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眼 留學台灣返回故鄉，去了上海再回來，當了一年半的記者，嘗試換一雙眼睛看馬來西亞。

158愛的鼓勵 5訂閱站台

            近來和一位多月不見的好友相約吃飯，有點意外地發現一個活潑開朗的人，竟被醫學環境、責任及生活壓力消磨得意志消沈，變得異常現實。他說前些日子和一位病患聊得挺開心的。對方在某報上寫專欄，專門鼓勵癌症病患者繼續為生命奮鬥。又多聊幾句，才得知僅剩下幾個月壽命了，頓時心裡一揪，笑容僵硬。我們是無法理解他們的生命的。密度不同，他說。加上學費壓力及未來家庭生計問題，他愁眉不展。然而整個過程中引起我注意的是另一件小事。就在離開總區，即將遷往醫學院的前幾天，他從便利商店買了杯飲料坐在新月台二樓看風景。人來人往，美女打著網球，這使他依依不捨。聞罷我泛起一股想法，替他寫寫什麼吧！但，該如何寫？而這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朋友不經意提起往事，三兩句帶過，竟如此地使我動容。我想我知道的。我瞭解他的人，他的個性、想法，我們一同渡過一段大學時光。短短幾句，使我充份體會他內心的那一片依依之情，以及對於美好回憶的追憶。我瞭解，想為之寫寫什麼。一首詩？不擅長寫詩。一篇散文？太嫌抒情。小說吧，不成故事。我想說我瞭解，但該如何書寫？最後完成了，能否算的上一篇創作？有誰會看？其意義何在？沒人看，那又為何而寫？

 

            我終究是想寫的，卻以最矛盾的方式如此寫下了。因一份情而寫下，但又無法不質疑這當下的過程。對於朋友的情感促使我構思遣詞，不論其最終的意義及他人。這使我拋下創作的本質及野心，立足於最個人、私密的情感上，企圖去重現、保存那樣的片刻。他的，不是我的，然而我是明白且動容的。若果，最後我所完成的並非這一篇設想好了預期讀者的文章，而是純粹的嘗試重現，那麽到底有誰會看我所寫的東西呢？一位陌生人的片刻情思，是否會（值得）引起讀者的共鳴？結果會否可能是，我立足於最私人的立場及意義上寫了一篇無關痛養的文章？情感作為全人類互相瞭解的基礎，在此卻諷刺地連一篇新聞報導都不如。

 

            換個角度設想。一位多愁善感的青年新居入住，他把東西放下，打掃蒙塵小室。就在擦拭桌子時，他打開抽屜，看見了一張舊紙泛黃。正是我所寫的文章。因為好奇，他拿起紙來，一行行讀過。然後哭了，真的哭了。那姑且不論文章傳世與否的問題，情感的橋樑就此被輕輕搭起。這使我感動。但與此同時，我不禁想，這一份情感是屬於那少年個人的呢？或屬於那一個場景與環境？緣份？剛巧就在這流離時刻，碰到了，點燃火花。也許紙是在路上撿到的，沾滿油跡，皺巴巴，很可能被一手丟開吧？除了場景，還有心境。還有行文技巧。是否正巧我所寫的這段文字還算精彩，或它正巧滿足了你／妳所想要讀到的，栩栩如生如某一部文藝電影。

 

            全是一場空。無論是寫作動機、目的、技巧、形式、風格、用心都無法確保在文章一旦寫定，其情感將得以被傳達給更多的人。更遑論流傳。前者最糟糕的狀況是連朋友本人都無甚感覺，而後者使我想起泰利．伊果頓（Terry Eagleton）對文學建制的解構，或者是絕望的，世界末日。到時什麼文本都不流傳了吧？這使我灰心。啊，不至這麽悲慘的。至少抒寫者本人會掉一滴淚吧，或者義務性的另外加上一滴。

 

            不，只要別想這麽遠，讓事情變得簡單就好辦了。由始至終，我站立在最私密，且個人的立場上抒寫。其唯一的動機是情，而唯一的目的也是情。打從一開始起，我只打算讓自己感動，這不就解決了嗎？不須要讀者，不須要文學獎，不須要志同道合者盡他們的義務或裝腔作勢、指指點點；沒有忐忑、比較、計較、得失、不由自主的自謙與高傲。我走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寫路上的風景。也許正是因為一份情使一切的抒寫變得可能。而也許這也是抒寫文學傳統所給予我們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