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眼 留學台灣返回故鄉，去了上海再回來，當了一年半的記者，嘗試換一雙眼睛看馬來西亞。

158愛的鼓勵 5訂閱站台

　　在思緒的混亂之中，他將一切都怪罪在自己的長髮上，盡管和鏡子裡所映照出來的模樣不同。那樣的長髮非但沒有在畫面中為他帶來披頭四的感覺，沒有一點愛與和平的味道，反倒確確實實增添了猥褻、懦弱、性別分界的模糊性。加上他纖瘦細長的身軀，白皙的皮膚，啊天！不僅像極了色狼，還像極了一個無可救藥的同性戀，好不容易在自卑中釋放了荒謬可笑的大膽和自由。這麼說來，自己所有的理想、熱誠和努力奮鬥，竟然在現實中變得如此不堪。搖滾、愛與和平帶給了自己一頭長髮，而後者使得鏡頭前的自己如此猙獰。於是他開始怪罪起自己的長髮來。

 

　　不，不！在一片嘩啦嘩啦的水聲中，他又不覺得事情是這樣的。又怎麼可以說是長髮的錯呢？更不是搖滾、過著馬路的披頭四和愛與和平的錯了！他們本身可是清白無辜的呢，怎麼能讓不堪的現實使他們蒙受不白之冤？使這一些永恆的價值和偉大的人們被輕易羞辱、玷汙？只有最無可救藥的人們才會去質疑他，去推翻他！自己怎麼就變得如此不堪？自己變成自己所討厭的人了。但這麼一來，該怪誰呢？怪她嗎？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哪！況且這些日子以來，她所承受的壓力比起自己，可是大得多了。畢竟是頗有名氣的網拍模特兒，相比起籍籍無名的自己，其壓力可想而知。再說，事件後來的發展，也遠遠出乎兩人的意料之外，完完全全怨不得她。那該怪誰？

 

　　自己嗎？啊！自己！罪該萬死的自己！當然不是長髮和披頭四的愛與和平，而純粹是自己！然而這麼一想，又感到如此委屈萬分，同時心裡湧上一股莫名的憤怒，彷彿從深淵裡猛竄出熊熊黑焰向自己發出抗議，像《嘉利妹妹》裡那一些失去工作的暴民們，像《憤怒的葡萄》裡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們，向罩著脆弱靈魂的玻璃片上猛拍猛撞，用力扔石子發出客啷客啷碎裂聲響和撕心裂肺的嬰兒慘叫。現實中的自己並沒有叫出聲來，反倒是吹風機發出單調的轟轟聲響。那不是自己的錯，當然不是！為什麼人們非得曲解，嘲笑它的表情不可呢？愛情的微笑淪為性慾的奴隸，可憐的阿芙羅黛蒂竟成了妓女！我是愛她的！他非常確定。正因為彼此相愛所以才會做愛。為何人們非得將這一切心靈的活動一筆抹殺，以無止境的肉欲去扭曲心靈？彷彿無數赤裸裸的陌生肉體操著齊整有序的步伐在黑暗中往自己壓將上來。是他們的錯！一年前的陳年舊事被重新揭開，他們以舊日的語氣和表情嘲諷自己的愛情，甚至是性！嘲笑自己可沒什麼技巧可言呢，啊哈！

 

　　啊！都是他們的錯！然而他們是誰呢？網絡論壇上眾多的人們，每一層樓的格子上都清清楚楚顯示出他們的暱稱、年齡、簡介、發文回覆次數，到底都是些怎麼樣的人們？是否間中也有和自己一樣喜歡披頭四，大喊愛與和平的人們？打著緩慢的鼓點，刷著清柔的和絃，唱甜蜜溫暖的歌。他們到底是誰？他們又有多了解自己和自己的愛情？也許一些是志同道合的人們呢！他們在網絡上透過各種方法下載外流的影片，邊流著貪婪的唾液邊自慰，邊不顧一切大肆批評！啊，這一些人，你們的理想，美好難道全被肉欲所遮埋了嗎？你們還相信尊重和真理的一切美好價值嗎？他四周張望身邊的人們，似乎都暗中向他投去異樣的眼光，充滿嘲諷、質疑、鄙視和不屑。然而這會不會只是自己的主觀投射？源於自己多餘的疑心？無形的敵人們，自己痛苦憤怒卻完全無從發洩。他開始想像這麼一個和自己命運類似的人物，在觀賞玫瑰花的同時竟然一不小心身體前傾，竟被刺瞎了雙眼！啊，又荒謬又可笑的故事！和自己一樣，痛苦地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對鮮紅的玫瑰如此憎恨，卻又無從發洩！

 

　　怎麼能夠原諒他們呢？他們不僅僅將自己視為性奴，懦弱膽小猥褻淫蕩，並且在自己身上烙上了永不磨滅的商標印記，從此葬送了一顆真誠純潔的心哪！斷送了自己身上美好的歌詠和哀鳴。他們爭先恐後地撕裂自己身上的衣服，將跨下骯髒污穢的布塊拼命塞進自己的嘴裡，塞滿了，直到撐破嘴角，裂縫中甚出血漬，直裂到耳垂下方。可笑啊！多麼荒謬，不過是一段性愛的影片。而又有誰是一輩子的處男處女呢？誰能說他們性愛不是性愛而是純粹的愛呢？誰結了婚而不曾彼此舔犢彼此身上的氣味和溫度？啊，可悲的自己！我是多麼愛她卻又無能為力！我如此卑賤好色！而事實上如此脆弱蒼白，我愛妳卻永遠沒有愛妳的機會，沒有愛妳的能力。我因為愛妳而暗自發抖。妳在一步之外，而我將永遠被囚禁在黑夜之中，無法抬頭看妳。

 

　　於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循著妳每日所走的路走去，彷彿藉此我得以無限接近妳，彷彿藉由模仿妳行走的姿勢，妳所踩下的每一步的距離和重量，我的腳板便得以感受妳腳底泥土的鬆軟芬芳，其中的潮濕和甜蜜瞬間瀰漫全身，從大地之母均衡緩慢的巨大呼吸之中。我又該如何接近妳呢？我輕輕踩碎泥地上的落葉，以為就這樣，我折下路邊的花朵，以為就這樣，我檢起路邊的石子在樹身上刻下妳的名字，以為這樣就得以接近妳，以為下雨時我不撐傘在雨中漫步，妳會在我身旁出現伴我行步，以為我會化作一朵玫瑰在妳下著細雨的窗前凋零，恰好妳出門時低頭看見了他，拾起了他，輕放在妳安靜的桌上。啊親愛的妳，我是多麼想告訴妳我多麼愛妳啊！然而我該如何是好？平日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而妳面前的我也不是我。平時的我顯得過於豪邁開朗，在妳面前卻又如此木訥羞澀；在妳面前我總是一在被自己陷害，被自己背叛，而眾人面前我又是如此被要求，被打量，被塑造出虛假的形象！啊，在這紛擾的人世中，我該如何保留我最真誠的情感？該如何正確表達？我是否能是一隻夜鶯在妳屋外的田野邊日夜鳴唱？是否能是一隻松鼠？一片葉？一隻狗？一隻因皮膚病而獲得妳無限憐憫的貓。啊親愛的妳，我該如何接近山峰上的妳？那遙遠的路途如此艱險，比此刻我費力行走的山坡更為陡峭萬分！啊，已經不可能了啊！我已被人們逼上了懸涯，被判處了死刑，像盲人騎瞎馬，像敵船甲板上的俘虜，像上林苑中孤獨的兔子和鳥！我的愛情不由自主，他們落入了飢餓的人潮中，任憑他們處置，任憑他們扭曲事實任意詮釋！他們使我和他們一樣，斬斷我的頭，好讓我的乳頭睜眼！啊，於是妳眼中的我也變成了一部性愛機器，膽小、懦弱，一無是處。

 

　　妳收到我的信了嗎？親愛的妳，親愛的妳，妳應該收到了吧！那裡棲息著我的靈魂和最純潔的愛情，而妳被小心守護，在歌特式的教堂中。我日夜奔赴妳的祭壇前，向妳禱告，向妳祈禱，祈禱著讓妳愛我，垂憐我，即便是那麼一點也好。我用力懇求妳寬宥原諒我，赦免我的罪惡污行。啊不，不！那並不是我的錯哪！當時我確實如此愛她，一如現在我如此愛妳！啊不，不！我愛妳甚過於她，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是那麼一個不堪的人哪！我想妳會明白的，從妳溫柔善良的雙目中，世界的倒影如此清澈，如此鮮明乾淨。妳的淚水洗滌人們足上的塵土和疲勞，妳像風，像沿途延綿不斷的風景馳入我的胸懷，我又想起了妳。啊，我多麼想見妳，然而為何妳偏偏不出現？妳不是喜歡趁著傍晚延坡慢行嗎？一邊整理長髮一邊望著山下幽靜的渠道和成排的蘆葦。妳偶爾停下腳步凝望，卻又總被一聲聲招呼給干擾，不得寧靜，最後只好裝做不以為意地離開原地。然而我多麼希望妳讀了我的信後，能夠理解我，親近我，愛上我。我將用上我的一生和妳在此散步，和妳在此坐下，和妳一起老去，和妳一起用力啜飲彼此唇上鮮紅芬芳的汁液直至蒼白，彼此撫摸彼此的肌膚直到乾涸起皺，彼此聞盡彼此身上的香水和氣味。

 

　　他一邊登上山坡邊幻想著另一段嶄新的愛情，如打開一幅山河長圖的皇帝，圖窮匕現。自責代之以憤怒，憤怒代之以愛情的憧憬，而憧憬代之以漫然無際的欲火和色情。他逐漸失去眼前對大自然的欣賞讚嘆，只是以悲戚同時又無比炙熱的神情望著遠處的風景，眼神隨著分秒的流逝而變得陰沉、黑暗而空虛，變得扁平而毫無知覺思考。透過他的眼神（假設我們是一隻在他眼前徘徊來去的雁子或風），我們彷彿看見洪流般的情感和想像正一點一滴從他的身上退開，而他身後那原本鮮豔柔和的背景往更遠方一片巨大的空無裡消隱，緩緩的，一點一滴，最終被殘酷無情的現實吞噬殆盡。肉體的慾望抬頭，紊亂的思緒脫離一切真理和永恆的思考像個瘋子般抖動手腳上的銬鐐，像精神病患指尖上的琴弦，像溺水人頭浮出水面大力呼吸，進而化成直貫天地的風暴席捲全副身心。黑潮流經岸邊，爬上地面，翻覆了最高的山峰。突然之間他轉過了頭，快步走下山坡，同時腦裡浮現起前女友的身材模樣。他是如此迫不急待地要將自己鎖在狹小的房裡，打開電腦，一邊觀賞兩人做愛的影片一邊自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