋引擎和網路連結（Google某人的名字+CIA就可以查出他的關連證據），搭配一點手邊有的佐證就足夠，訊息來得如此廉價隨便，也難怪容易被誤導，甚至愚蠢地被左右變成幫兇．．．

前些時候因為寫稿的需要，所以積極地去查了許多關於日本女演員田中絹代的生平作品與軼事，當然，最一開始還是從簡便的網路上去蒐尋，但到了某個程度之後我才赫然發現，自己彷彿身陷五里霧中，那些飄浮在身邊的資訊，已經虛虛實實到互相牽動環扣得難以辨其真假的程度，於是我才趕快去找尋所有在台灣找得到的DVD，還有幾位卓越有深入研究日本電影的香港影評人的文章（還刻意跑到賣簡體字書籍的書店去買），在真正多看了些影片、多讀些有品質的評論後，我才敢真正下筆。不過事實上大部份的資訊，最後都被精簡到只剩一句話或是一兩個形容詞，但要寫自己不熟悉的東西，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稍覺問心無愧。

這次的經驗之後，我突然想起多年前聊天中一個朋友的憂慮，她的話大意是說，網路這種東西，已經變成每個人都可以隨意地發表言論，並還能夠留下資訊軌跡的媒介，所以任何一個壞的或錯誤的東西，都可能在這裡長久地留存，而不見得會被篩汰掉。現在想起來這真是恐怖極了的事，經由不斷地複製、引用和發布，有些完全非真實的東西，久了便無法再能找到其源頭，然後會持續地在加油添醋中膨脹變大，最後甚至可能還變成許多人奉為圭臬的真理，天啊！即便是近來越發有虛無和犬儒傾向的我，都不由得感到憂心，文化資訊雖然唾手可得，但卻也因此變得廉價而且淺薄到可能只是某個腦容量不足的二百五蹲在家裡產生的突發奇想，那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存在呢？

然後我注意到現在的新聞媒體，越來越熱衷於「網友」這種東西的意見，網友說、網友痛批、網友認為、網友怒譙．．．究竟「網友」是誰、多大年紀、專長為何、讀過什麼書、見識過什麼、鑽研過什麼．．．鬼知道，而且「網友」這玩意兒千千萬萬、難以計數，什麼樣的網友的言論會被拿來「當做新聞」？我想，多半不是話不驚人死不休的那類，或是拿著google來的資料引經據典裝學問的那類，就是言論意見和記者本人相近的那類．．．而這些把自己綁在電腦前、以網路上良莠不齊的資訊為聖經、躲在可笑的假名假身份後面、平時人前可能一個屁也不敢放卻能在BBS上勇猛地大言不慚的傢伙，居然可以成為一種意見領袖，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我並不是說專家才是擁有唯一發言權力的人（而且台灣的專家真的已經浮濫到讓人做嘔的程度，一個從東南亞醫學院畢業、考了好幾次醫師執照沒上、沒當兩年住院醫師就落跑的半腦殘者也可以在賣藥節目當肝膽科權威專家），而網路確實也讓許多隱藏在人群中、對某領域有長年研究與體悟的不世出高手，有一個可以展現其內涵的場域。但不表示我們就可以忍受懶惰又想卸責的沒水準爛記者和廢料主播（居然有人在新聞節目用觸控螢幕開BBS站還畫線強調），將一些阿貓阿狗打嘴炮的低等言論拿來當作一種意見的憑據，或是一種社會輿論的縮影，那不僅是污辱了其他網友，也糟蹋了一般閱聽人的智慧。

身為「網友」的一員，我知道去批判網友這種東西是件奇怪的事，當然我也可能一直不斷地在提供錯誤的資訊，我的某些想法與言論也可能是非常表淺與不成熟的，我攻擊的對象極可能就是我自己。但在這裡發這麼大的篇幅發牢騷，不過只是希望，在網路這個無遠弗界又毫無管控篩選知識的環境中，還是有點東西是可以值得信任，是可以變成圭臬的，而一些誇張充滿自以為是道德感或是譁眾取寵的屁，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