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藩在物理、電學等專業領域的研究,又加上哲學博士的背景,使得他的散文作品在感性的字裡行間帶有一股透徹的理性。此篇文章中的觀點,很值得我們在自我教育或教育子女時的參考:
「興趣」就是戀人。一個人凝視自己的戀人時,一切全是美的;一個人從事感興趣的事業時,一切全是樂的。
我們常看見深山修行的道士,他們在寂寞的歲月,呻吟的鐘聲裡過著垂亡的日子。然而他們的快樂洋溢於內心。為什麼?「宗教的興趣」。
我們也常看見十年閉戶的書生,在疊架起屋的書堆中耗盡了自己的血汗,他們在忘憂忘食的境界中不感覺日月的蹉跎。為什麼?「知識的興趣」。
冒險家不怕山的坎坷與水的驚險;發明家不怕油污的污穢與毒氣的瀰濛;有一生足跡不出六十里的哲學家;有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時的英雄,有棄江山如敝屣;視愛情如生命的皇帝,這些個在他人無法理解;自我瘋狂如命的東西無以名之,只能名之為「興趣」。
然而,就在這種旁人無從理解,自我瘋狂如命的過程中,各個嗜好者逐漸攀至各種造詣的極峰。披頭散髮的詩人,給我們醞釀出來文字的閃電;枯坐焦思的哲者給我們帶來璀璨的篇章;就是志在移山的愚公,也終於給我們帶來一動人的故事。回過頭來想一想;真少有人不對什麼感興趣而會對什麼有所成就的。
那麼,興趣的來源究竟是什麼呢?
從一方面看,興趣是天賦的傾向,而由自己啟發出來。愛因斯坦十八歲有相對論的觀念;普希金二十歲即唱起動人的歌聲。我們有時候對他們的成就均無法解釋,莎士比亞只受過「文法教育」,十幾歲即失了學,而竟著出幾十部大戲,句句那麼深刻,那麼動人。我們除了解釋為天賦的傾向,而由自己啟發出來的興趣,因而造成驚人的成就以外,實在無從說明其理由。
可是,從令一方面看,興趣又是受環境影響,而由自己培養出來。這在歷史上的例子更多:比如以瓦特為例:他是想做抽水唧筒以賺錢,而對蒸氣機有了興趣,比如愛迪生,他是為賺錢而辦報紙,為辦報紙而收消息而學電報,以後大賺其錢,鼓勵了他的興趣,這些例子,與其說他們對某方面有興趣,反不如說是對錢有興趣。當初如不是與致富有關,我不信他們對這些方面竟爾發生根深蒂固的興趣。可見興趣是受環境影響而培養出來的。
正因為興趣是一種複雜的東西,可能受上述兩方面的操縱,那麼,我們如何認識自己的天賦;從而使用培養的工夫,以引起極高的興趣,因而獲得最大的成就呢?
在歷史中記載著許多由興趣而釀致的成成敗敗的故事,我們讀那些故事,似乎可以認識出一些脈絡來。
綜括起來說,想要知道自己的興趣,從而把握它:那麼要廣泛的認識;勇敢的割捨,與耐心的堅持。
為什麼要廣泛的認識呢?依個人的興趣可能很多,最初浮現的也許並不如後現的強烈。必須從認識外界的事事物物,然後才談得到選擇。「認識自己」是古哲的名言,也是一最艱難的事。我們如不在廣泛的認知中尋覓途徑,可能委屈,冤枉了自己。大電學家馬克士威爾是一個自幼即愛英詩的人。他如果不進入數理的門牆,可能永遠沉緬於詩歌的幻境。然而,英國的人文教育,終究發覺出他是數理的奇才,在電學中,他真是成就了開天闢地的事業。
在廣泛的認識之後,即是審慎的選擇,而將其餘次級的興趣勇敢的割捨,因為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如兼務並求,勢必船沉身溺。歷史上不知道多少天才的悲劇,,全是由於把生命浪費於瑣瑣零零。而在中年覺悟出割捨的道理因而成就輝煌的人--可以歌德作例子。
少年哥德是一個無拘無束,任情感奔放,打破一切限制的奇才。他每一年的生活的豐富,抵得住常人的一生。但現實的教訓,義大利的古典藝術,席勒的友情和蘊蓄,多年偉大的計畫,都使他漸漸意識到限制自我的必要:「若是我任性下去,我恐怕要粉碎了一切。」所以在他的浮士德中悲涼的情節裡,處處表現「斷念」與「割捨」的字句。哥德是從快沉淪於廣博優遊的海中,而竟自己把自己拔出來的人。感謝他的勇敢,不然我們不會有服士德的歌唱,至今猶句句震撼著人類的靈魂。
在勇敢的割捨之後,繼之的是耐心的堅持。好像那些望見廟宇之光的信徒,即須倉促就道。不管風雨的狂暴;不顧道路的艱難;也無動於山窮水盡的困厄,而興趣即由此日益發皇。破萬卷書的平民民人;破萬里浪的探險志士,奮鬥的本身已使我們動容。興趣是一個女人,她所愛者是百折不撓的戰士。而在艱困的奮鬥後,所成就的,常令人失色而震驚。
因為興趣一方面是天才而內發的,所以我們要從廣泛的認識中燭照自己的靈魂;而另一方面又是外在的工力的,所以我們要從耐心的堅持中,以發揮一己的氣力。
「興趣」真好像愛戀;興趣的探討與執著,好像愛戀中的選擇與操守,是獲取成功和得到幸福的必經途徑。
朋友,在人生中我希望你有一相知湛深的摯友,熱烈的愛她;在事業中我希望你選一興趣洋溢的課題,堅持地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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