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本書相遇,如同和一個人相遇,都需要緣分。而相遇後,還得相處、溝通、磨合、建立情感、培養默契……,然後才會成為真正的朋友。有的朋友第一印象就令你感到舒服;有的朋友剛開始不是很欣賞,後來卻挺佩服;有的朋友一開始印象不錯,久了卻發現彼此並不是那麼投合;有的朋友一開始就令你驚訝,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而這本書,是那個令我驚訝的朋友。
「人啊,類似的錯誤通常犯兩次,類似的困惑,也像歷史會重複。」
許久之前,就看到同事在看這本書了,但它並不含括在我慣性翻閱的書籍屬性裡,因此我只認識它的書皮和書名。因為某次「閱讀台灣」的活動書單中,有它,我才向同事商借了這本書,然後又自己買了一本的,想以實際行動贊助這般的好書!
「發覺二手資訊所得知的事,遺落太多,而走出去,才能了解世界的面貌。」
翻開它,隨著左邊的書頁慢慢的堆疊到右邊去,成了一個不平衡的態勢,猶如著農業在現代社會中的處境那般的,我有著被矇騙、欺騙、誆騙、被謊言包覆至而立之年的憤怒!
「原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驚喜中,往往伴隨著『原來是這樣』的憤怒與哀傷。」
「三二九跨校青年聲援楊儒門行動」,「謝謝楊儒門,讓青年學生醒了過來!謝謝楊儒門,讓我們注意到台灣農業的困境。謝謝楊儒門…….讓我們重新去理解我們的生活及世界,開始真切的去感受、去正視社會中一直存在的不公平、不合理。」(引自新聞稿內容)
從謊言中掙脫有那麼難嗎?若是在極力用心的全面欺瞞中,「清醒」與「明瞭」也的確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就在你早晨起床聽著窗外的鳥鳴,一邊吃著早餐,藉著咀嚼體味時間時;在你搭著大眾運輸工具擠在一堆洶湧的上班人潮中用生命換取來回的距離時;在你正做著一個醒來後就再也記不起來的無所謂的夢境時……,有很多的決定,所謂「永恆」,就是那些失去、破壞後都無法再度擁有、回復的東西(irreversibility),包括農田、農村的美好文化質素、水、山、其他的生命…….,就在你我不以為意的當下,被出賣、被銷毀、被放棄、被決定…….,只因為你我最擅長的說法就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山可以被任意剷平;田地可以被掏挖並埋入廢棄毒物垃圾;農業可以被滅殺;水可以被截斷、吸盡;人可以不被尊重的玩弄,欺瞞,只因為我們一貫的用「不知道」來成為這些對土地不友善的行為的幫兇。
「事實就像月亮一樣,不斷在改變,真理如同太陽,只有一個。」
不知道、不理解,就不會心痛、不會設身處地、不會理所當然的反對、不會付出行動、挺身而出。那麼,從「不知道」開始,就請你先翻開這本書吧!六歲之前,我在雲林的農家長大,隨著書頁中不同年代的農村敘述,讓我慢慢串連出六歲之前對農村記憶的清晰脈絡。誰說小孩子記不得年紀還小時候的事,你怎知記憶沒有這般的能耐呢?慢慢的,連接起一些因果。
「不只是間接的資訊,更是親身的體驗。」
「唯有親身經歷,才是真實,屬於自己。」
我記得收割稻米的時候,會有許多不是那麼熟悉的人來幫忙,而阿嬤會用大鐵茶壺,煮一大鍋褐紅色,甜滋滋的糖水放在田埂上給大家休息時候喝。到現在,我都沒有再喝過那般好喝的糖水,只能在記憶中不斷回憶那般的滋味。那不只是關乎加了哪一種糖,用哪一種火候去熬煮,煮了多久?而在乎一種情味,一種泛黃照片般的懷舊之情。然後,對照這本書裡的敘述我才知道我身處的這個階段,是屬於七零年代,「由於仰賴家族人手種田的傳統,已隨農村勞動力外流而行不通,『播田班』與『刈稻班』也應運而生。數十人組成一團隊,從南到北,配合島嶼熱帶到亞熱帶氣候,稻作不同的生長速度,梯次播種,依序收割。新型態的『播田工』(日後,全面機械化後被淘汰),全島接工作。播田時,農家主人必須煮『點心』挑到田裡給農務勞動者吃。」(p.137)
我也記得稻穀收割後,放在三合院的院埕裡曬,常常要拿豬八戒那樣的耙子,或是鏟子幫稻穀翻身,讓它們均勻的接受陽光的撫觸,那一整片的稻穀,在院埕中化為金黃色的稻浪,在我記憶中翻滾。
農作之餘的傍晚,或是午睡的前夕,不識字卻喜歡聽廣播電台講著水滸傳、七俠五義等情節的阿公,會讓我坐在他的大腿上,牽著我的手,在扇子上反覆寫著他唯一會的那幾個字「大」、「我」、「家」…….,他絕對難以想像,現在的我,一小時可以用鍵盤在螢幕上打出一千多個字,就從那幾個字開始。
「歷史,其實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人在評斷是非時,有太多其他考量與藉口,合理化自己的選擇,而昧住事實。」
六歲後隨父親到台北定居讀書,在班上第一節課「起立‧立正‧敬禮」的連續動作中,都是為了鋪陳最後一句的「老師好!」,而我在班上一片響亮、元氣十足的稚嫩童音中,突圍殺出一句理直氣壯的台語「老ㄕㄨ好!」換來班上同學的哄堂大笑,與我的窘迫不已,以及至成年前,都把台語呈拋卻狀態的棄守。哄堂大笑沒有錯,窘迫不已也沒有錯,是非黑白比曖昧模糊,比好人也是壞人,壞人也是好人都簡單多了。所以課本只教你是非黑白,有些事,沒有人會教,等你碰到了,就會被迫學會了。但是當時沒有人告訴我,同學沒有理由哄堂大笑,我也不需要窘迫。沒有人出面解釋,反正,就是這樣了。當下,氛圍如此。
那時父親常常要出差,他總是搭乘野雞車,我晚上常常擔心的睡不著覺,想像著野雞車像電視上經常報導的翻覆,有時甚至害怕的哭了出來。
後來,我穿著一身台北人的服裝、口音,不同於六歲之前拉長的身高,回到雲林鄉下度過一段暑假時光,我記得院埕上還是有著黃橙橙的稻堆,我被交代拿著耙子去幫它們活動筋骨,但沒耙幾下,我的右手掌掌心與手指的交界,就滲出了血絲,然後那就是我最後一次晾曬稻穀的經驗了,也可以說,是童年的我與農業訣別的畫面。慶幸的是,童年土地賦予我的感動仍住在我的心中,於是成年後,我在它慢慢的引導下,又回到了土地的懷抱。
這幾年,則聽父親說家裡的田地都是留在家鄉的小叔在幫忙照顧,休耕的話可以領到一筆錢,光那筆錢就夠讓小叔在農村裡過上一年,讓我檢討起自己奢侈的生活花費。這些,都是藉著書中的敘述、耙梳,牽連的屬於我的和台灣農業社會相關的記憶。而近幾年,更聽聞家鄉裡那些老鄰居、親戚們,一個接著一個都罹患癌症去世了。六輕的影響不容忽視,但誰會在意一個小鄉村裡那許多人接連的死去,在經濟利益之下的微小?
「歷史在提問,問這座農民與農地都越來越少,以農為名的政商勢力,卻變本加厲幹任何事情的島嶼。也問島中之人,在有限生命中的每個抉擇處,如何選、如何說、如何做?如何不出賣農民與自己。」
但做農並沒有想像中浪漫和輕鬆,儘管現在有許多人退休後的夢想就是守著一方田地,坐著歸隱田園的春秋大夢,但事實上那是非常非常辛苦的。不親身去做,如何理解?如何理解,大太陽下,汗水會越過眉毛、眼睫毛,滲入你的眼睛,刺激的讓你睜不開,不只是因為會螫人的陽光,還有濕鹹的汗;蚊蟲會不斷的攻擊你裸露的肌膚,讓你又癢又不舒服,卻毫無辦法;老天一直下雨,彷彿沒有止息的一天,讓你擔憂田間的作物會被打壞打趴.......,做農並不是件人定勝天的事情,而是必須與很多事物配合的合作──雨水、溫度、昆蟲、風…….,你從來不是自己一個人,你是必須仰賴許多恩賜,許多配合,許多願力,許多互相,才能,從自然的手中,得到稻米的賜與,不是只有你自己努力就好了。
沒有那麼簡單,卻被刻意的政策,導引、打壓的變成笨、不賺錢、沒有價值的事情。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把那麼重要的事,輕易的否定。直到看了這本書,我才有一種幡然醒悟的清醒,書寫雖然很慢,影響緩慢,而且也必須要有人去讀,文字才能發揮作用。但我相信書寫的力量,是深植人心的,影響無法想像,慢有一種超越快的韌性。我再也不要當那個糊里糊塗就被賣掉的人,只了解皮毛,而很多事情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要用心去睇視。
「而一旦決定了,或被決定了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一旦消失的,就再也不可能回來。」譬如農發條例,你知道許多人紛紛擾擾的正在爭執著什麼嗎?和我有關係嗎?就像p.347頁最末一句「然後進入十二月,一九九九年的最後一個月(你還記得那時候你在做什麼嗎?有意識到農發條例正在被爭議嗎?)」而我是閱讀後才明白,理解後才清醒,清醒後才憤怒,所謂極限,人的貪心、傲慢、永不枯竭的慾望,有一天會遭受到反撲的。而歷史會記下,這一切的態度、被動、扭曲,也許不是那樣立即的賞罰分明,但歷史會記下。
「我要的只是一個公道與尊嚴。」最近與孫女聯手踢爆北港農會欺瞞農民十餘年的公糧量斗少一公升的七十三歲老農民許忠村說。這本書裡所敘述的對農民、農業、土地不公民、殘忍的事情都仍在輪番的上演著。你,沒有別過頭的權利。
而請問,你是在幾歲清醒的?會不會太晚?或如同作者所言「氣憤的方向還在摸索」?抑或還沒清醒?你會思索我們製造的垃圾並不是丟到垃圾場裡,眼睛看不到就代表消失了?你會明瞭消費可以決定世界,在消費前你會開始遲疑了嗎?在拿取塑膠袋、紙袋之前你會不怕麻煩的願意自己準備了嗎?在吃下一口米飯之前,你腦中會掠過食物里程、食品安全、農民權益這些嚴肅、但重要的問題嗎?還是你只是如同大多被藍綠操縱的選民,只是動動嘴巴愛台灣,用意識形態愛台灣,用大聲、粗話、爭執、輸贏、言語攻擊……這些負面的東西愛台灣。然後依舊看韓劇、吃美國速食、買舶來品、吃進口水果…….,請問這樣也是“廣義的”愛台灣嗎?
「你還記得那些,你最終沒有遵守的約定嗎?」
清醒會在某一刻來臨。到時候在你心中有多少種子會一起橫衝直撞的發芽,像我一樣。相信在這本書的影響下,說不知道的人會轉為清醒,期待並等待您的加入,江湖,與我們一起,為農業,為這片土地,為自己,爭取一種久違的正義。就算不參與行動,也請您付出關心,因為我們誰都不是單獨活在這片土地上,沒有誰,有自私的權利。
「生命就是需要嘗試與追尋.....人永遠也不知道,小小的身軀裡究竟隱藏有多大的勇氣和力量。」楊儒門
再小的舉措都會有其影響,別輕忽一己的力量。
「希望你閱讀過後,能有力氣。太多的問題,但我們總要做點事,縱使是很小很小的事。因為相連的土地、作物、氣候的根,每個人和每株稻、每棵樹、每隻動物都一樣,需要水,空氣和養分,才能夠體會生命中所有美好與不美好的事。糧食就是生命!而江湖啊,水的流域。」
我想到暑假時我聽了一場演講,主講者的講題是「有機蔬菜」,聽眾則是一群臺大園藝系的孩子。詳細的內容我都早已忘卻,卻深深記得一小段插曲。講師提到現在有許多年輕人回到自己的家鄉,為自己家鄉的農業貢獻所學,付出力量,讓她覺得很欣慰。講師希望孩子們把這件事放在心裡,當有一天其中的幾顆種子發芽了,也希望他們能為這塊土地付出些什麼。
就像,因為楊儒門的關係讓吳音寧出了一本書,這個開始會遷到哪個結果,這顆種子會長成怎麼樣的大樹,我們誰都難以預估及想像,但絕對不要忘記擁抱希望。
某次我前往中山堂,在一場與聶華苓老師有關的講座上於牆上看到的一句刻在其夫婿墓碑上的墓誌銘:「I can't move mountains,but I can make light.」(我不能移山,但我能發光)
永遠別忘了,有陰影處就有光,而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發光體。江湖啊!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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