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二葉松林，仍在歲月的夾縫裡無聲嘆息，時間之流流過它們的體軀，每一回經過，就帶走一些凝固的靜止。在松風嶺和布農族挑夫大哥提起近9年前去八通關古道全段時，同行的布農族挑夫阿清和小金，居然就是他們一起長大的同伴，世界真小。對挑夫的感覺我一向複雜，我曾親眼見過阿清和小金在歇息時吞了維骨力和多種維他命，擔負重物是他們生計的來源，但這樣的工作能做幾年?再加上若完全不限重，也沒有統一、合理的制度來保障他們，對他們真的是很不好。
我一邊吃著餅乾，一邊和布農族大哥們閒聊，他們愛開玩笑，指著一位不高的大哥說：「他本來有180公分」，他們也分享有看過黃喉貂追飛鼠。我很喜歡布農族的樂天和溫暖。此行中餐自備，我把身邊所有過期、沒過期、不想吃的餅乾都帶上了，因為到山上也許會覺得比較好吃。水怪幫我煮了點熱水，湊近去看同伴們的餐點，身為警察的，喜愛旅遊今年甚至有來過梅峰的佩欣居然準備了乾燥的豆腐塊，最令人吃驚。和不同夥伴爬山，就經常有著這類的意外收穫。毛毛則觀察到松風嶺的松針似乎減少了，讓人都幾乎可以透過松針看到地面那泥土的蒼白色調。
吃飽後揮別布農族大哥續行，從來沒注意到的阿里山櫻花瓣鋪地，才想起自己鮮少在這個月份前來。這個屬於梅雨的月份，通常都會令人覺得陰雨濕霾，但換個角度想卻也是朦朧浪漫，春意無限。而如果都要等天氣好才出門，那很多事都不能做了(但暴雨之下還是不要上山的好)。所以究竟是心阻止人出門爬山，還是天氣?二葉松雌花墬滿樹，深山鶯拔尖著嗓子高唱，毛毛說他看見了交配的蟬墜落地面，我卻沒有注意到。筒鳥「不~不~」的鳴唱，鼓點似地在霧裡迴旋，某種鶯的叫聲，震撼人心。我被鳥聲迷得一次又一次停下了腳步，按下了錄音筆試圖捉捕那隱形的流竄。鳥聲彼此間不會干擾，而是相互融合，鳥兒們應該很難想像，有人駐足專注聆聽，而鳥聲夾在風中，捎去給誰?一群黃羽鸚嘴在箭竹間飛掠，從眼前躍現，細碎的嗓音伴著雨聲，好不性感。
剛抽出花苞的報春花和七葉一枝花都顯得有點矮小，今年植物們好像很矮就開花了。迷霧森林，最有南湖之韻味。茶藨子開花了。箭竹筍冒出了頭來、白尾鴝呼地一聲就飛遠了。小翼鶇在我打開錄音筆後潛逃，聲音漸行漸遠，終而靜止。蕨類新葉開展，黃羽鸚嘴在箭竹林內穿梭，忘記名字的植物很多，還有看起來像有眼珠子的苔癬。我忽然決定把速度慢下來，當然一早已先跟領隊水怪告知，慢慢地享受這段抵達雲稜山莊前的路。拍著照的我納悶著布農族挑夫大哥們為什麼遲遲未超過我，後來有數位超過後，又有一位折返，只說了句：「有一個狀況不好」，然後回去把夥伴的背包背到前頭，難怪我走了那麼久一直沒被追上，布農族彼此間的友情令人感動。他們對自然物的形容也很有趣，例如行經一段泥濘不慎踩空時(也有可能是揹著大背包的我擋到了路，讓他們只能走在較邊緣的地方)，抓著我的登山杖借力撐持的大哥說：「土很軟，土是假的。」
我把速度放得很慢，有鳥從我眼前飛竄入箭竹叢，沒瞧清楚，卻無法倒帶，像生命中很多錯過一樣。走道兩旁的箭竹之間，有著許多隱形的鳥禽路徑，葉子上有一點紅斑的菝契開花，當風靜止下來，我才能用鏡頭擁有屬於菝葜(注音打ㄐㄧㄝˊ)的當下。通泉草，臺灣堇菜的花朵都彷彿發著光那樣的耀眼與精神。沿途遇見從中央尖撤退，或是從中央尖回來準備下山的山友，都給予了我們祝福。聽見了一位山友提到前頭的布農族挑夫裡有幾位曾協助去背山難者的屍體，原來這些布農族挑夫大哥們可是非常厲害呢！
霧雨兜頭而下，有教訓的意味在。有時會因預設而感到走很久，但總是會到，路不會跑，只有心會隨意遨遊。想起以前我老催促落後的同伴們得跟上，現在卻換我遠遠落後，木通開花，玉山莢迷花苞就位，雨、風、霧肆虐一陣後，山忽然清了。
當我在近三點抵達木杆鞍部時，布農族大哥們還坐在那閒聊，看見我到了，則說擔心我迷路而在等待。他們說：「這裡有三條路，擔心妳走錯了」。儘管嘴上說著，我來超過十次了，暖意仍舊襲上心頭。和他們聊了一陣，他們問起了疏果海桐的名姓，連結到了果實可以黏鼻子的童年記憶。聽他們說曾見到懷孕的母山豬像一顆球，見到他們在逃跑時就一邊逃命一邊生出一隻小豬，儘管覺得多半誇張成分居多，還是感到聽故事的快樂。前人適才離去的體溫及氣息還落在此刻擠成一堆的松針上。看起來像是記不起來某些事情時，玉山假沙梨就會抓起一把紅葉，撒向風中，所以滿地都是它尋找記憶的跡痕遍布，不知道那是對它來說多麼重要的回憶啊！
我用文字建構出那片我心中隱形的、所看見的山，彷彿可以無限延伸，無邊無際。南燭展葉，雨滴會落向何方?沿途收集著屬於山的訊息，一點一滴。鳥聲和風霧一起擺弄松針，聽風聲聽得過癮，也許也是在警戒我別過度落後?比夥伴慢上了一小時抵達雲稜山屋。山屋外頭已搭好了野訓的五頂帳篷，聽說隔天有76人要上山，挑夫們就是為了他們而做著事先的籌備，我因此開始感謝起水怪安排了和眾人錯開的活動時間。
大學時參加登山社的我，很難想像為什麼幾近無登山經驗的人，願意參加這種類型的商業隊伍，也許就因為他們沒有其他管道得以接近山?但這樣風險真的很大，此外，這樣所認識的山，會否痛苦多於震撼?
三年前還用拉線與否來判斷「看月亮廁所」(露天廁所)裡是否有人使用的廁所入口，已經改成了特製橫式小門。把背包放到鋪位上，稍做整理，攤開睡袋讓它蓬鬆，和同伴閒聊，把錄製的筒鳥聲音放給因頭疼而躺在床上休息的水水聽，她嚇了一跳，說怎麼沿路都沒注意到，我想那是因為她還不認識牠。
0415煮晚餐，水怪安排了值日生，今天是小琥和佩欣，水怪更準備了許多蔬菜：花椰菜、蘿蔔、四季豆…..，煮成了好吃又營養的酸辣麵。不擅長切菜的小琥被眾人唸叨後，棄守切菜區，佩欣接手。晚餐後還有紅豆湯。很欣慰水水吃喝得下，那就表示頭痛並無大礙。無肉無法忍受的小琥則帶了肉醬，隊員中卻泰半無人捧場。布農族大哥們，除了志平和阿浪還要前往南湖山屋外，其他5位則要原路回返，隔日還有其他行程。本來要走夜路上圈谷的志平和阿浪，被風雨交加困在山屋裡，睡到了隔日清晨才出發，卻也令我安心不少。1915就寢。
140430行程記錄
0600起床
0637出發
0714思源啞口
0741出發
0757夥伴們停下脫外套。
0850休息→0900
0913下起一陣雨，穿起雨衣。
0918木梯。
0945 □4.8K，往勝光岔路口。
1020 □雲稜山屋4.9K思源啞口6.8K 林道底，補充行動糧，和挑夫大哥閒聊→1039。
1146松風嶺□8k。午餐→1221
□6.7K登山口1.7K 雲稜山莊3.2K
1241多加屯三角點。
1244 □8.7K
1251 □8.9K
1305 □9.1K
□9.2K
1347 □9.6K
1354 □9.7K
1359 □9.8K
1453 木杆鞍部 □雲稜山莊0.6K 南湖溪木屋1.7K 步道登山口4.3K→1503
1538 雲稜山莊 □步道登山口4.9K 審馬陣山屋5.6K 舊雲稜水源1K
1615 煮晚餐。
1915 就寢。
路上遇見的蟬。
6.7K登山口往松風嶺路上 昆蟲
松風嶺 午餐
松果愛心
前往雲稜山莊路上的大樹根。
抵達雲稜山莊前的陡下坡。
好像有眼珠子的苔蘚。
薄葉菝葜開花了。
某種木通神秘而有氣質的花。
玉山櫻草，植株還很矮小，卻就開花了。
雲霧朦朧的森林。
在三岔路口等我的布農族原住民大哥們。
雲稜山莊前商業登山團的帳篷。
雲稜山莊的招牌。
雲稜山莊近傍晚的氣溫。
山屋裡的貼心小提醒。
酸辣麵製造中。
※此篇文章圖片由阿賓、毛毛、芭樂提供。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