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628 禮拜三 天氣晴
三點五十六分,出發往上圈谷。水鹿究竟在哪?縱使看不見,但知道牠在附近就好了。我們各自帶著一個頭燈,遠遠的看過來的話,這樣平行的兩個燈,會不會讓水鹿覺得有另一隻鹿就在跟前?小魚說牠又沒有燈,怎麼會知道光照到眼睛會發亮?上圈谷,黑夜時,顯得沉靜,只遠遠傳來一聲水鹿發現似的尖拔嚷叫,這裡的褐色叢樹鶯一樣天還沒亮,就開始唱歌了。許多人此時仍遊走夢境,而我們已然在圈谷的肌里上踏上印痕,屬於它的夢,會多上幾道深淺嗎?
照片為 杜鵑
順著路,踏過薄岩,續接上溪溝。溪溝裡大大小小的石頭,在頭燈的照射下,蒼白是老星星落下的牙齒否?此時的圈谷,是憂鬱的圈谷。慢慢的,天際泛白,圈谷悄悄開了眼,鳥兒收到訊號似的唱了起來,跟天黑一起走到天亮的感覺實在不錯。朝陽露出了點訊號,紅霞微襯,眾鳥歡欣鼓譟。山大抵是沉默的,但祂其實會說話,鳥會幫祂說話;草樹會幫祂凝視;晨露會幫祂洗滌;風會幫祂諦聽、溪流會幫祂撫觸;光影會幫祂移動……。我站在上圈谷往東峰的岔口,彷彿看見我所有的同伴穿梭依舊,大濁水南那臉上貼著ok蹦從樹叢後跳出的學長;緊接著無線電裡傳出的釋放一切掛慮的誠摯歡呼;金碧輝煌東峰上頭的笑容;陶賽船型頂部的三枚不滅剪影;上圈谷那踢出串串風鈴輕響的腳步;以及俯趴奇萊喜普鞋蘭腳畔的雀喜……。上回一起去爬南二段的學妹說過:「盯著景物注視二十秒,就可以一輩子永遠深刻的記住它。」深刻的記住,是值得學習面對風景的胸懷。
照片為台灣鹿藥
在山裡,一天起始的喜悅,染紅了天際的雲彩。我們沉默,佇立,凝視。當我們背光佇立不語時,也成了一座山,榮耀。鳥兒啁啾不息,在跟山報告昨夜星星的碎語吧!風吹過,也在哼著曲調,雖然聽不出來是哪首歌。岔口附近成片的圓柏小魚形容它們像是一堆樹人要進攻上圈谷的白色城堡,我覺得這樣的形容很貼切、生動。而它們不知何時甦醒,還是當我們不在圈谷裡、不在山裡的時後,他們就會一起開心的動了起來,對著月亮跳起歡慶的舞蹈?四處眺望間,總算讓我找著了一隻岩鷚,拚命唱歌的鷦鷯找不到,金翼白眉則是叫得很響,怕人家忘記他似的。而太陽出來前最冷,不知不覺縮緊了身子,微微顫抖著。漫步在維凱學長說有風鈴輕響的所在,四處都是花。東峰一貫金碧輝煌,儘管陽光被雲拖住了,而有點遲到。尼泊爾籟蕭早已打開閉合的花瓣、花朵形似“勿忘我”的南湖附地草、翩翩飛舞的奇萊紅蘭滿是腳畔、南湖大山碎雪草錯落…….我特別喜歡這塊谷地,頑強生命力滿覆其中。我們走得很慢,很慢,因為看不盡,也似乎是想拖延和奇萊紅蘭相遇的剎那,驚喜可會加倍?雪山翻白草,阿里山薊,玉山小蘖,玉山水苦蕒,讓你拍不膩的尼泊爾籟蕭,幾乎想把她改名換作“夏雪”了,她就這樣整片的附在岩地上閃耀盈盈。途中我們曾一遍又一遍的跟來者確認,是否有看見奇萊喜普鞋蘭?定要聽見肯定的答案才安心。
照片為 短距根節蘭
漫步在遼闊無邊裡,我的腳印疊上水鹿的,也是緣分。走出路之外,坐對群山,圓柏、喜岩堇菜、阿里山龍膽、香葉草……。嚮往走到邊際高處,踩在昨夜水鹿的蹄印上,伴著風鈴輕響,到底是誰?喜普鞋蘭都不見了,每年回來,一部份就是為了要看她。也相信,當我不在山裡的時後,她也在存續自身的能量,靜待來年的再度美麗。去年在主東鞍路側就可發現其蹤,今年卻直走到了往南湖的路徑上,才發現了形單影隻又稍稍褪色的一叢,難道是因為美麗而招來被拔取的命運?和小魚兩人又生氣又惋惜的邊走邊尋,邊走邊罵,是誰那麼過分,還好,再高一些,又陸續發現了幾叢,接著她們即一一現蹤,至少還有分散的五六十叢,讓人放下了擔心。一開始我又找到了兩叢,其中有四朵並排的特別可愛,我指給小魚拍後,又繼續找尋其他的喜普鞋蘭。結果小魚根本沒注意到,她也只顧著找尋其他叢喜普鞋蘭,而忽略了這叢我覺得最漂亮的喜普鞋蘭,顧此失彼。
小魚忘情的拍著他們,我拍了拍,便坐對東峰,好像什麼也就夠了。能和這些壽命超過五千年,甚至一億的生命並存,是我們多大的榮幸哪!爬完百岳才學會爬山,很高興我還沒爬完百岳,則已學會欣賞和放慢,不走既定的路,而儘管還需更慢。十一點零六,登頂南湖,雲都湧了上來,卻仍有不錯的展望。路上小魚眼尖的在杜鵑叢下發現新鮮的肉蓯蓉,看來我走路都不看地下,大概也是你要知道那裡有什麼,也才比較容易找起吧!
十二點二十六分,從峰頂離開。不知道該再用什麼方式拍了,問自己:「擔心電池沒電,而急急忙忙拍照,究竟有何效果?」等待小魚間,望向對面東峰、陶塞方向的其他人影,那些小朋友(其他山社的學生)會不會覺得很奇怪,有人閒適的坐對南湖圈谷喝茶看山,他們卻須奔忙的從這一點趕到下一點,我以前就是這樣。而終於懂得阿男最喜歡的那篇徐仁修文章真意。他就是問過路的學生,眼前有一片美麗花海,何不駐足欣賞,學生卻回以要趕攻山頭。雖則這樣的觀點眾人不盡認同,大概是面對山的不同階段的不同體現吧!並不是說疾行軍登山不好,也不是說生態觀察就好,人總容易陷入主觀,我就是。我用散布節拍敲擊句子,偶爾靈光乍現,喜不自勝。或許也是因為已去過許多地方,才能緩緩放慢腳步,回顧,而人一天究竟能走多遠?那天閒聊間三姊提到:「寫文章,乾脆帶人爬山。」,大概她覺得靠文章去鼓吹、宣揚、影響實在太慢了,而把人直接帶上山,讓他們體會山上的風起雲湧、天晴豪雨、壯闊山巒是比字面上的敘述,快多了,也深刻多了。不過對於寫文章的我,則覺得兩者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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