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覺跟雙魚座不是很合拍,亦即彼此都還滿知道彼此不爽彼此的部分,甚至還為此翻過臉,然後仍莫名其妙的和好,等著下一次再觸發彼此的不爽,大小程度不均。
其實並不是對雙魚座有偏見,而是對牡羊座而言,雙魚座表現於外與深藏於內的差異實在很大;好比明明整顆心都充滿了感情,簡直是水做的--不分男女喔,表面上要嘛淡然要嘛耍冷;又或者明明已經難過得下口氣喘不過來,心裡慌張到極點,她/他不會讓你看出來,如果說出口,也是十分簡短而平淡的幾句話。生活已經很辛苦,何必還要自己搞內外認知不和諧?是不是?(丟筆~~)
可是我還真多雙魚座的好朋友,而且密集集中在最靠近牡羊的一區:12、16、17、18、20有兩個(如果李希特有算在內,那是三個,哈哈哈!),然後就是我,牡羊座的頭一天;曾經有個雙魚座對我說:你根本就是雙魚!我馬上告訴她:我要當牡羊,不要當雙魚。我可不想內外認知不和諧。
生日跟我差一天的就是那舉世無雙的、劇力萬鈞的戴老師,我們約在三月十九日到遠企地下街慶生,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嘛,重點是見面。從從倫敦回來以後、她在準備博士論文口試,我們半年沒見面,她已經要通緝我,相約吃飯的電子郵件裡,她先罵我一小段搞消失開頭,最後結論是:「認識三十年的朋友,你不能消失不見!」她這種直接到莽撞的氣勢,真的很靠近牡羊。
兩個人加起來共八十歲整,我是感覺這數字很好,但沒想到她對歲數滿介意;前兩天,兒子祝她四十歲生日快樂,她立刻糾正兒子:「還有兩天、還有兩天,太早了。」
「ㄟ,那四十歲有甚麼生日願望嗎?」我問她。
「盡可能提高生命中對自己重要的人事物的相處比重」。
接著她就說了兩個男人的故事給我聽。
「我老公姊姊的老公啊,我也叫她姊夫,今年63歲,是美裔華人,在Fortune 500的一家半導體公司上班,在這家公司待了三十年,三十年!做到副總裁喔,去年剛退休。可是從姐姐的信裡我發現,姊夫的退休生活過得不是很愉快。
他在財星五百大做到副總裁,退休當然不愁吃穿,雖然還不到他老闆那樣有遊艇和私人飛機,但總是不愁吃穿,退休生活也很忙碌,姐姐怕姊夫退休沒事情做,排滿了各種旅遊行程,到處玩;他們夫妻也都是基督徒,幫教會到外地建堂,經常出國,事情很多。可是他還是不開心,說穿了,就是個『棄婦』(很大聲)心態。
當然他退休前,公司還是辦了個很盛大的歡送會,可是『棄婦』心態還是擺脫不掉。其實從他退休前就已經開始了,科技公司最怕機密外洩,所以在他申請退休之後,公司就開始回收他的東西,那時候他還沒甚麼感覺。真正甚麼時候才感覺到呢?歡送會後隔天,隔天喔,他就跟個陌生人沒兩樣,可是他為公司賣命三十年耶,這個人的人生都給了這家公司,當他還初出茅廬,到現在,他人生的所有歷程都在這家公司完成,當然公司也給了他應得的,這家公司就是他所有。
他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半在家裡游泳池游泳,他家游泳池好大,游完泳,七點半上班,每天五點半六點下班,下了班吃吃飯、看看書就睡覺,這樣過三十年。現在突然這一大段白天的時間都空下來,他很空虛啊。
有一天,他無聊要到公司走走,走到公司門口,警衛要他換證件、要登記拜訪誰,對待他跟對待陌生人一模一樣,好像他在這個公司從未存在過,三十年的賣命就這麼消失了,一個晚上過後就消失了,姊夫很失落。雖然日子照過,但每天心情都因為這件事情,沒勁。就像一個『棄婦』,『棄婦』,完全沒錯」。
第二個男人,是戴老師的父親。
「我有跟你講過我爸怎麼死的嗎?沒有?(她轉過頭去停了半晌)我爸在三、四年前過世了。
我爸是個很有勇氣的人,我覺得我完全繼承他這一點,我們的勇氣呢,我們自己覺得是勇氣,別人會覺得我們很莽撞,為什麼要不顧一切、硬要這麼做呢?不管誰說甚麼,一定要這麼幹就對了,我爸就是這種人。
他在二十年前就覺得未來市場在中國,在別人都還沒去中國之前,他自作主張收掉家裡的工廠,跑到崑山去。那時候的崑山哪像現在人那麼多,都是黑的!走在路上一片漆黑,我爸就這樣一個人去打天下。
我爸身體非常好,可是到中國要應酬,他門應酬不是像台灣這樣,台灣喝酒還算文明的哩,至少還要杯子,中國人是用灌的,是用桶算的,沒日沒夜的應酬,就把身體搞壞了;幾年以後就中風了。他運氣好,中風發作的時候剛好在朋友車上,馬上送醫院,撿回一條命,之後開始復健,不過左腳有點拐。我爸就把公司交給我弟,他跟我媽兩個人到處遊山玩水,甚麼地方都玩遍了。
三、四年前,青藏鐵路通車,我爸說『這一定要去!這怎麼可以不去呢?』就跟我媽準備要去搭青藏鐵路。周圍的人都反對,說他有心血管疾病,不適合到那麼高的地方,而且西藏很裡面、交通不方便。但是我爸不聽,他看過醫生、拿完藥就跟我媽出發了。他們玩了兩天,還玩得挺開心;第三天晚上,我爸洗澡沒事,出來對我媽說他腰不太舒服,才說完,人就倒了。五分鐘後,他就過世了,才六十一歲。西藏不是說進去就進去,還要申請甚麼入藏證,我爸過世兩天後我弟才到現場處理後事,我不曉得我媽那兩天是怎麼過的,所以我一直覺得我媽是天生的surviver,只是嘴巴很愛講而已」。
「你記不記得馬斯洛的那套理論?」她問我。
「那個三角形?」
「對,你記得最上面的是?」
「自我實現?」
「對。你記得英文嗎?是self-actualization。為什麼是actualize呢?難道你的人生都不actual嗎?不然為什麼要actualize呢?」她簡直是在上課了,「那是因為你總要經驗過很多事情,你才能從其中看見自己的模樣,不然會一直都以為自己是某種樣子,實際上你未必是那樣,你可能是別種樣子,不過一定要經歷過事情,才會曉得。所以是actulization」。
「我爸走了以後,很多人覺得很可惜,才61歲,為他感覺遺憾。我不這麼想。我覺得這就是他要的方法,這是他的選擇,當他做自己喜歡、想做的事情時,過世了,他沒有憾恨。當然我們都很難過,但是他有勇氣,有勇氣便無憾恨」。戴老師已經紅了眼眶,一小窪一小窪地從眼角冒出來,而她總在小窪泛濫成小溪之前,用衛生紙用力抹去,但泉水仍汨汨。這是她第二回在我眼前掉淚,無論哪一次,她都沒遮掩過,眼神總能穿透眼淚,表達她的存在,我每次都在此時看見勇氣,有其父必有其女。
「你看我姐夫,賣命三十年,甚麼都有,可是一不工作,公司不要你,就不曉得該怎麼辦;明明是你選擇退休、離開這公司,卻像是公司不要你了,不是很可憐嗎?這不是self-actualization。你這輩子都在為公司加值,而不是為了你的self」。
「所以,我四十歲的願望就是,從此以後,生命裡要充滿對自己重要的人事物,越多越好。為自己而活」。
慷慨陳詞完兩個男人的故事後,她的日式牛肉飯早已涼卻,蛋衣凝結在飯跟肉上面,肉則像從飯裡長出來般靜止不動。我們也安靜下來,有點像風雨過後的寧靜。
「所以你在倫敦做了甚麼」我就知道她會考問我成績單。
「恩....沒做甚麼」。
「那你根本是去度假的嘛?」
「不然哩?」
「我要你好好想的事情你想了沒?」嗄?甚麼?「生小孩啊!」
「暫時沒打算,而且我很老」。
「所以才要快」,她又要講課了,「人能夠無條件的愛人與被愛是上天給的禮物,而且只有人才有;人的生命中就要想辦法讓你能夠愛跟愛你的人越多越好。我不是說朋友不好,但是無條件的愛人與被愛的體驗,會讓你更認識自己,你會發現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生小孩就是self-actualization?」
「是!因為是絕無僅有的經驗」。
「我跟誰生?」
「ㄟ現在科技那麼發達,精子銀行啊~~~~男人跟小孩要分開來看!」她繼續,「你不要怕麻煩,我可以照顧你,幫你坐月子,如果生不出來可以介紹你好醫生」。
「喔~~」我沒太大反應,言者諄諄,聽者藐藐。
「算了看你不為所動,我懶得講。以後我們每次出來我都要叫你生小孩!」
我們坐到地下街打烊,搭公車回家,她家只比我家多一個捷運站,公車多個兩三站。我一時興起,告訴她我從歐洲回來後孕育出來的一套教育理論。
「請把自己的教育理論用在自己的小孩身上!」我才開講,她已經打斷我,真是哭笑不得。
「記得考慮生小孩啊~~~~」下車時她不忘千叮萬囑。
「我會考慮。」我給了她個擁抱,「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二十七年的交情、總數八十歲的慶生會,就這樣落幕了;不過,那self-actualization的路,才啟程而已。
戴老師送我的生日禮物:一枚書籤。有一回我們約在民生社區吃下午茶,遲到的她來時發覺我在看書,於是她送我書籤。金屬書籤容易從書裡滑出來,我還是很喜歡。她還送我一對銀灰色玫瑰的耳環,因為從沒見過我戴首飾,她覺得我很適合戴首飾,於是送我一付低調好配的耳環,而且是夾的。(她喜歡非常誇張、bling bling的耳環,從大學便如此!)
這是我室友送給我的小小生日蛋糕--珠寶盒的馬卡龍塔。她說她覺得這個蛋糕看起來很熱鬧,所以買來請我吃。基本上這款塔是小紅莓塔,塔皮上的內餡和馬卡龍都是小紅莓口味,塔內有醃漬的櫻桃,馬卡龍中間夾的是開心果泥,最上面頂了六分之一顆草莓。這款珠寶盒的法式甜點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尤其開心果泥不甜膩,稱職地中和了過甜的馬卡龍和內餡。當然我室友突發的愛心,鐵定倍感溫暖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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