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作家林海音鏡頭底下的詩壇二弦—紀弦(左)與瘂弦。圖/洪範書店提供
「屬於我們的那個時代是那麼的驚心動魄,可惜沒有幾部長篇小說留下來紀念。」詩人瘂弦發表「瘂弦回憶錄」,從河南童年、避內戰隨學校流亡、從軍來台、一路寫到台灣半世紀文壇風雲。書中出場的人物達數百個,串起華文世界這一百年的亂世浮生錄。90歲的他談起寫回憶錄的初衷:「不是我重要,是我認識的人重要;不是我偉大,是我所經歷的時代偉大。」
瘂弦表示,詩善於抒情,不善於記事,「一件歷史性的大事沒有用小說表現,過去了就過去了,留不下全面性的印象,如果用小說的形式那就方便了。」但他不擅小說,回憶錄採散文的記事,「能將那個時代給予人整體的印象,我希望能做到這一點。」
瘂弦生於河南南陽,十七歲時解放軍進城,他就在進城那一天跟著學校南遷流亡。當時父親告訴他「你先走,我們家賣田賣地之後去找你」,母親送別時把油餅放瘂弦背包,他嫌麻煩還對母親發脾氣,訣別時連頭都沒有回,沒想到竟是永別。母親擅刺繡,此後漫漫一生,瘂弦只要看到刺繡就買下收藏,「 也許是我媽做的 。」
多年後,瘂弦和好友李月亭於故鄉重逢。李月亭感慨東山作戰,他被俘虜回到河南,對瘂弦說:「一場戰爭把你我打到了兩個世界,你看你多風光,我挑了一輩子磚頭。」瘂弦卻回他:「如果讓我換。用一輩子的浮名換我和我媽媽過一輩子,我肯定換。」談到這一代人經歷的離亂,瘂弦憮然:「我認為我們經歷的悲劇超越了人類負荷的極限,是悲慘中的悲慘。」
瘂弦有隨手收藏檔案的習慣,當編輯時跟作家的每一封通信都好好保存。這個習慣源於他隨學校流亡時,途中看到孫立人將軍的招生告示「有血性、有志氣的青年到台灣去」,做出改變一生的決定。這張告示跟著他經歷戰爭烽火、窮山惡水,從大陸帶到台灣、又從台灣帶到加拿大,迄今仍收藏在身邊。
在瘂弦印象中,孫立人是一個「標準的軍人」。他即使當上陸軍總司令,始終保持士兵的基本風格—保存一支步槍、每日擦拭,認為士兵才是他最重要的身分,連睡午覺都是立正的姿勢。瘂弦認為,他是一個「不談政治的純粹軍人」,卻蒙冤長期幽禁,孫立人的幽禁也造成瘂弦內心的創傷。
詩人余光中曾撰文表示,瘂弦的成就包含詩作、編輯、評論與劇藝。但90歲的瘂弦看自己,卻認為「我就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人」,而世界上最大的悲劇,「其實是沒有完成自己」。他解釋,自己「弄了很多樣」、卻總是沒做到最後就換了另一個,「沒有一樣是瘋狂的、做到最後的、有特別的建樹的」。從這種「完成」的角度來看,周夢蝶完成了、商禽完成了、朱西甯完成了,他卻認為自己「沒有完成」。
「我的詩實在寫得太少。」太早停筆也是瘂弦的一大遺憾。他將寫詩視為神聖的藝術,「甚麼都可以寫,詩不可以亂寫」;但詩的創作同時也是嬌嫩的藝術,「不能停,停了就接不上了。」瘂弦曾想過若再提筆寫詩,寫的還是故鄉,因為「故鄉真是一輩子寫不完,而且人愈老愈想家、愈老愈想父母。」如今完成這部懷鄉憶人的回憶錄,「 認真地寫,對自己也是一個交代」。瘂弦透露,90歲人生的回憶錄「還沒完成」、也許還會有下一部。
瘂弦的第一張證件照。圖/洪範書店提供
聯合報2022.03.30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