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弘,1970年生。輔仁大學大眾傳播學系畢業,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肄業。彰化出生、台北出沒,寫散文、編報紙。曾獲第八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首獎。著有《雪佛》、《花都開好了》等。(攝影/H. Lee)
劉梓潔:《雪佛》不但是散文,還可做為島內移民的成長史與生命史。對中部鄉間出生長大卻嚮往外面世界的孩子來說,「十八歲出門遠行」是人生大事。想請盛弘想像,平行宇宙裡若有個王盛弘,從沒離開彰化和美,那麼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雪佛》 王盛弘著,馬可孛羅出版
王盛弘:伍迪.艾倫拍了一輩子的紐約,源於他第一次自布魯克林去到曼哈頓,一眼瞬間,從此對這個地方一往情深。這時候他只有七歲,何況十八歲!若拿做陶比喻,十八歲幾已捏塑成形,準備拿去陰乾的年紀,此時興致勃勃,想的都是素燒、上釉、燒結後,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成品,大概很難斷然重新來過,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林子裡有兩條路,不管我選擇哪一條,我都只能,也必須踏踏實實走下去,並且說服自己,它們通往同一個目的地。也許有人說這是認命,我卻相信,這是掌握自己的命運。
劉梓潔:盛弘在《雪佛》引用了許多九○年代經典電影。「沒有腳的鳥,只能一直飛」,某些程度我覺得作家內在都有個「阿飛」。但盛弘多年來還有個身分是白熾日光燈下的編輯。請聊聊你一天的生活,在全職副刊編輯生涯裡,又如何安排寫作時間呢?
王盛弘:工作時間是固定的,比寫作更重要的是睡覺,睡飽了,寫的文章也才有精神。還要看電影、閱讀、走長長的路……因此,創作時間既稀缺又零碎。一篇文章的完成,首先顯影的是素材,緊接著聚焦於核心思想,如果有個還不壞的題目,可以敦促我躍躍欲試地期待成品,當然,一個不失得意的開頭是必要的,然後,大綱、草稿、初稿,什麼時候都可以下筆,重寫、定稿則必須擇定一段不被打擾的完整時間。若無專欄或稿約,一篇文章寫上半年一年如〈美麗華〉、〈群樹之歌〉,兩、三年如〈潮間帶〉、〈甜蜜蜜〉,甚至更長的時間如〈啟蒙前夕〉,都是常事。喔,對了,我喜歡在放假前夕完成稿約,這大概是我最好的寫作習慣吧!
劉梓潔:散文常有暴露自身的危險,盛弘寫愛情的恍惚只用兩句帶過,又言「記憶是活的,有些就讓它活在過去。」寫與不寫、露與不露,你都是如何判斷與拿捏呢?
王盛弘:寫散文,需要幾近於無恥的勇氣。寫與不寫,倒也簡單,就題材而言,就是寫自己的時候露得多一點(所以,其實我寫了大量的愛情事故,《雪佛》〈魁生投江〉裡那兩句話帶過的,是一本《一隻男人》和半本《關鍵字:台北》),提及他人,為了不給人帶來困擾,就得藏得多一些;表現時,則略收,留一點線索,那一點點線索,剛好可以被讀者找到,既不讓自己躲到印堂發黑,還要讓讀者有「發現」的樂趣。
劉梓潔:盛弘日前在〈自由副刊〉的專訪中聊到,以前追求「專業」散文,現在則求「好看」。在你看來,兩者的標準各是什麼?在文學獎評審時你會選專業或是好看的散文呢?
王盛弘:從「專業」到「好看」光譜的改變,或許是因為我更有自信了,自信到不怕犯錯,因此我「試著讓文章更不修邊幅、雜花生樹,讓自己去喜歡它長成的樣子,而不是非要它長成我要的樣子」。慢慢地,專業和好看合二為一,成為了同一件事情。至於文學獎評審,是一個比擇偶更複雜的過程(擇偶可以全憑任性,評審不可以),是各種微妙因素的配分,我習慣不預設立場地去閱讀稿件。
劉梓潔:輯二的琦君書信在平淡中有股堅實力量,讓我泫然欲泣,甚至想改編成一個少年與阿姨作家的劇本!它完全可獨立做為一冊極具話題的小書,為什麼會低調地收在《雪佛》裡呢?於此時「出土」對你來說有什麼特別意義?
王盛弘:少年時代,我像怕郵差沒事幹會失業似地,給朋友寫了難以計數的信;數位時代,因為工作,更是批發商般發著信件。手寫信我都收在幾隻箱子裡,恆河沙數的電子郵件反倒因為辦公室信箱容量限制,每隔一段時間便數百封數百封地刪除。琦君阿姨的信件只是手寫信一小部分,除了以〈適合仰望的距離〉紀念我的青澀時光,整理信件出版,則是為華文文學留一份文獻。期待梓潔的改編!●
自由副刊2022.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