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2
和他們夫妻兩個人個別談完話，我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呼出了這一口氣。睜開眼睛，看著他們盯著我的眼神，他們在等待，似乎，在等待著我的宣判，可是，我又憑什麼下什麼樣的判決？在一次，深吸一口氣，緩緩地用著最誠懇的態度對著他們，說，「讓我們一起努力看看好嗎？婚姻需要一起努力去經營，得有些妥協，讓我們一起去找到那個平衡，好嗎？」
他，有點生氣地看著她剛剛對他的不留情面，或許，這是第一次他們開始感覺到可以把憤怒釋放出來。看著她回瞪著他，我笑了一笑，說，「或許今天晚上，你們會發現，原來你們是可以吵上一架的，如果你們想要試試，我是不反對的……下次，請你們告訴我，你們的新的互動模式……」他們笑了，或許，思考著，這個神經病治療師要我們回家吵架，還說這是新的互動模式？
送走了他們，虛脫似地癱坐在治療室裡，腦中不斷浮現地是她含淚的雙眼，她說，她怎樣都沒有辦法讓他告訴她，他到底想要些什麼，到底在想些什麼，到底在煩惱些什麼？他們，連架都吵不起來，更遑論深層的心靈交流了。他們一起出去，他介紹她給他的朋友認識，只是說了她的名字，但是，對她的身分，一個字都沒有提。她，要的，是成為一個妻子的安全感，她，要的，是她的丈夫對她的身份的基本尊重，可以在他的朋友面前坦然地告訴大家，她，是他的妻子，不是信手捻來，隨手丟棄的女朋友。
而他，帶點急躁的語氣說，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受不了他現在在這邊的無聊生活，來自大都市的他，沒有辦法忍受這個小城市的無趣，他不喜歡他現在的生活，他覺得一點都不快樂，他只想逃得遠遠地，回到他熟悉的大都市，回到他熟悉的朋友群，他不要再在這邊過下去……「這包括你的婚姻嗎？」他說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的太太會追著他在屋子裡頭轉，然後逼問他他到底怎麼了。但是，他不是那種會把問題說出來的人。如果他有什麼事情的話，他會自己處理，自己解決，他的情緒，不想讓別人知道，但這不表示他沒有情緒。
「你和朋友相處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形？」
「他們很懂我，知道什麼時候該給我安慰，什麼時候該適時地走開，所以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很舒服，很自在……」
「你的朋友為什麼會這麼懂你？」
「因為我們在一起很久了，大家都很了解彼此，有什麼事情也會說啊！」
「嗯，那，你願不願意讓你太太也像你的朋友一樣懂你？」
「她？不可能的，我不想告訴她我的想法……」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婚姻中不快樂，我不是她想要的那個樣子……我想要回到我的朋友圈裡面……」
「她想要的是哪個樣子？」
「她想要知道我在想什麼，想要知道我的情緒狀況，可是，我不想讓她知道……」
「讓她知道會怎樣嗎？」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要告訴她，不想讓她知道……」他雙手抱著額頭，半躺在旋轉椅上，不斷地抖動雙腳，似乎在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嗎？」
「沒有！我只是想要遠離這一切……」
「所以你提出離婚的要求，是因為你想要遠離目前你所面臨到的一切不愉快？」
「算是吧！不過如果有什麼轉圜的可能，我也希望自己不會過了五年，十年後後悔自己糟蹋了一段其實是可以很棒的婚姻，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太太……」
「為了這段婚姻，你願意做出什麼樣的努力？」
「我不知道！這是我來這裡的目的之一，了解自己得付出多少代價，如果還有機會，那我們的婚姻就還有可能……但是，我不知道……」
他們很少在一起從事共同的活動，她去和她的朋友聊天，他去找他的哥兒們喝酒。當她發現，他的哥兒們會有意無意地忽略他的已婚身分，幫他介紹其他的女孩子的時候，她就主動地陪他去參加他的活動，即使，她並不一定喜歡。然而，在一群單身朋友中的唯一已婚身分，讓他自己感覺到有些地不自在，似乎自己是被老婆管得死死的小男人，少了些男性的尊嚴，缺了些男人的瀟灑豪邁，不能和其他女性眉來眼去，不能像其他單身朋友一樣地狂放不羈，婚姻，對他慢慢變成了一種枷鎖，他，想跑，想透氣，想像沒有婚姻後的自由自在；她，發現他想跑，所以，努力想挽救，想要知道到底她做錯了什麼，於是，跟在他的後面不停地問，你，到底怎麼了？
治療師，坐在他們面前，似乎被他們視為他們婚姻的一線生機……然而，看著這一對年輕的小夫妻，治療師卻只能夠不停地問自己，這樣的婚姻，對誰，有好處？一個在滿懷憧憬下撞入婚姻大門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的女孩，一個在還不知道什麼是承諾的時候就輕許了承諾的男孩；一個用盡心力想要挽救，一個已經擬好離婚協議，只等著治療師宣告放棄，然後讓對方簽字……癱坐在治療室的我，任憑著這一團糾結的線球，放肆地牽扯著我自己的價值觀念，除了忠實地試圖紀錄下自己纏繞在一起的感受之外，什麼處遇計劃都做不出來……
那個抽象到看不見摸不著的平衡點，又究竟是在婚姻之中，還是婚姻之外？
P.S 感謝Ken提供的Oklahoma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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