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山北 山‧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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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天色漸暗，微微飄著像呼吸一般輕柔的雨絲，空氣中有雪的味道，在山路上走著的人影，一直住在我心中。再也離不開山，又是什麼時候做下的決定?或是本來就是如此自然了，也不需要怎麼確定或一再的檢視，只是自身從未發現理解。

 

現在這種行走的速度還蠻舒服的，緩緩上升，而各自想著心事或現實，雨沒有再下了，被夜的大手置換成了山嵐降下，松針密麻交疊如網，和人的心緒一般。寒冷伴著寂靜，只有腳步聲隨著心跳數算。松樹站得筆直，比賽著誰能墊起腳尖看得最遠?

 

雪山 日出



被雪壓彎了腰學習謙虛的人類與植物

 

「我們用眼睛還是嘴巴感受黑暗?」我想起昆蟲學家法布爾小時候曾這麼說過。極富研究精神的他，因為不確定人是用眼睛還是嘴巴「看見」，於是閉起眼睛，張開嘴巴，發現世界一片漆黑；再換成閉起嘴巴，張開眼睛，終於確認了人是用眼睛看見。

 

山風是夜的使者，樹葉盡責的在祂的指揮之下，進行發聲練習，有些白天醒著的生命睡著了，有些白天睡著的則清醒。當覷暗把我完全包覆了，只剩眼神會發亮，那表示，我仍擁抱希望。

 

飛鼠尖哨聲起，山路，負載著屬於人的許多情感與盼望，那股重量，無法數計。

雨勢在抵達後變大，一如本來旋緊的水龍頭一下子被轉到最鬆開的狀態。在房子裡，許多聲音都被擴大了，雨聲、打呼聲、想念的心跳……。記得帶什麼和忘記帶什麼?是在山上最常被檢視的問句。

 

隔天，在吃過早餐打包的片刻，我靜坐發呆。或許這也是生活中交換不同經驗的過程，在收拾與收拾，出發與出發之間，什麼東西充滿，而什麼流逝了。

 

沒走多久後路旁出現了薄雪，抬頭有星。樹上不斷落下雨滴，一種哭夠了的喘息間隙。行走間，一大塊冰雪當頭落下，同伴說那是有動物在樹上頭移動，或是風?透過樹隙，已不見星光。而其實是背包撞到了積雪的樹，就釋放了某種僵持已久的禁錮。高山櫟也被雪壓彎了腰，雪想教會它謙虛吧！謙虛要怎麼教?最近某則新聞曾提到，謙虛是最不容易教的一件事。

 

昨夜的新雪在燈光的照拂下晶瑩剔透，原來昨夜的大雨，是因為上頭不遠處就在下雪哪！星星又從漆黑一片中浮現了出來，仿若煮熟的湯圓一樣，在夜的滾水中，閃動舞蹈著。樹根複習著冰雪的記憶，金星高懸，仔細凝視，似有圓缺。

 

我們持續在雪中跋涉，天空開始飄起雪來，星鴉在喚，牠是否和我們同樣驚喜，亦或懊惱。很多事要面對才知道，就像很多時候要上山才知道山真正的表情。鷦鷯在哭坡上或左或右的飛掠，感覺牠對這場雪沒有多餘的其他意見。

 

和下雪比賽速度那樣的往前邁進，鐵杉微微泛著紫紅色的毬果在雪中漾著溫暖的光，就像是雪正趴在樹上取暖。這是一整片白色的世界，純粹、無暇，雪山最名符其實的時刻。

 

補充了能量後，我們一鼓作氣的往圈谷走去。雪間或從樹上滑落，火冠戴菊、煤山雀沒打算被雪嚇倒的在冷杉枝叢間幫我們加油打氣，覆滿雪的森林安靜許多，不知是白色的雪令祂寧謐了，還是心因為這樣的景致而平靜了。

 

在隔日，清晨即起。天蠍座在山屋的右邊，顯眼巨大，星光燦亮，路面的雪在星光的加持下都變成堅硬的冰了。

 

出發後，很明顯的發現昨天路旁冷杉身上的雪都變少了；箭竹也顯得清爽，不再佝僂著背；玉山杜鵑則因為雪而閉起氣來的樣子，我相信植物是有溫度的，在樹根基部附近的雪都保持著距離，像那裡有會燙人的東西那樣。

 

風把地面的雪整理成一稜一稜的，就像雪餅上那白色突起的模樣。褐頭花翼、火冠戴菊現聲，還有在雪原上奔跑的鷦鷯。回程路上，馬告、笑靨花開花了。還有像雕像般佇立在羅氏鹽膚木頂端的十一隻五色鳥，讓成串褐色的果實彷彿也被注入了靈魂。爬山讓我們可以在彼此的心中探索未知的感動，而也再次體悟到也許自己覺得平凡的東西，但對他人而言卻可能是陌生而新鮮的。

 

一年多下來，我對這段路的印象歷歷在目，有種無法輕易取代的情感注入了我的體內，每個轉彎、每個路段曾發生的事、每次爬山的不同夥伴，以及許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裝雪鏈、正下著雪的合歡山與雪山、第一次被合歡山莊旁的閘門擋下……。

 

爬山的意義永遠沒有定論，爬山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在山裡，對個人有意義的事物，會讓當下難以取代，無以倫比。也許那意義並無法被他人同樣領受。而山充滿了這些豐富的意義。所有的事都有意義，但我們記不住那麼多，只是偶爾想起，卻也不能太過貪心。在旅途中貪求太多，總是不能盡如人意。例如在一本書中遇見一個句子能獲致感動，就算其他頁數都是廢話也值得。爬一次山，無法遇見所有想遇見的動物和天氣等。但是老天常會送你一些別的。也許是本來沒有想要，卻珍貴無比的。因此，有許多重要的東西都是這樣慢慢累積的，無法預先知曉，但總是有所收穫。因為生命中是有著許許多多那麼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