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眼 留學台灣返回故鄉，去了上海再回來，當了一年半的記者，嘗試換一雙眼睛看馬來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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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在三年前漂洋過海來到台灣後，發現台灣的廁所和馬來西亞並無多大差別。裡頭的馬桶一樣分成兩種，蹲式和坐式的。超市的廁所永遠富貴華麗，馬桶白晃晃的乾乾淨淨，至於宿舍的就甭提了。如果諸位看官有那個能耐從父親的衣櫃里搜出他二十年前穿過而一直忘了洗的臭襪，啊，沒錯，就是那顏色了，宿舍的馬桶永遠蒙受不白之冤。若果說全世界的馬桶無有不一樣的，或許還算正確，都白白淨淨的在那裡呆立著，宿命式的等人們弄髒它侮辱它，沒有絲毫怨言（無怪乎劉德華唱道馬桶是個英雄）。然而廁所則未必了。不同時空的廁所各有其特色，各給人們帶來不同的樂趣和記憶。舉《世說新語》而言，自古以來廁所的標新立異已可見一斑，尤其富貴人家中更是如此。石崇的廁所中常有仙女侍奉，賓客為此常羞不敢入，唯有王敦倒是享受得很。然即便是如此豺狼虎豹之人，入了皇宮住處亦不免遭睿智而無情的廁所擺了一道，在方便時誤將塞鼻的乾棗吃個精光，盌中澡豆咕嚕嚕一口全倒進嘴里，遂名流千史。俗語說一失足成千古恨，看來倒也未必。而儘管在下非生於累世經學，詩書仕宦之家，然而簡單描述窮鄉僻壤中的廁所，想來亦可提供諸位看官一些些樂趣。

 

　　就我這麼多年來品嘗過的各種廁所當中，要數外婆老家的廁所最讓我感到惶恐不安了。大著便的同時不但心懷恐懼，忐忑不安，同時戒備甚嚴，邊在肚子上用力，邊豎起一對小小的耳朵仔細傾聽外界的噪音，揣測外頭雞隻們的一舉一動，唯恐哪一隻不知好歹的母雞率領著身後小雞三三兩兩衝破眼前松垮垮的木門無端闖入。又擔心稍不留神將發生什麼事故，雞群突然暴動，撞破兩邊薄薄的鋅板朝我沒命地疾馳而來，忙亂中將我琢倒在地，血流成河。當時年僅五六歲的我，一方面擔心隱私權遭侵犯，一方面擔心是否會造成人身攻擊，在上外婆家的廁所時總是戰戰兢兢的，怕得不得了。外婆家的廁所位於養雞場中央，裡頭除了白晃晃的馬桶外用，一旁的石灰地上擺著一個裝了清水的藍色塑料水桶和紅色瓢子，供洗屁股兼沖洗馬桶，都舊舊的色澤黯淡，邊緣發毛。而在到達廁所前，須先穿越過聒噪不止的一大群雞隻，成日「古烏啊～瓜瓜瓜瓜～古烏啊～瓜瓜瓜瓜瓜瓜～」在那裡扯開喉頭沒命亂叫，邊叫邊跑，突然煞住了腳步後又輕飄飄的蹦蹦跳，沒完沒了。小時後的我總懷著極度害怕的心情跟在外婆身後，看她彎著腰左右揮手灑飼料引開雞隻，好把將我引到廁所里去，一直到裡頭響起了嘩啦嘩啦的銀浦流水聲，外婆才又耍太極似的擺動腰肢，趕走雞隻，把我重新送回溫暖的屋裡。

 

　　其二，阿公老家雖說沒外婆家那麼地處偏遠，然而對一位小孩而言（尤其是極富想像力的那種），家中廁所無疑也是極為駭人的。阿公老家是租來的，分上下兩層樓。底樓前廳在更早以前用來擺雜貨做買賣，而空出來另一邊廂則充當髮廊。後來髮廊那一頭鏡子全撤走，獨留下綠色斑駁的木牆木櫃，滿佈蛛網，灰灰蒙塵。前廳呢，則充當廚房和一家大小用餐地。除鍋子、勺子、電鍋、鉆板、菜刀等一應廚具外，另設有一流理台以清洗餐盤碗筷。洗餐具時髒水沿水管導入流理台下的小渠道，和浴室裡的尿水肥皂水匯合相混後緩緩穿過牆底下的小孔，流出屋外的大溝渠裡。廁所則位於流裡台前，隔著一道斑駁的石灰牆面，以和用餐處做個地界上的劃分，自成一個狹小的半封閉空間。而它所遵循的則是另一個不同的排污系統了，屬於隱敝而無法看見的地下層。每每逢年過節，全家人總是到阿公家大吃大喝的。大家晚餐吃完後通通上二樓去玩耍，打麻將的打麻將，看電視的看電視，方才哄哄鬧鬧的一樓便霎時間變得空蕩蕩靜無人聲。獨留下洗得乾乾淨淨的杯盤刀叉白光閃爍，反射著魑魅魍魎猙獰的臉龐。然而誰也不會想到樣的情形實在讓小小郭史感到驚恐不已，尤其膀胱腫脹，不得不上廁所時，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害怕走那暗摸摸的樓梯，一方面害怕經過樓梯下昏黃的倉庫，更怕那當頭罩下淒厲白光的廁所，彷彿只要一腳踩進那裡，赤紅色的鋼門便將「砰」一聲自動關上，媽呀，就再也出不去了！記得有次我在裡邊微微顫抖著大便的同時，突然聽見一聲呼喚，頓時嚇得差點掉進了馬桶。於是趕緊擦屁股，三兩下穿上褲子，沒命地奔上二樓，心裡直說見鬼啦！見鬼啦！然而樓上老的只顧打麻將，中的只顧玩撲克牌，小的專心看電視，大家臉上完全不見異樣，對我亦絲毫不加理睬。我心裡更怕了，走到爸爸身邊問說剛才他是不是喊了聲我的名字？他說：「碰啊！哈哈哈！哈哈哈！」而這件事到今天都一直是個不解之謎。

 

　　最後只能說薑是老的辣，廁所是家裡的好。從前是蹲式的，在約莫三年前光景改成了坐式。地板上一格格五色六彩的瓷磚被通通打掉，換上色澤呆板卻不失高雅的方形粉紅色大瓷磚。鐘擺般高掛牆面的抽水馬桶被拆了下來，大完便要沖水再也無須舉手拉麻繩，隨手按下馬桶蓋上的按鈕即可。按鈕一旁安置一個竹籃，媽媽在裡頭裝了好幾本勵志書，我從來不屑一顧。那我該如何打發大便當兒的無聊時光呢？從前的我怔怔望五顏六色瓷磚地發呆，自行把色彩相雜的格子想像成一個又一個圖案，有動物花草鳥魚；又或像下圍棋般將同樣色彩的格子歸類成同屬一個國的領土，裡邊住著一定數量的人民。一些人民很幸運的大家團結在一起，抵禦週邊各部落的強敵，並極力向鄰近被困的同伴伸援。而另一些則可憐極了，一個小格子被孤零零的遺留在邊緣的角落上，陷於其他各國殘酷無情的包抄中，孤立無援。此外各國間會彼此間相互交涉聯盟，並在層層關係之中耍耍心幾和手段，努力擴張自己的版圖，同時嘗試去連接碰觸遠在另一端的夥伴。在那裡一些士兵的妻子丈夫兒女同伴正在那裡苦苦支撐等候，奮戰的男人們日夜思念著遠方的女人。在此我按各色格子的排列自行編想出一部精采絕倫的戰國史，新的一幕天天在我腦海中上演，顏色各異的格子互有消長，誰也不知道最終誰將統一天下。誰料如今卻已天下一統，娘娘腔的粉紅色軍團征服了各國，完成了千秋霸業，娘娘腔君主成了我們家「廁所國」的秦始皇。他真該感謝那一些裝修工人，歐不，該感謝我媽媽才對，畢竟她才是最後的瓷磚決策者。剛改換成坐式廁所時我常感到不習慣，肚裡大小腸千回百轉不知哪處打了結，始終大不出便來。那一年的寒假，我坐在馬桶上怔怔望著廁所地板發呆，覺得非常無趣。好一會兒，從身後的竹籃子裡拿出不久前自己新添的《小叮噹》來看，一邊認為蹲著大便著實舒服多了，蹲著時候的腸子畢竟比坐著來得直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