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2010年4月22日)到金石堂大甲店逛逛,發現爾雅新書:《日記十家》。
自2010年3月22日於大甲王胖胖家寄居後,天天寫日記,加上鼎公(王鼎鈞)的日記在其中,動了買書的念頭。
書的面積是A4的一半,寬約14.5公分,高約21公分,厚約2.5公分,共計538頁。
原價480元,打79折,只要379元,足足便宜了100元。
我順著十家日記的時間順序,反著《日記十家》的編排次序,從第十家王鼎鈞開始閱讀,接著是隱地、郭強生、亮軒、劉森堯、席慕容、陳芳明、凌性傑、柯慶明、陳育虹。
看書買書,一開始是選書的內容,因為對內容有信心,進而建立對作者的信心。對作者的信心後,就倒過來,變成挑作者來看書買書。我對鼎公非常有信心!即使他的日記部分只有38頁,僅佔全書篇幅的7%,連一成都不到。而我之所以對鼎公那麼有信心,是在幾乎遍覽他的著作後,對其不俗之文思,其「良工式古不違時」之妙筆,其千錘百鍊之人生經歷……所建立起來的。
(按:鼎公個人著作至今已逾四十多本,除了《文路》、《小說技巧舉隅》、《廣播寫作》、《人生觀察》、《長短調》、《短篇小說透視》、《文藝批評》、《世事與棋》等市面已絕版的書外,其餘三十多本著作,歷經多年蒐羅購買,已一一進入我的個人藏書。)
一、 王鼎鈞
王鼎鈞的日記範圍為1996年4月,大多記午後之事,鮮少記載上午時事。散文大家,寫起日記依舊不凡。他的日記部分只有38頁,僅佔全書篇幅的7%,連一成都不到。篇幅雖少,可供咀嚼之句則不少:
「讀到政論家南方朔引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客諾克的話:『保留自己感覺和情感的歷史,等於活了兩次,過去將會追回,而未來也潛藏其中。』」(頁507)
鼎公轉引「保留自己感覺和情感的歷史」這句話的用意,似乎是指寫日記和撰寫個人回憶錄。但我認為,鼎公至今已逾四十多本的著作,其個人感覺和情感的歷史必或多或少保留在其中。
「邦老說話也很少,我稱道他是『一等』主人,客人健談的時候他木訥,客人木訥的時候他健談。但邦老也只做到前面一半,『兩全其美』者其惟瘂弦乎!」(頁509)
這句話的語意稍嫌不明,所謂「做到前面一半」,到底是指「客人健談的時候他木訥」的這一半?還是指餐敘時間的前一半?按語意,應是後者。
這種「客人健談的時候他木訥,客人木訥的時候他健談」的「一等」主人,我的朋友中剛好有一位,就是王胖胖。
「中餐館大都犯兩個毛病,生意好自大自滿,生意壞自暴自棄,總之不肯虛心檢討,認真改進,於是沿著『初弧、升弧、頂點、降弧、落點』一線發展。由此聯想到許多作家也是如此。」(頁510)
這句話值得作家書於座右,日日諦視。
「我說基督徒一向只感謝神,不感謝人,以致有人說『不可以和信耶穌的人做朋友』。如果我作感恩見證,我要提倡『感謝神、也感謝人』。」(頁510)
基督徒是不是普遍上有鼎公說的這種情況,我不得而知,希望有基督徒朋友的人為我驗證。
「讀詩如看京戲,向明如鬚生,洛夫如黑頭花臉,余光中如武生,管管如丑。」(頁515)
鼎公一向善用比喻,不過,對京劇不熟悉的讀者,勢必無法領略其中涵義,像我就不懂。
「一家兩口,人貓俱老,還有權力分配的問題,無怪有人預測世界第三次大戰結束時,地球上只剩下兩個人,他們也會為『世界和平』繼續鬥爭。」(頁530)
這句話可以用來詮釋「政治」的定義。
「仔細思考回憶錄第三冊怎麼寫。敘寫國共內戰的書可謂汗牛充棟,我有自己獨特的經驗,應該可以寫出一本獨特的書,要緊的是如何忠於自己的經驗,與別人『不敢苟同,不得不異。』」(頁537)
我在撰寫碩士論文時,也抱持著類似上文的態度,只是要把「經驗」抽換成「觀點」:
研究管子政治思想的書可謂汗牛充棟,我有自己獨特的觀點,應可以寫出一本獨特的論文,要緊的是如何忠於自己的觀點,與別人「不敢苟同,不得不異。」
「找資料像酒癮煙癮,總要超過『必要』才愉快,想像學人治學大抵如是。」(頁538)
以我個人撰寫碩士論文的經驗,的確是這樣沒錯,資料若沒超過「必要」。則往往因既有的資料而侷限揮灑的空間。
二、 隱地
隱地的日記範圍為2002年12月。我看完後,覺得隱地還是專心的做出版工作就好。他的日記部分共59頁,佔全書篇幅的10.7%,約一成強。
對我而言,先聲明是我個人的主觀感覺,《日記十家》中的內容,以隱地的部分最為乏善可陳,讓我拿起螢光筆劃下引發共鳴的字句也最少。與他的篇幅相比,真是不成比例,唯以下數句:
「日子和日子之間,有時幾乎容不下一個標點符號。」(頁446)
用以描寫生活之忙碌,頗具新鮮感。
「能力強的人多不肯放手,凡事都要自己來!」(頁446)
這句話是畫家李男說的,隱地借用解釋他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忙。身為爾雅出版社的發行人,自稱為能力強的人並不為過。
這句話或許也可以做為「能者多勞」的另一個解釋。
「每天醒來,老天就會給我們一件大禮物——讓我們擁有八萬六千四百秒。你可做任何喜歡、想做的事。日積月累的努力,每個人都能美夢成真,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頁466)
這句並非引發我的共鳴,而是引起我的批判:這種說法,常見於「時間管理」的書籍,是非常無知、可笑的謬論。
首先,每人每天的時間長短好像一樣,其價值,其能自由分配運用的時間並不一樣。試問,老闆與員工一樣嗎?老師跟學生一樣嗎?生活無虞的人跟打零工勉強維持生計的人一樣嗎?只就時間與努力為變數,就推論到美夢成真,也太單純了吧!人生最好有那麼簡單!
再說,每個人都做任何喜歡、想做的事,聽起來很美啦!實際上很難實踐,當我身為高中生時,我很難做任何喜歡、想做的事,因為我要把時間用在準備聯考的讀書考試上;當我身為研究生時,我很難做任何喜歡、想做的事,因為我的時間幾乎都用在讀書找資料撰寫論文上;當我身為員工時,我很難做任何喜歡、想做的事,因為我的時間必須用在完成老闆交辦的工作上。
請問身為爾雅出版人的隱地,你會讓你的員工做任何喜歡、想做的事,還是做你要他完成的事?
最後,如果說每天有八萬六千四百秒還說得通,因為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一分鐘六十秒,相乘就等於八萬六千四百秒。問題是隱地是說「每天醒來」,那就表示有睡覺時間,那就要扣掉睡覺時間,既然扣掉睡覺時間,怎麼還會擁有整整二十四小時?
三、 郭強生
郭強生的日記範圍是2003年5月,僅27頁,佔全書篇幅的5%,比王鼎鈞的還少。
2003年5月是SARS嚴重爆發的那一個月,閱讀時某些思緒跳到大學即將結束的前一個月,事隔七年,好像船過水無痕一般,對SARS的印象幾乎只停留在取消畢業典禮,系上另辦畢業典禮一事。
郭強生的日記以第二人稱記敘,有種與自己對話的意味,如此作法,「自省」的味道甚重。他的部分,我只劃了兩句話:
「想到了那個既不好笑也稱不上創意的政令宣導廣告:『台灣的匪諜比SARS病人多!』請問它究竟想說的是什麼?」(頁417)
我想,可能是為了勸慰老百姓,SARS的病人並不算多,或者可以「相對來說」,我們更應該擔心在台灣的匪諜,因為他們的數量更多!
另一句很有意思:
「是不是太多時候大家都習慣以『相對來說』、『倒也未必』的角度模糊了問題真正焦點?」(頁431)ㄧㄚ
看到這段話時我笑了,因為我真的聽過不少人,在論述或發表其個人意見時以「相對來說」做開頭,在反駁他人時用「倒也未必」為起始。
四、 亮軒
亮軒的日記範圍為2004年10月。共58頁,比隱地的日記少一頁,同樣佔全書篇幅的10.7%,約一成強。他的部分錯字、漏植情況不少,不知道是爾雅的問題,還是他交出去的日記原稿問題?
語意不明處亦所在多有,問題出在沒有「界定」。例如,他說:
「康德相信,道德是有生俱來的需要。」(頁386)
講康德的「道德」,用中國固有的詞彙去解釋西方的某些思想哲學觀念,容易發生讓讀者想成中國式的道德意涵,但其實內涵根本不一樣。
同一天的日記又說:
「我們的功課是理性,所有的知識都是理性的產物。」(頁387)
何謂「理性」?也沒有界定,「理性」是西方文化的產物,在西方文化發展上,各階段的理性意涵並不同。由古希臘時期至今,約可分為:希臘時期的「天生理性」,羅馬時期的「自然法理性」,中世紀的「宗教理性」,近代「科學(或稱技術)理性」。
(有關上述概念,可參閱江澄祥博士所著之《人的道理》,相關資料請參閱本報台左邊欄位之連結:閒鶴居講堂。)
亮軒到底在講那一個?或者通通都不是,是講他自己所認知的,個人所界定的「理性」?如果是他個人的界定,那也要說明清楚才是,否則,誰知道他在說什麼呢?
算了,亮軒畢竟不是專門學思想哲學的,不能怪他不懂,只能說他無知又愛扯!
五、 劉森堯
劉森堯的日記範圍是2005年5月。僅28頁,比郭強生的日記多一頁,同樣佔全書篇幅的5%。
日記中提到文庭澍,文庭澍是我大一英文班的老師,讓我勾起了大一英文班的記憶。
他的部分沒啥可記的雋永警語,對人生的態度悲觀,認為生活的「本質」就是「懊悔」(參閱頁338)跟「庸碌」(參閱頁340)。
以為抓著弗洛伊德就「能夠更真確瞭解人類內在的本質」。(頁346)
認為愛情有時間性,會腐蝕,最終會變質,所以必然痛苦。(頁351)
六、 席慕容
席慕蓉的日記範圍為2006年7月。共120頁,是十家中篇幅最多的,佔了全書篇幅的33.4%,約三分之一。內容主要記敘她參加大蒙古國八百週年慶典的過程。
篇幅雖為全書之冠,但我只劃下兩句話:
「十五年來,我潛意識裡其實一直在責怪自己,為什麼沒有多試幾次?我本來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頁226)
我在撰寫碩士論文時,也是抱持著類似的念頭吧!所以花很多時間慢慢的修,不斷的修,修到主觀滿意為止,修到期限的最後一天為止。
日記中記載夏穎(上海大學考古人類學系畢業的女孩)對她說的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有哪一座廟不是在不斷被毀之後又不斷重建的呢?」(頁238)
這句話讓我聯想到個人價值觀的型塑過程,往往也是在不斷被動搖之後又不斷的調整,在不斷的被破壞之後又不斷的修復!對愛情的觀念也是如此。
七、 陳芳明
陳芳明的日記範圍為2007年2月,共34頁,佔全書篇幅的6.3%,比王鼎鈞的多一些。
他的部分,有段話值得記下:
「碩士論文畢竟一輩子才寫一冊,必須是寫得非常愉快,才能投注時間心力去完成。我鼓勵他們應該寫出不會後悔的論文,寫出日後無需躲躲藏藏的作品,對自己的學術追求永遠具有自信。」(頁172)
我不能同意得更多!
八、 凌性傑
凌性傑的日記範圍為2008年11月,共54頁,佔全書篇幅的10%,與亮軒接近。
他的日記,有幾句話很有意思:
「無能者最容易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頁141)
這是他看完電影《失控的校園》的感想之一。
或許也可以用來解釋「家暴事件」產生的原因。
「真正的作家就是那種非寫不可的人。從他(按:指村上春樹)喜歡寫作與跑步開始,他要思考的只是如何讓這一份喜歡延續下去。也唯有真正喜歡的,才能全然的專注與投入。」(頁149)
這句話很棒,值得細細玩味!既然喜歡了,就要思考如何讓這份喜歡持續下去,用在興趣上是如此,用在愛情上又何嘗不是?既然互相喜歡,也決定在一起了,就要思考如何讓這份喜歡持續下去,如何讓兩個人的感情延續下去,而不是完全順其自然,任由喜歡的感覺逐漸消失,然後各走陽關道與獨木橋,最後一句「感覺沒了」就交待完畢。
「村上以為,從學校裡學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學校學不到的。」(頁153)
凌性傑對他的高三學生們,談起村上春樹對教育的看法。學生聽到後反問他:
「那幹嘛要來學校呢?」
凌性傑半開玩笑的回答:
「為了要知道什麼是不重要的事啊。」
九、 柯慶明
柯慶明的日記範圍為2009年1月,共60頁,佔全書篇幅的11.1%,比亮軒多一點。
柯慶明將他的日記稱為文學日記。他說:
「撰寫文學日記是企圖:站在生命的溪流中,想要撈補一些可以和人分享的魚蝦;或者撿拾一些可以日後應用的漂流木。」(頁52)
比喻很生動,我很喜歡。
「『喜劇』的精義,正是『壓抑』的解除,『自然』的回歸。」(頁64)
的確,好的喜劇可以讓我們放肆的哈哈大笑,解除壓抑,也解除壓力。
一位大陸交換生離去前寫給柯慶明一封道別函,其中有些句子不錯:
「最美好的東西,總是要讓人以回憶的方式去紀念,……行李還在陸陸續續地整理,而我終於不必再糾纏於每一件小事物的棄留,因為最珍貴的是經歷和回憶,這是我永遠不會弄丟的東西。」(頁68)
是啊,存在腦海裡的東西是永遠不會弄丟的,只是會忘記。 所以我喜歡把經歷和回憶寫下來,以免忘記。
書寫是為了遺忘而存在,也是為了記憶而存在!
十、 陳育虹
陳育虹的日記範圍為2010年1月,共36頁,佔全書篇幅的6.69%,比王鼎鈞的少一點。我記下兩句話,剛好可以當作本文的結尾。她說:
「生命是一畝田,曾經愛過的,是那用心耕過用汗水淚水澆過曾花開又花謝的田;否則便是一塊廢耕的荒地。」(頁26)
「創作者總是想拋棄過往,……因為因襲過往是對創作本質的違逆。」(頁28)
借用陳育虹的比喻,如果生命是一畝田,讓我們來看看作家的田裡都種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