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眼 留學台灣返回故鄉，去了上海再回來，當了一年半的記者，嘗試換一雙眼睛看馬來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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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解小词典

以下是一些关于朱四和苏菲亚之间的误解。或说，造成两人最终之所以分开的部分缘由（仅能是部分，毕竟所谓缘分，不是理性所可以探测的）。说得白些，没那么文艺的话，便是先天或后天因素所造成的本质上的差异。由于缺乏沟通，磨合失败（就像《七龙珠》里小悟饭、悟天训练不足的合体术）等种种原因所间接导致的结局。在此，我们尝试用几组关键词进行简要的解说。

 

（一）       脸书

 

　　倘使你是苏菲亚的朋友，并且和她共享着相同的社群网络，便可时常在荧幕上读取她的各种状态。早起的心情，午间任务，晚上的休闲活动。有时是偶然想起的歌曲，一段小影片，拍摄的照片。透过筛选，她乐于邀请旁人入内，乐于同他们分享生活上的点滴和惊喜。

 

　　但很不巧的，朱四站在科技的输送带上，拼命地原地蹦跳，以避免被运往那崭新的远方。身边人们有的沙发上喝咖啡、圆桌旁饮茶、倚书架阅读，但更多时候他们手上握着一颗缺了角的苹果，低头默默端详。轴带上，他们舒适安然地投入前方一片模糊的柔光中，而朱四仍旧费力地跳，像只故障的机器人般，几乎没多余的力气向前方投以不信任的目光。

 

　　由朱四的生活习惯便可看出一些端倪（一如迪克的批评）。鲜少上网购物。一来操作不娴熟，二来懒得尝试，三来，他也许是个原始人。从消费行为上看，他更倾向于遵循过往的方式，离开家门，走到附近的杂货铺、早餐店，或书局、唱片行，什么都好，他喜欢碰到人，以实质的钞票换取实质的物件。这使他安心而满足。他不仅仅喜欢看见实体物品的收藏排列，甚至进一步坚持其中的一切采购程序和生活步调。他坚持相信生活的方式隐含着更深层的质感。又譬如，书写，他始终坚持用老掉牙的蓝笔和纸。

 

　　故而，同样的，朱四不信任社群网络。他以为，网络无疑替人们创造了无与伦比的便利，但他始终怀疑网络的本质，对未来新生活仍抱着观望的态度。他一方面承认且接受人们在消费行为上的改变，以及市场巨大的力量，但也仅止于灵魂以外的地方。在他眼中，网络改变了世界，改变了人类行为，却没有改变人类本身。于是，苏菲亚在社群网络上的种种，对于他而言，仅作为某种「自我推销」而存在，伴随着某种轻浮的生命形态。人们无法沉淀、消化自我，将之转化为内在的精神力。在这众声喧嚣的时代里，他往往因此显得过于沉默。

 

　　然而，对于苏菲亚，这只是某种与外界保持联系的方式，某种不让自己陷入与世隔绝的途径。科技对于她，并不存在着威胁，而是惊喜和发现。科技带来便利，也蕴涵着科技自身的时尚与美感。在她看来，这是个可爱的小玩意。于是我们看见，朱四费劲地跳，而苏菲亚渐行渐远。

 

（二）追寻阳光的方式

 

 　　忘了多久以前，朱四做过这样一个梦。梦里的女生皮肤黝黑，身子壮硕，双眼坚毅，依约饰演过《生化武器》系列里的女警。她在一片家庭后院式的小草坪上，蹲膝弯腰，向面前一位金发小孩抛丢一种离手后随意乱飞的球。小孩手戴棒球套，露出快乐的笑容盯着球，笨拙地挪动身子勉力捕捉它。女警对小孩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让你捕球吗？好在有一天战争发生时，你能捕抓在你面前的光。一旦看见了就奋力向前冲去，就像捕抓这颗球一样，紧紧抓住不要放开。

 

　　以上的梦令我想起《麦田捕手》里的小故事。也许临睡前，他不仅看过《一千零一夜》，还看过《麦田捕手》吧！然而主要的是，这梦说明了朱四所坚持的某些人生态度和想法。他相信生命的美丽在于，不断体验新事物，随时保持着生命的热忱与活力，在挫败与失落中转化出内在的生命光亮。什么都不做地生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期待太阳光的降临。一旦天边冒出金光，便赶紧伸手捕抓。

 

　　和朱四相反，苏菲亚做的是另外一个梦。她梦见某天夜里，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安安静静的，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踩在地板上那低沉的声音。梦中，她从梦里醒来，不知因何感到非常难过。她走出睡房寻找家人，但没人，但这很好，她想，于是从睡房里抱出棉被和抱枕，铺在宽敞的客厅地板上，躺下，望出窗户对面的楼层，窗户明灭错落。她期待人，也期待阳光，同时矛盾地觉得一个人很好，就这么默默睡着，在一片无人的荒岛上，醒来很好。她不介意多等待，直到天边射入了第一丝曙光。

 

 

（二）       一个人

　　

　　一个人想要一个人自然有各种缘由。也许纯粹心情不好，有些儿低沉，想一个人在城市里逛逛，漫无目的。活着恰好找不到人陪，也就真的只能一个人了。喝咖啡，看电影，高空弹跳，飞狐滑翔。一个人旅行，解放生命，体验生命。一个人看书躲在研究室里，在文艺展厅里徘徊，非得一个人才能专心汲取知识，非得一个人才能欣赏创作者的苦心孤诣。创作者一个人，因为创作需要一个人。诸如此类。

 

　　朱四想要一个人，除了往往徒费力气的创作外，他需要一个毫无阻碍的时间释放感受，呼吸空气，感受都市，感受交通灯由红倒数到绿，感受一张张招牌，一栋栋大楼夜里亮起，感受耳边轰轰声，抬头，感受一台飞机趁着地低人们不注意挑灯而过。与此同时，他也暗自希望回家，打开门，看见苏菲亚。

 

　　苏菲亚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在空荡的屋子里，看电影，喝杯红酒，想起昨夜的梦，便跟着梦里情节走。梦见一个人做菜，于是一个人煎蛋。梦见蜡烛，于是一个人点亮。梦见朱四，但他恰恰在忙，没关系，她喜欢一个人这样。像陈绮贞喜欢一个人弹吉它，她喜欢一个人生活。若果这有点难以明白，那得晓得，生活便是苏菲亚的创作。

 

（三）       饮食、摄影

 

　　对于苏菲亚，美食是生活的必需品。不仅仅是种味觉的享受，同时也是视觉的。譬如日本视觉艺术，她得以从各种相异的料理中发掘眼睛的艺术，并透过摄影，捕抓瞬间的美。朱四看着她一张张美轮美奂，构图精细的照片，甚至开始有点儿犹豫该不该吃？

 

　　也许，对于一位美食家，或摄影家来说，这样的图片并不构成任何困扰。美食家可以从图片中观察事物的配料、调料、烹煮方式等，甚至可以像个史地学家般追溯每一个细部的渊源，如数家珍，模拟出事物的具体面貌及内涵。而对于一位摄影家而言，他看见的是灯光、色彩、角度、构图等等，最后对图片作出喜恶的选择，提出评价或评级。然而朱四呢？一如迪克所言：「你的生活怎么这么枯燥啊！」欧，我们可怜的朱四！

 

　　故而在朱四眼中，这一些图片都歪曲成了定位不明确的产物（摄影家？美食家？），进而形成某种「自我推销」的工具。这一些仿佛也同时成了恋人对他所处的工厂生活的嘲讽、消遣和指控。像一股来自远方的虚无之声，反复叨念：「朱四，一位不懂得生活的白痴，一位和生活艺术脱轨的男士，朱四，一位……」他一边浏览这一些照片，一边感到生气且难过。他敲了几行字过去以解除内心的不安，然而迟迟得不到回应。当下，他深深觉得苏菲亚在世界另一端，再不会向他伸出手。

 

　　再让我们看看恋人两地相隔前的情形。尽管朱四的生活单调而缺乏色彩（指日常生活而言，处于某种重复性的状态之中），然而苏菲亚总在他身边，不时拉他出门一块逛逛。看某个表演，某场展览，一出电影。走走神奇地穿越历史长河留存至今的老街，改造的旧房子，某条小巷子里的小家店铺。恰好，朱四是张白纸，苏菲亚的彩笔派得上最大的用场。然而纸飘远了，笔杆又是那么的短，于是那远方的色彩仅仅在朱四身上留下了绝望的痕迹。

 

（四）       恋人

 

　　到底一个人是如何看待他的恋人的呢？恋人不像朋友。朋友之间可以互相了解，也可以彼此了解得很多，很透彻，只要各自愿意产生足够多的争执与摩擦，然后每一次都能毫无芥蒂地化解。然而它无需结合。恋人也不似家人。亲情的联系是先天的，是自然而然、无可避免，甚至是无可奈何的事。人生在世，难道不是透过家谱、姓氏以在冥漠世界，苍茫人海中立足？而恋人是最费劲的事了。它硬是要使两个毫不相干的生命相互结合，基于某种称作命运，抑或缘分的神秘基础，或另一个名唤传宗接代的巨大责任上。

 

　　对朱四而言，苏菲亚是个接近朋友的恋人。他一边努力要使两个生命互相靠近，同时矛盾地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他觉得自己年轻，故而拥有资格去体验这世间所有的事。如此这般，他苦苦挣扎，尝试调解这巨大的难题。对苏菲亚而言，朱四是个接近家人的恋人。这样的形式较为正确、简单而干净。亦即说，你可以拥有自由，我不会干涉。因为家人从不会背叛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