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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11 20:34:24| 人氣989| 回應3 | 上一篇 | 下一篇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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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對於鄰居新養的狗,我一無所知,甚至不清楚牠的種名性別,是男是女?一直到好幾個星期以後,我才從牠躺臥的姿勢中得知牠是隻母狗。當下我禁不住覺得有那麼一點兒詫異畢竟從牠無時無刻不在跳躍咆哮、豎耳奔跳的激烈動作看來,毋寧更像隻雄赳赳的巡邏狗,卻幾乎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被堅韌的繩索綑綁在籬笆欄上,或關在狹小的鐵籠子裡。但牠始終不放棄大吼大叫,大概這也是為何鄰居將之買下的原因。對,又便宜,又懂得叫。不太須要好好照顧,也不太須要對牠溫柔。為此,我們一家對鄰居頗有些批評,畢竟牠始終是個生命。

鄰居小孩不曾帶牠散步、四處遛達如尋常的養狗人家。九歲小女孩無疑很怕牠,才走近三步開外,小狗便發瘋了似的連連咆哮,徒勞無功地往前奔撲,於背後繩索的牽制下在前線兩腳站立,露出皓皓利齒如刃,深喉顫抖作響。小女孩往後退開幾步,雙眼由恐懼而憎惡,轉而鄙視不屑。彷彿在說,「妳以為妳算老幾啊?」直瞪了三秒左右,擺出冷酷無情的姿態轉身入屋。以後不再替牠添加飼料了。小弟弟呢,才五歲左右的年紀,不敢獨自靠近,永遠跟在大姐姐身後,牽姐姐的手從背後探頭窺視,雙眼汪汪滿溢好奇,姐姐離開後也跟著離開,日子久些,也不當一回事了。兩姐弟無論進門出門,總遠遠躲開小母狗,投以敵意的眼神。鄰居一家四口中對小母狗最好的,要數爸爸了。雖然打從一開始便視之為護家工具,至少定時替牠用香皂擦洗身子,用吹風筒替牠吹乾毛髮,閒下來的週日,也偶爾帶牠散散步,好讓牠在野草地上大大便,灑包尿,抬頭看看蔚藍的天空。

事實上雖然我對小母狗相當同情,膽子卻不比鄰家女孩大上多少。我每每出門時總會聽見矮牆另一邊傳來兇狠卻令人同情的咆哮,豎直的雙耳像虎鯨背鰭於牆上若隱若現,想將整顆頭顱探出表面而不得。我向籬笆靠近,身子略趨前,低頭看,頓時看見小母狗像瘋子般朝上的我的臉跳躍,雙腿站立,另一雙則靠在矮牆上,往下滑落時利爪刮磨牆面發出可怖的「喀喀」聲。真想叫牠稍安毋躁,別把爪子給折斷了啊!那可是疼痛異常。我想伸出手,穿過矮牆上的籬笆撫摸牠的頭,表示善意和憐憫,卻遲遲不敢。我凝視牠激烈的動作,彷彿體骸四肢有揮發不完的精力,並隨時因控制不住而醞釀成暴力,我退縮了,只是站著,朝牠投以無比的憐憫、同情和無能為力。

大約小學二、三年級時候,我隔壁又隔壁的保姆家也養過了一隻黑色小狗,路邊撿回來的「芭利阿狗」(Palia)。「芭利阿」是印度語,意為「雜種」。小黑狗當然不是保姆帶回來的,單是照顧小時候的我便忙得不可開交了,又怎麼可能另外帶一隻狗回來自添麻煩?小黑狗是保姆的小男孫帶回來的,年齡比我大,算是我的哥哥,個性叛逆難馴,不久前才從家外柏油路緩坡下的大溝渠裡網了兩尾打架魚,一放學回來便逗牠們打架。偶爾也歡迎我看,偶爾直接和我打起來。

小黑狗的個性和主人簡直如出一轍,若非形體有別,差些便以為是雙胞胎了。小黑狗搖著尾巴跟主人回來的那天倒見活潑可愛,適時向和藹的人群跳躍站立,伸舌舔舔手掌,頭被摸的當兒放得略低,瞇上雙眼,哀鳴一聲,嗚嗚,越來越衰弱,很可憐、可愛,又好似很舒服。同時也曉得四腳朝天一招,好讓人搔牠毛茸茸的肚子,雙腳朝空中抓兩抓,左右晃動身子,更是惹人喜愛。然而小黑狗被主人領回來的第二天開始,兩人便形同陌路,各走各的,各做各的事了。保姆的小男孫,也稱作我哥哥好了,照常天天到溝渠裡抓魚,餵牠們飼料,逗牠們打架。心情好的時候勾勾手指叫我快來快來!他在魚兒前放一面鏡子,魚頓時張開色彩鮮豔斑斕的尾鰭,好不漂亮!小黑狗倒像是他不小心在路上踩到香蕉皮差點兒摔了一跤般,不小心被他領了回來,卻不關他事。

是不是因此,小黑狗才感到震怒而開始了牠革命的一生呢?不知自哪天開始,小黑狗突然變得莫名其妙起來。一開始的和藹可愛一掃而光,逢人便叫,叫得行人們都感到害怕,叫得毛髮倒豎,唾液四射橫流。由於保姆一家都對牠視若無睹,也不買條繩索將牠綁住,於是不斷在小小石灰院子裡大吼大叫四處奔跑。朝蹲在貼門注視的我叫,朝我身後逗弄打架魚的哥哥叫,朝在院子一角的水缸邊用洗衣板專心洗衣的保姆叫,世界仍像死了一般毫無反應,一屋子的大家都不為所動。後來倒是鄰居家投訴了,結果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倒變本加厲。

往後的日子,黑狗風波不單擴散到隔壁,甚至波及我家。某天媽媽下班回來後,驚見她心愛的小草坪竟躺著幾塊糞便,悠哉的攤臂晒日,氣得不得了。連忙用紙巾將大便夾走,用水沖洗一番,氣沖沖將車子開進院子裡。當天她做了個重大的預言,說從此我們家漂亮的草坪將衰弱下去,野草軍團將蜂擁而入,進行掠奪佔領。恐怕我們要適時拔草,幫忙草坪抵擋外軍了。媽媽發出預言後的幾天,果然應驗,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捲入了拔野草行動中,趁週末閒暇的傍晚時分鴨子般在草坪上緩緩移動,雜草見一根,拔一根。小黑狗意猶未盡,除了大便外,還將我們家穿孔鋼門內的踏腳布和拖鞋銜至坡下大溝渠旁的雜草堆裡,耗費了好些時間才讓我們查明原委,並找著了自家失物。最後媽媽也不再往保姆家投訴小黑狗了,也許媽媽也怕了牠?

往後我來到臺灣升學,念了一年的僑大和四年的臺大,狗兒總離不開我的生活圈,甚至是大家的生活圈。資本主義時代的來臨,鄉村田野湮沒,一座又一座都市的建立豎起摩天大廈高高的旗桿,動物們紛紛往殘餘的林中四散奔逃,唯有烏鴉、麻雀、鴿子和貓狗留了下來,和人類一同追尋惡之華。牠們在人類慾望的巨流底下流竄奔離,在來往的陌生人潮中逆行,在華麗的燈光下隱匿,學會辨識交通燈的顏色和隱喻,習慣各種交通工具的躁動並察知它們行駛的方向,小心防範夜間橫地殺出的光亮和瘋狂,學習和人類相處,和他們接觸,被他們撫養,或拋棄。到底什麼才是狗兒們的宿命?

臺灣的狗一般上沒馬來西亞的凶。牠們一般很溫馴,不隨便向路人吠叫,更為沉默、安靜。牠們走在繁忙的街上,一副疲憊模樣,餓的時候無法在乾淨的城市裡找到低矮易推倒的垃圾桶,也無法在路上聞到太多的拋棄物和食物,只得向行人們投以哀憐的眼光,乞求他們行行善。聰明的狗兒懂得在固定的地方棲息,好讓固定往來的人潮認得牠們,憐憫並接觸牠們,吃剩些什麼便拋向桌底,輕喚兩聲。想跟隨恩人回去,卻又屢遭拒絕,甚至使善意轉為憎惡。馬來西亞的狗兒讓我想起強悍的蒙古遊牧民,而臺灣的狗兒則使我想起薩依德書中流離失所、喪家失產的巴勒斯坦人們,被曾經一度視己如寶的主人給放逐了,匯入城市的大海中,尋找不到身分的認同。而在這麼一個和馬來西亞迥然不同的環境下,我在臺灣遇見的,都是些沉默、安靜的狗。

十七歲的秋天,九月,我來到臺灣,提早在開學前兩個禮拜住進僑大。當時各地的僑生們還未到齊,校園空蕩蕩的,灰灰的天空下是灰灰的籃球場、草場,和倒映著灰灰的天的中庭湖和後庭湖。我和三、五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成日無所事事,悶得發慌。白天他們搭公車去台北,而我留下,傍晚時漫步,走過圖書館,走過餐廳和放置著鋼琴、木椅的學生活動中心,穿過低矮的遊廊圍繞一間間無人的教室,在中庭湖中央的亭子裡稍坐後,取道回宿舍,走下網球場和後庭池子,一直到游泳池的門前停下。泳池修好後正式啟用已是我畢業後的事了。當時的小白就靜伏在餐廳前的臺階上,我還未曾留意到牠。封閉而喧鬧的僑大總發生很多轟轟烈烈的事,簡直不勝枚舉。例如,「阿魯巴」未被校方嚴禁以前,是每個人生日當天免不了的災禍。有人為了躲避浩劫,寧願在三樓窗外僅足容納一小腳板的窗沿上站一整天,淋一身雨,膀胱脹了便朝樹林灑尿。有無論如何躲不開的,一不小心睪丸淤血,切除了一顆。又或者生日時壽星被大家拱起,一舉倒數,嘩啦啦丟進湖裡。當時的僑大設有門禁,除卻週末,不准外出。宿舍十點須準時站到走廊上點名,頂燈自動熄滅,不許用電腦(你的箭頭是這意思嗎?),桌燈十二點鐘切斷,整棟大樓沒一點光亮。但這一切都沒有辦法阻擋同學們的高昂興致。韓國僑生拿出手電筒,召集人馬往壽星住處硬闖,手拿著保險套、驅風油和胡椒粉,不一會兒房內便傳出連聲慘叫;南非僑生從僑居地偷偷帶來一瓶stomp,酒精濃度八十趴,一人一口,喝醉為止;印尼僑生把洗臉盆盛滿了熱水煮快熟麵,兄弟們坐在地板上圍爐食用,高談闊論;港澳的醉心電玩,馬來西亞圍著床頭聊天。而日頭一出,就成了緬甸同學的天下,若校園內有什麼毒蛇猛獸出沒,他們便成了英雄,追著蛇跑像追老鼠一樣,最後剝皮留戀。中庭湖鯉魚少了一尾,原來是被他們烤來吃了,遭教官一頓臭罵。面對這一切,小白不曾發出過一聲吠叫。牠只是默默行走,並為大家所認識。

小白行走的路線相當固定,而最頻繁的路線便是從大門口直走下林口老街。剛巧出門的同學遇見牠總是很開心,認為牠善解人意而又體貼溫柔;有的同學在途中遇見,覺得牠很乖巧,總是適時出現在他們面前,化解他們鬱悶的心情;有的在老街上發現牠,高興地指說:「是牠,是牠!」真乖,一定是又陪哪個認識的朋友一道下來,下次見面談論時將一同提起牠來。常在飯桌上、課堂上、運動場上,小白屢屢為同學們所提起,一會兒說牠真顯得有些過胖,一定是大家都餵肥了牠,一會兒說牠前行的路徑好好笑,總是有那麼一點兒歪斜,有人說牠是母狗,有人說是被閹割了。小白總能夠為大家帶來好心情。而我呢?我和小白沒太多的接觸,只記得有次下老街時,我遠遠看見牠略略歪斜前進的背影,四腳輕彈像隻閒散的老馬。我快步向前想和牠打個招呼,牠卻沒什麼反應。爾後我在老街上看見牠,對街兩位不甚相熟的女同學正興奮地朝牠指指點點,頭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光。

由於天公不作美,畢業舞會當天下起滂沱大雨,活動只得從紅磚地廣場移陣到大禮堂。同學們紛紛躲到教室外的屋簷下,沿著走廊向禮堂走去。架好的舞台頓時熄了燈火,蓄勢待發的音響設備像街上驀地遭歹徒打劫的貴婦,被匆匆套上黑色塑料袋,體型較小的都被一一搬走。最後就真的只剩下空蕩的舞台面對無人的廣場了,一同被大雨淋濕。當天請來的藝人有林宇中、李聖傑和櫻桃幫。櫻桃幫沒辦法表演,短短致詞一番,李聖傑俊俏的臉虜獲無數少女心,林宇中唱一首「Rasa sayang」點燃馬來西亞同學們的熱情。散場前大家拍照留念,各聚成一塊塊圓餅。散場後雨停了,大家四散於校園中,想把握最後一次機會拍下各處景色,即使是陰暗處都染上了青春明亮光鮮的色彩,而任何一個角落裡,人們都再也尋不著小白的身影。

小黑和小白都沒有屬於牠們的真正姓名,所取的名字,說是暱稱更為貼切,都是人們任意賦予牠們的,取自身上最顯著的特徵,髮色、品種,或自己所訴諸的情感,往昔的親人們,逝去的父母親,都是毫無來源和系統的定位。比如說在臺大學生的眼中,小黑因其毛色而得名,但對校警衛而言,小黑就未必喚作小黑了,更可能是「那條死狗」,或「去你媽的」,老子上輩子欠你債?每次我經過就被你吠被你追!事實上也許不是警衛的錯,可能是巡邏車一閃一閃的紅色巡邏燈刺激了牠。然而我們都沒有機會向警衛老先生稍作解釋,他騎重型機車行經大一女宿舍,我們還來不及打招呼,伏躺在地正享受我們愛撫的小黑頓時一躍而起,朝機車尾燈狂奔而去。警衛先生轉頭罵了句髒話,也跟著嘟嘟騎遠了。

同時,小黑和小黑狗其實同名同姓,為了方便區別,我替革命家在名稱後多加了個字,然而兩者卻屬於截然不同的品種。小黑狗長得很大眾,大約是街上曝光率最高的那一種,而小黑的臉上長滿了鬍鬚,年輕時顯得很老,真的老了,也看不太出來。若牠更精力充沛些,行為更檢點些,其實長得像個智者,不像抹香鯨靠牠巨大的頭,而是蒼老得有條不紊的臉。有天晚上,我和系上的新加坡同學陳瑩紘在大一女宿舍附近散步到「小七」(7-11)時,赫然看見小黑匆忙鬼祟地從店裡用嘴滾著一顆圓蛋小跑步而出,在店門外繞著圓蛋團團轉卻始終奈何不了它。我們向小黑靠近,才發現那是顆「健達出奇蛋」(註:和我們的塑料抽獎蛋一樣,只不過表面多了層薄薄的巧克力),不禁失笑。小黑是餓壞了吧?瑩紘說。我倒是懷疑牠想要裡頭的玩具。瑩紘進店裡買了根熱狗,彎腰放在小黑面前。小黑用力抽動鼻翼,拚命聞了聞,張口伸舌舔了舔,掉頭玩巧克力蛋去。「靠,牠很挑食耶!」瑩紘說。「幹,那是熱狗不是狗啦!你不是很聰明咩?」小黑照樣在巧克力身旁打轉,十足像個挑食的老頑童。

無論如何,小黑也還是個聰明的傢伙。和小白一樣,牠曉得在適當的地方定居下來,吸引人們的注意,博得人們的同情和喜愛。牠和小白一樣,維持特定的行走路線,定時出沒在同一個地方,走一段說遠不遠的路,從大一女宿舍直走到男一。有時和某個人同行,有時在途中碰見,有時在終點站陪伴傷心難過的同學坐一個早上。除了老警衛外,牠不隨便向同學吼叫,付出努力得不到應有的回報,也不怨天尤人。只是日復一日在大一女學生餐廳出現,在男女宿舍間徘徊,前行的背影比小白年輕些,迅速些,歪斜的程度也較少一些。小黑曾經陪同一位失戀的平頭男生在某個夏日的早晨從女宿緩行至男宿,男生緩緩走,小狗蹦蹦跳,小黑所陪伴的人就是區區在下了。那天牠陪我在宿舍前清爽的草地上坐了一個早晨,我啥都沒買給牠吃,牠也還是低著頭,靜靜的,不發一語。

對於這一些狗兒們,我到底抱持著怎樣的情感呢?我並不是一個養寵物的人,雖然在孤獨的小時候,我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卻斷然遭拒。媽媽說家裡已經夠亂了,哪來的工夫養寵物?媽媽說牠們會亂大便,那你要負責清理!我連平時打掃抹地的工作都避之惟恐不及,又怎麼肯清理狗狗的大便呢?於是接受了我們家確實不適合養寵物的事實。一直到今天,這樣的想法也幾乎從來沒有萌生過。然而就在我寫著這一篇文章的同時,我開始常常分辨不清,記憶中的這一些狗兒,到底是動物還是人呢?牠們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我的生命,也全然沒有干涉過我生命中許許多多的選擇。牠們真的對我產生過什麼樣的情感嗎?鄰居的狗我甚至不敢碰一碰牠,小黑狗後來的下場我並沒有幫上任何一絲的忙。小黑小白是真的在陪伴我們?也許牠們只是習慣如此罷了,也許是人類自作多情。反過來說,我也從來沒有真正介入牠們的生命,去幫助牠們什麼。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說我是真的喜愛牠們的呢?

既然在此我是以故事中第一人稱的方式去描寫牠們,便斷然無法充份瞭解牠們的想法,或預知牠們的未來。畢竟我無法做出像《巴別塔之犬》裡那一些博士們的殘忍舉動,替狗兒開刀,改造牠們口腔的內部結構,嘗試讓牠們說話。也不像福克納《當我臨終時》(As I Lay Dying)裡的達爾(Darl),具有穿心透肺的預知能力。然而誰也不會懷疑,我即使不知牠們時時刻刻作何感想,卻是看得見牠們的未來的。因為牠們的生命太過於短暫,而牠們自身的未來便成了我的過去,再久一些,甚至於牠們的未來也變成了自身的過去了。逝者如斯,不捨晝夜。我又依稀記得駱以軍說過他的朋友豢養一隻短命烏龜的故事。在烏龜死後,朋友總覺得體內遺留著一股奇怪的感覺,一段生命消失了,而自己的仍在延續,並持續保有對方的記憶。從某方面而言,彷彿自己的生命又重來了一遍。在此,我想繼續交代狗兒們的結局,並且在一開始的時候便打算寫得和開頭一樣長。我想,生命的結束不比生命的開始來得容易,並且往往來得更為艱難。但我是否真的能將牠們的結局寫得很長,甚至更長,我卻一點信心也沒有。我想,只能以我所認知和感知到的,和僅僅一些記憶和想像去加以描述。

好吧,那在此,先讓我從最漫長的記憶開始說起。

小黑狗憑著邦迪亞上校的革命精神,鬧得滿城風雨,最後終於成功達成了目的,至少從表面看來是如此。時日一久,大家終於再也受不了小黑狗的吵吵嚷嚷和任性胡鬧了。家庭主婦們找了一天,一同到老保姆家門前集體抗議。她們在保姆家的鋼條門前使力呼喚她,好一陣子才見她臃腫的身子蹣跚步出,邊「唉唷唉唷」叫邊從容不迫地打開沾滿白綠色鴿子糞的穿孔鋼門,穿上木屐,喀吱喀吱踩石灰地朝她們走來。小黑狗先是朝門外的中年婦女們吠,她們不再被牠嚇得花容失色,不再氣惱,不再害怕,反而神色堅定。小黑狗開始覺得徒勞,轉向老保姆咆哮,天知道保姆從來不將牠放在眼裡。保姆年輕時大老遠隨母親從吉隆坡來到吧生(KLANG)尋找生計,獨自生活了這許多年,又怎會害怕一隻小狗在那裡撒野?「按抓咧?按抓咧?」保姆頻頻向門外的婦女們詢問,好似從不知道小黑狗替鄰居們招惹了這許多麻煩。小黑狗最後轉向站在門後的我狂吠,我時而看牠,時而看門邊議論紛紛的婦女們,不知為何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我開始覺得小黑狗很可憐了。我注視牠良久,彷彿牠一貫兇狠的臉竟開始軟化、變色,憤怒的咆哮變得像是哀求了,在向我發出求救的訊號。然而真的是這樣嗎?我無法確定。我唯一確定的是,小黑狗叫得非常大聲。

當天晚上,保姆在後廳餐桌上吃剩菜餘飯的當兒,大聲而短促地喊了聲哥哥的小名,用廣東話說:「等陣黎同我帶佢走,知嗯知啊?蛤?」「係啦係啦,知啦!」哥哥沒好氣的答道,專心看電視節目。「等陣」指的到底是什麼時候呢?哥哥看電視的當兒,我悄悄溜到穿孔鋼門前看小黑狗。牠不吠了,靜靜蜷曲身子伏在保姆巨大的腳踏車輪子旁,遠遠向我投以一點兒疲憊、一點兒哀傷而又憤怒的眼神。小黑狗不叫了,只是靜靜看著我,看得我有一點兒難過,卻更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牠不叫了呢?牠累了嗎?生病了?還是知道自己將離開我們了?當我耳邊響起熟悉的「ZAMBAK」廣告音樂時,哥哥從後廳快步跑來,二話不說打開鋼門,將小黑狗抱起,裝入院子地上一個紙皮箱裡。他將箱子在小腳踏車後座上安放好,縱上一躍,一溜煙消失在暗夜中。為什麼小黑狗沒有反抗呢?從哥哥帶牠回來的那一天起,小黑狗總是不凶他的,並且很聽他的話呢。我注視著生鏽鋼條門外的黑夜好一陣子,腦子一片空白,覺得興味索然,乖乖坐回電視機前。保姆吃完了飯正收拾餐桌,哥哥趕在廣告結束後一陣子坐到我身旁,一起看戲。我看著看著,就把小黑狗給忘了。

當晚回家後,鄰居二哥在我家院子的白色柵門外喊我。聽見了,我來不及通報媽媽便匆匆打開門讓他進來。太好了太好了,今晚玩小天才有伴了。媽媽把自己鎖在房內忙碌的當兒,我和鄰居二哥咬牙切齒地玩起松鼠丟箱子、坦克車、魂鬥羅,最後他看我玩瑪莉歐,我看他玩冒險島,又把小黑狗給忘了。躺在擺滿了枕頭的大床上睡著的那一刻,我又被迫把牠給忘了。

翌日一早是不用上學的週日,也是孩子們玩耍的日子。當時我們家左邊的新鄰居還沒搬進來,舊鄰居的兩個大哥哥和我相當要好,尤其是二人中年齡較小的那一位,大我兩歲,也就是鄰居二哥。週日我們常常在他家院子的銀盆裡一起洗澡,一旁是棵參天大樹,老樹盤根使院子的石灰地面長了幾條彎彎曲曲的疤。院子外是紫、紅色的紙花和雞冠花,常有蜜蜂蝴蝶進出穿梭,翩翩飛舞。鄰居二哥和我一同洗了一會澡說,「敢不敢打賭?」「賭舌莫哦?」「我拓光光坐腳車在外面轉一圈。」「我不相信你敢囉。」「賭舌莫啦!」「不知道咧。」鄰居二哥二話不說從盆中站了起來,身上的水嘩啦啦打散水面的光點。他溼淋淋騎上腳踏車在門外迅速兜了圈回來,跳進盆子裡臉色慘澹地對我挑了挑眉說:「怎樣?」沒差,反正我也沒賠了什麼。

洗完澡後我回去找哥哥,途中看見保姆在花叢一旁的野草地上曬衣,難道保姆剛才都看見了?哥哥不在家裡,我出門到緩坡下的大溝渠找他。果然他一手拿小網子,一手拿裝了水的玻璃袋子,兩腳分站溝渠內壁上,正彎低身子凝神觀察水面的動靜。我在溝渠旁大聲喚底下的他,卻毫無反應。我年齡尚小,媽媽再三告誡我萬萬不可下溝渠,只好蹲在一旁,盡量低頭往下瞧,在明晃晃的太陽照射下隱約看得見幾尾蝌蚪,有時又覺得是一大群,卻又顯得像是陰影。

隨著太陽漸往正中央移動,散發的熱量亦加倍提升,氣溫升高,銳利的光線直射入地底,蒸發隱形的地下水,化做一條條透明的小蛇,往天上攀升。眼前的景物彷彿逐漸溶化,逐漸失去了固定的形體,水一般扭曲起來。溝渠表面的水變得滾燙灼熱如岩漿,而又耀眼得使其倒影變得異常清晰,卻令人無法直視。額前開始沁汗,頸背、背椎、腋下不斷湧出的汗水濕了衣裳,使色澤變得黯淡。溝渠一旁的我必須不停擦拭額前滑落的汗水,瞇細雙眼才得以勉強看入水底。哥哥仍舊一動不動的,絲毫不受天氣影響,一手持水袋,一手持網,隨時一手網住水中的獵物。水袋中已有幾尾魚,然而他似乎並不滿足。

又不知過了多久,當我站起身子,想放棄回家躲大太陽的當兒,突然看見遠方的路面有個豆點大的黑影向我走來。在地底湧出的無數條透明小蛇背後,豆點大的黑影開始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扭曲,也越來越熟悉。先是豆子的輪廓膨脹出變幻不定的線條,一會兒顯得像隻海星,一會兒像個溶化中的冰塊,直到它的臉龐從一團模糊中掙脫出來。「喂,阿哥(KOH),你看你看,牠回來瞭。」還是一動不動的。小黑狗緩步向我靠近,我說:「哥!哥!喂!喂!」哥哥突地將手中的網用力插入水裡,濺起一陣水花。同時小黑狗也擦過了我身旁,緩緩走進院子裡。剎那間我開始懷疑阿哥是不是耳聾了呢?憂心忡忡地很大聲地喊了聲:「阿哥!」這回他終於抬頭了。「你笑(神經病)瞭是嗎?」「小黑回來瞭。」「哦。」他竟然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小黑狗回來了。但牠再也不是邦迪亞,而是憨第德一夥人,最後定居下來,眼中一點怒氣也無,充滿了難以告人的疲憊。小黑狗不再革命,不再咆哮奔跳、野心勃勃四處侵略,牠變得非常安靜,成日蜷縮在巨大的腳踏車輪胎旁,或者水缸邊,望門外枯燥沈悶的景色發呆。有個有趣的現象,小黑狗剛回來時,雙耳尚是直直豎起的,一個星期後,便往頭上垂了。而且牠更頻繁地伸出舌頭喘氣,殷紅的舌面逐漸褪色。

小黑狗回來後,我們的生活過得再平凡也沒有了。左鄰右舍的婦女們一開始還不知道小黑狗回歸的消息,直到隔天當其中一位婦女趁著傍晚打保姆家門前走過,大驚失色,消息七嘴八舌地連夜傳了開來。接下來的早晨,婦女們再度帶著堅定不移的眼神和不屈不撓的精神於保姆家門前出現,千呼萬喚才叫出了臃腫的保姆。保姆依舊「唉唷唉唷」打開門,說:「洗按抓咧?按抓咧?」隔著鋼條門參與了婦女小議會。我饒有興致地站在院內門後觀看,小黑狗在車輪旁酣酣入睡,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我嘗試把牠叫醒,發出了兩聲吠叫,想告訴牠這可是和牠息息相關的大事啊!好歹聽一聽嘛!最後我忍不住大喊牠的名字,門口的婦女們頓時朝我望來了。歐,可惡的小黑,以後再也不理牠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婦女集團才確實相信小黑狗變了,被小豬魂附身了,懶得跟什麼一樣。

其實這麼多人之中,我最猜不透的是哥哥。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小黑狗回來之後,他照樣對牠不理不睬的,兩人,歐不,一人一狗,形同陌路。從前哥哥偶爾還會使喚牠做些什麼,偶爾捧剩菜剩飯餵牠吃,如今卻啥也不做了,一概由保姆照料。小黑狗也不理會哥哥了,反倒更親近保姆些。洗衣時牠也會蹲伏在保姆身邊睡,而保姆出外曬衣時牠也會尾隨其後。後果是有次牠被蜜蜂叮了右眼,腫了好大一塊,一眼疲憊,一眼呆滯,讓我覺得逗趣極了。而哥哥呢,仍舊絲毫不予理會。那一段時日裡,保姆洗衣,我便替小黑狗揉眼睛消腫,哥哥逗魚打架。有一回我和哥哥如往常般坐在地板上看電視節目時,我嘗試問他,「做莫你不理小黑哦?」「小孩子不要管那麼多。」「哦。」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聲。

印象所及,哥哥直到小黑狗死後的那一刻,從來不曾對牠表露過自己真正的情感。即使在小黑狗因為喉腔長了顆肉瘤,無法食用硬物而日漸消瘦見骨的那一段日子裡,哥哥也從未主動對牠表達關懷。雖然他仍然同以往一樣叛逆,天天在學校打架,回家和父母頂嘴,週日則沉浸在打架魚的世界裡,一點都沒有改變。那他當初又為何把小黑狗帶回來呢?

小黑狗的健康自長瘤後,每況愈下。對此,保姆除了如往常般餵牠三餐,也不多做什麼。當時我們居住的小鎮上也沒有所謂的獸醫,養寵物更是沒有的事,人們只是隨手撿回家,或流浪狗自動找上門。其中的關係,彷彿親密,又遙不可及。何況保姆為了我們都忙得不可開交了,怎麼顧得上狗兒呢?小黑狗的身體越來越瘦,行動愈加遲緩,呼吸聲大而尖銳,彷彿有刀片在快速切割鼻腔裡的空氣。在某個大停電的晚上,當屋內的人們紛紛點燃蠟燭在屋外的坡上閒扯閒聊的當兒,小黑狗默默辭世了。

小黑狗的墓是由哥哥一手豎立的。簡簡單單一個木牌,歪歪斜斜地刻著「我親愛的兄弟,小黑」幾個字。被翻過的黑泥土吸收天空的雨水,也飽含哥哥的淚。往後哥哥長大了,我家對面遼闊的草地也被一把火燒了,烏鴉被射得差不多了,小黑狗的墓碑也跟著消失了。許多年以後我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也就是保母家隔壁的清叔,在原本掩埋著小黑狗的土地上疊了幾片磚塊,做為祭神鬼之用,每年七月鬼日,插三炷香,燒冥錢,灰紛飛。

啊,走筆至此,我感到傷心又欣慰。事實上當我說我完全沒有信心將故事的結局寫得和開頭一樣長時,我確實如此認為。除了小黑狗之外,在我長大成年後的另外三隻狗,距離此刻的我近得多了,並且牠們的結局,也沒有太多可以著墨的地方。無論如何,在此,也讓我繼續簡短交代其他三隻狗的結局。

比起小黑狗,小母狗的一生結束得更為迅速、草率得多。然而從中,我們是否能夠比較出誰比誰來得更為幸運呢?小母狗進住我家隔壁時,已是小黑狗死後大約十年的事了。當時我所居住的小鎮迅速發展,先是大型超市陸續營業,來往的車子數量激增,使原本寬闊的街道顯得狹窄異常。家對面的草地被一把火燒光後,蓋起豪華的洋式大樓,使僅一街之遙的我們顯得古老而寒酸。所剩不多的草地上的野草,也讓車輪給壓得抬不起頭來了。

時代的進步和發展,對小母狗來說,應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畢竟不若小黑狗的舊時代,所謂「養寵物」的概念在當時已更為普遍地流傳開來,並為許多人們所接受。人們不單止在心血來潮下隨機抱回路邊的野狗,並且也開始到嶄新的寵物店去買狗。人們開始認識狗兒的名稱,各式各樣的品種,藉由辨認牠們身上的特徵,來替牠們從生物演化史上做定位,根據一己對牠們體型、外貌和獨特的個性從中精挑細選。不僅止買狗,也同時在店主推薦下買了像精美的繩索、對身子健康有益的乾糧和清洗用品,接著笑臉盈盈地抱上車子,載回家去。緊隨著寵物店的開張營業,零星獸醫也看準了時機湧入,在主街二樓租了間店面,掛起「妙手仁心」的招牌,證明他們對待狗兒就和對待人類一樣充滿愛心。事實上在小黑狗的時期,狗兒對鎮上的人們而言,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存在呢?既像是人類,又不全然如此,更像是古時候漢人對待異族。

諷刺的卻是,小母狗從未生病,也始終受到生理上的健全對待。但即使是在「寵物」概念開始流行的年代,也還同時存在著一些務實的人們,尤其是飄洋過海,辛勤篤實的華人們,亦即我們的老一輩。他們重視物品的功能和事件的成效,他們重視現實,並想方設法保住自己和親人們的性命,努力生存。他們重視人和群體,對於「寵物」一詞,他們無法全然理解其中的意義,那是屬於新一代人們的詞彙,而他們無暇去理解、去希求。小母狗是在我從僑大畢業回來那一年的暑假死去的。據說小偷闖空屋,餵了牠一片毒肉。我再也沒有機會鼓起勇氣,伸手,碰碰牠的頭表示善意了。不久後,我們的新鄰居又買了隻一模一樣的狗兒回來。不同的是,小孩們竟然常常和牠玩在一塊,帶牠散步,替牠洗澡,將球遠遠拋去讓牠銜回自己手裡。

至於小白和小黑呢?就沒這許多轟轟烈烈、忠烈抗賊的故事了。臺灣的發展程度和我小時候被稱為「永安」(TAMAN ENG ANN)的小鎮頗不相同,我們畢竟慢上許多。當我們仍探索著關於動物相關知識的時候,隔海小島早已具備了一套更為完善的知識體系,甚至是制度。鎮上的小孩們盤腿坐在電視螢幕前看台灣綜藝節目轉播,看漂亮的女主持人逐一介紹各種狗兒,看得津津有味。十七歲那一年我第一次踏上臺灣這一塊陌生的土地時,獸醫一職已經和工程師、會計師等應付國家轉型的其他職業一樣,從一度的炙手可熱達致飽和階段,不再大受矚目。街道兩旁獸醫店林林總總,在晚間亮起柔和的燈火。

臺灣的流浪狗多是健全的,不若小鎮上的,多患有皮膚病,或眇一目,跛一足,斷頭斷尾,面無表情而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在臺灣,街上的狗多是淪落的王子,失家的旅人。牠們雖然再也尋不回過往的恩寵和溫暖的窗戶,卻也同時備受一些動物組織和協會的保護,也包括許多極富愛心的人民和學生。不像我們鎮上的狗,從一出生開始,便永遠注定隸屬於遊牧民族般的群體,雜交、遷徙、獨自奮鬥。

就在考結業考前幾天,我從地下室福利社往宿舍走去的途中遇到了我的同學。他如往常般向我淡淡地打了個招呼,挑了挑眉問我知不知道剛發生了一件大事?我搖搖頭。他說剛有人看見小白在林口老街上被捉狗大隊給抓走了呢。啊,這是真的嗎?我反射性地問。嗯,是真的,不過詳細過程自己也就不清楚了。我的腦海中頓時浮現一群壯漢用長木桿一頭網住小白的畫面,網中的小白安靜地放下後腿蹲坐柏油路面上,低頭舔早已鈍了的爪子,一言不發。抓狗的畫面令我想起《賦別曲》裡的一幕,狗兒激烈反抗,而小白卻更像默默縫衣的亞瑪蘭塔。小黑呢?小黑大概是最幸福的一隻了。大一女宿舍整修使牠失去了棲息地,正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當兒有人主動領養了牠。宿舍整修完畢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牠了。

聽見小白被帶走的消息,除了一些感傷和悵然若失外,自己並不覺得太傷心難過。不僅止是我,即便是周圍的所有同學,除了讓消息不脛而走外,彷彿什麼也做不了了。何況等在大家面前的,還有一個極重要的考試?在此,大家是否多少顯得無情了些?

無可否認的是,就在即將完成這一篇文章的當下,牠們都已成為了我記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對我整個的生命而言,牠們是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藉由抒寫牠們,我想起了過往生活的每一個片斷,並得以各自呈現,或串連起來,它們讓我重新回到了看似一去不返的童年,讓我重返那本該是無比熟悉的家鄉。但矛盾的是,無論是此刻,或當時,我都絲毫無法替牠們做些什麼,揹負起牠們的生命,改寫牠們的一生,儘管那是極可能做到的,更何況牠們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狗兒。

然而阻擋我去做到的因素又是什麼呢?媽媽說我們家不適合養狗?年齡尚小自己又怎麼做得了決定?那長大以後呢?不久後將到臺灣升學?我始終將畢業,將離開原來的地方,不可能帶著牠們四處奔跑?即使我真打算付出行動,那我該把牠們永遠留在身邊嗎?一直到老。以上之所以不可能,無非都源於許多瑣碎、極不重要的緣由,也或者以上的理由都不是最準確的答案。於是在此,我們看見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很多時候在生命的河流中,我們毫無理由,也毫無能力去揹負起身邊的另一個生命,即使它輕如鴻毛,或僅只是一片花瓣。許多人在我們的人生中,都只能注定是個過客,而不能是多於這一身分的什麼。無時無刻不在消逝的生命和存在,唯有藉由回憶和當下的行動,我們得以去珍惜這一些。

 

 

 

台長: 郭史光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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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ao
我喜歡邦迪亞小黑狗回來的那一段。
不過飄泊感越來越重了...看完會想到赫曼赫塞,偶爾啦。
2010-07-23 01:47:32
事實上赫曼赫賽我只看過一本,行文沒什麼受他影響。若果真要指出,其中有哈波李,法蘭克麥考克,海明威,昆德拉,福克納,普魯斯特的影響,或多或少。不過這麼說來,大抵每一篇都大略如此。

如果你是蘭嶼小管的話,介不介意幾天後幫我打多一篇稿?我請你吃飯,哈哈!
2010-07-23 13:10:41
ciao
倒也不是說行文,不如說是本質,至少在面對飄泊這個舉動的態度,好像有著同樣的命定感,但是他比你樂觀,大概因為比較老吧,哈哈。

寫得很勤勞耶,完成再給我吧,但你的括號還是沒刪啊。我不是蘭嶼小管!你才是章魚保羅!!
2010-07-24 01:06:48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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