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這本書的褐黃牛皮封面有點嚇到我了,算素樸的封面,感覺似乎是很難讀的書。但翻開扉頁後,我就著著實實被迷住了。甚至捨不得讀完,尤其是,我對蝴蝶本來是沒啥興趣的。卻在他的文字間重新認識了蝴蝶。這本書是2003年10月出版的。之前問過同事昆蟲男,請他推薦當代寫得好的自然寫作作品,他提了這本,不過我卻是隔了好久才與他相遇。我在文化中心找到他,成了第一個借他的人。這本書會讓你衷心讚歎,迷醉於他的遣詞用字、引經據典、扉頁間美麗的插圖、每一頁頂端陳列主題式的蝴蝶簡介對應蝴蝶照片附圖,我想,好的作品真的會說話,還會唱歌。在妳的心裡,一首接一首。
這裡是我邊看邊做的一些摘錄,說白點就是抄書而已。而且太多了,還沒抄完。
我想你們應該看不下去。但是建議你們去買一本來看。很值得的。或是你們已經看過了呢!
〈我所看見聽見的某個夏日〉
‧「貢德氏赤蛙野犬般的吠聲,把已爬到墨藍色天空上的月,叫喚得驚人的亮。」
下卷〈達娜伊谷〉
‧「高村長跟我們解釋說,Tanayiku是沒有憂愁的意思。我咀嚼著沒有憂愁的意思的意思,那究竟指的是山谷與山谷中生命所感受的,還是人們在這裡所獲得的?或是。或是。山美鄒人、我,和整個達娜伊谷都在沉思著。」
‧「關於吳鳳,高村長說他從老人家那裡聽到的,其實是一個活動於漢、鄒間的通譯官。由於鄒人發現吳鳳多次在轉手脫貨時按扣財貨,引發漢鄒間的誤解,於是鄒人便處決了吳鳳。「就在這個地方,我的祖先,殺了欺騙我們的吳鳳。」高村長指著門外,臉部線條像山一般堅硬起來。」──可不可笑?!小時候講台上老師講得熱淚盈眶的故事,激動了小小心靈的敬佩情操。但是歷史原來可以那麼自欺欺人,那麼莫名所以,還好,我們還有機會聽見真相。而我最喜歡句末那句形容。
‧「體驗自然不只是讚嘆美景,或許,也必須去觸摸她的暴烈、變動與複雜。」
‧「關於環境思索的問句的解答,往往是另一個問句。問句無法回答問句,但不斷繁殖的問句,讓我們相信自己不是盲著眼被牽到決策者建築的唯一官道,讓生命的顫動變成單調。或許就像米蘭‧昆德拉在《生活在他方》的序言裡所說的那句箴言:『這些問題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回答。』那問號是一隻鷺鷥思維的姿勢、一隻柺杖、一把鴨嘴鋤,讓我們在土地中翻找滋沃靈魂的可能性。」
〈目睹自己的誕生〉
‧「當大紫蛺蝶從樹冠滑下,彷彿恩賜平落在我腳尖三公尺左右的距離時,我的靈魂與影子同時被牠翅基蔓衍出的魔幻紫光釘住;這時小臂起了疙瘩,膝蓋像是被溼毛巾擦過,手心正在釋放汗水,我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種血液興奮增溫,心頭卻感到極度寒冷的奇妙心理狀態──我想我有點懂了,十歲時的艾薩克初次見到森林時,是如何地『恍如目睹了自己的誕生』。」
‧「人類像所有的生物一樣,潛存著藉遷徙來擴散自身基因與尋找新生境的基因。我們有時期待一種不一定舒適卻充滿未知的旅行方式,那種離開安穩的被窩探望陌生所在的自然衝動裡,有緊張疲憊沮喪無奈,還埋伏著我們稱為『浪漫』的某種情緒──一種讓我們忘記疲勞、危險與忠告的麻藥。」
‧「台灣三種最被注目的瀕危蝶種〈寬尾鳳蝶、大紫蛺蝶、珠光鳳蝶〉,都面臨著『HIPPO』不同程度的壓力。──棲地破壞〈Habitatdestruction〉、侵入性物種〈Invasive species〉、污染〈Pollution〉、人口過剩〈Population〉、過度採收〈Overharvesting〉。其中又以H,兩個P和O影響最大。〈第一個P包含人類用殺草劑或除草劑〉」
‧「鍊條與後變速齒盤咬合的速度逐漸趨緩,我以腹痛為代價擠牙膏般壓出的一點力量,流傳到小腿肌,透過鋁合金踏板,漸漸被妖精似的斜坡吸吮殆盡。」──貼合的描述的騎單車爬坡的痛苦。
‧「我想起當年沒有交通工具,卻憑藉信念一次次翻閱崇嶺尋找新蝶種的鹿野忠雄與野村健一。我從此不再認為他們只是以發掘殖民地資源的態度在支撐自己,相對地,在他們遺留的文稿,與徒步穿越這些山脈的精神力,總讓人覺得他們對待研究對象,似乎有一種純粹的,彷彿叔本華所說的『把被觀察的對象變為柏拉圖的理念』那般的意志。他們看起來並不像是想成為博物學家,而是想成為山的一部份。」──這種感覺和我很相近。我也覺得就算那些日本學者是抱著殖民的心態做研究的,其認真負責、巨細靡遺的態度,都比敷衍隨便的台灣人好太多了。不過在一片撻伐日人的民族悲慘血淚史中,我只是一直被教著,仇視。
〈往靈魂的方向〉
‧「我很喜歡淡黃蝶的英文名──『檸檬色遷徙者』〈Lemon Migrant〉,聽起來像是某種色彩在流浪。他們聚集在黃蝶翠谷,是因為流浪者遇上了奶與蜜之地。只不過這片供養黃蝶的鐵刀木林,原是日本人爲了製造槍托,製造殺戮而種的。」
‧「或許當人們『決定』要什麼樣的森林時,也該問問以糞便夾帶樹子飛行的鳥,用餐時不慎將『飯粒』掉下樹的松鼠,以及風的意見。」
〈當霧經過翠峰湖〉
‧「霧像奇蹟,像憂傷一樣沒有意識的凝聚,在霧裡,你可以想像自己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霧與溼泥土溼樹葉揉散出一股甜味,非常淡,差不多跟小時候運動會時第一次遷到異性手的感覺一樣淡,像霧一樣清晰。」
‧「太平山,昔日奔走山林的泰雅稱這座山為『眠腦』。意思是『茂密山林』」
‧「闔上你的眼,打開你的眼,這裡的視野是昆欄樹的視野,是楠樹的視野,是白耳畫眉的。」
‧「人必須倚靠對外在世界的指認,去確定自己的位置。我焦慮於忘記某些曾經認識過的世界,因為我以為那到最終可能會『忘了我』,忘了我在這些生命與生命間的位置。人們摧毀『不知名』的世界,總要比那些在語言宇宙裡已經和自我
指稱的『我』建立感情的『赋名』世界,來得果敢無情一點。」
〈言說八百尺〉
‧「這裡是八仙山,八千尺有八千尺的倫理。倫理向來從屬於某個定時空與對象,山有山的,鄉村有鄉村的,保護區有保護區的,蝶有蝶的。倫理的意義不在同化,而是鬆動、對應、柔軟。」
‧「除了機械樂園與過分安全的『都市擬自然』空間外,我們確實需要一座樸素的山,去學習恐懼、跌倒,學習編織歷史與記憶,學習發現其他生命的美與粗暴時,顫抖、沉默或心跳尖叫。」
‧「過去林場的所在地約在這座山海拔兩千四百公尺處,以日尺來計算是八千尺,而日文『八千』的發音近似於『八仙』,於是遂被命名為八仙山。」
‧「愛默生說:『在大自然中,一切都是有用的,一切都是美的。因為它是活的、移動的、能生殖的,所以它是真的;因為它是勻稱的、美的,所以它是有用的。』在自然面前我們是等待被救濟以美的乞丐。」
‧「據說巨木倒下的聲音,可以傳到一公里以外熟睡人的耳膜裡。大地被重重的捶了一記,枝葉四散,森林被壓出一道凹印。當樹不是以一株,而是以一群為單位倒下時,陽光失去樹冠的阻擋直落下地,耐蔭植物不久將會渴死,鳥被迫移遷。對許多細小生物的宇宙觀來說,一株樹就是一枚星球。」
‧「生物的美感往往萌生依附在實用性上,只有人類的美感有時會超越在實用性之上。但人類的美感是否能讓其他生命感到一體同適?」
‧「倫理的意義不在同化,而是鬆動、對應、柔軟。中國式文化中人倫的傷痂正是以一套倫理來應對每個『不同質』的家庭與人,才導致苦悶導致病。」
〈行書〉
‧「回憶在腦細胞裡繁殖,時光閃過語言區,透過神經指揮肌肉化為文字,然後有一天細胞死亡。遺忘。書寫是記憶的骨灰甕,時間的墓碑。你閱讀,我知道你在閱讀〈你在閱讀嗎〉閱讀不含熱量,不會長贅肉,閱讀只會蒸發水分,改變情緒的河道,或讓靈魂飛行〈就像煙一樣〉。在行旅中書寫,然後成長〈或者說衰老了。〉我爲衰老而寫,你爲衰老而讀。是為行書。」
‧「耳邊同時出現紅嘴黑鵯、白頭翁、綠繡眼、褐頭鷦鶯與灰喉山椒的語言,我聽不懂,只能感受。我慶幸我聽不懂,他們有他們煩惱的事,我有我的。不過,如果把我們不懂的事一貫摧毀、置換掉〈就像當時歐洲人想把澳洲改造成新歐洲,麥哲倫要求小島酋長改信耶穌〉那我們可能變得只會命令或溝通,而不會感受。多數時候命令與溝通是說服的不同型態,是誘導。可是天知道感受與直覺才是活著的牽掛」
‧「即使台灣單帶蛺蝶也分布在中國與中南半島,但當他們生活在台灣的溪澗、林緣與山陽面,啃食依存台灣的饅頭果時,某些不適應的幼蟲被病毒感染,某些被掠食,某些活了下來,牠們體內的『臺灣』就多了一點。『臺灣』是這個島嶼上所有生物與生境的混合詞,一個不斷變化的名詞。臺灣每天都在死亡一點,誕生一點,然後變得更加台灣。」
‧「生態系不需要人類『保護』,只要求人類不去破壞某些律則。」
‧「……『山會記得我們的。』山會記得我們,不是自信也不是屈服,而是一句禱詞。名字是讓親人與朋友呼喚,飛行爲了讓星辰認得,身體是讓土地認識、呼喚的。只有讓自己相信自己是山的子民,期待山會給予自己特別的祝福與寬容待遇,才會有勇氣面對未知的路途。但山的子民心底都知道,禱詞只能增加勇氣,並不能改變自然界的無情與變化。山並不會因單一個生命改變意志,山無目的地扶養許多生命,但山也會無目的的奪去生命,山既是守護神也是死神。」
‧「旅程是爲了鍛鑄軟弱的靈魂,抬起腳步,跨過疑惑的邊疆,踏進陌生的國土。」
‧「路途就是接觸、運動、位移、觀看、呼吸與思考,這些總合會凍凝成回憶,然後定居在我身體某一部位的筋絡糾結裡。」
‧「山只讓你沒有遺憾,長了眼、長了腿、長了勇氣。山不是被掌握、征服,或去懂的,山是被進入的。入山,建與,行走,疲困,然後將自己的一部份留在山裡,成為山。」
‧「自然有一種冰冷的穿透力,她讓每個投身其中的人更了解自己──感到自己卑微,卻不卑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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