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天空,吐出口煙。悠閒的天空偶爾會滑過剛開發不久的空中腳踏車,造型上和四十年前的腳踏車沒什麽兩樣,玻璃輪胎胎面延伸出許許多多章魚嘴似的吸管,隨著輪胎緩慢轉動的同時,規律性的噴出若有若無的白煙,沒入蔚藍的背景成一縷白雲。阿,倒還真羡慕。可不是人人都買得起呢,如果省下煙錢,大概要五万盒“寳馬”才夠。回頭想想還是五万盒寳馬的好。早晨八時剛好路經某家電器行,在玻璃壁面顯示的功能表上按下“今日天氣”一欄,畫面瞬間更換,美麗的女主播用流暢的華語播報近日天氣的投票結果。晴天佔了全國30吧仙,暴雨35吧仙,微雨10吧仙,還有25吧仙的棄票。忍不住搖了搖頭,爲什麽又是暴雨天?最近國人腦子長蟲嗎?想米傑大概有難了。
不遠處那見不着頂的天塔開始啓動,柔和而巨大的藍光仿若從地底深處吸取了無比龐大的能量,緩緩向上流瀉,在偌大的城市鋪天蓋地的撒下了海藍色的光,波紋般瞬間飄蕩開來,擴展到數萬里以外的地方,卷走一切聲響,讓人錯以爲城市霎那閒沉入了海底深處。隨著海藍色的巨大光環攀岩著上升,藍光開始加速往中心一點收攏,一直到藍環在微弱的太陽光中消失。天空開始起了變化,不知從那兒來的烏雲像滾滾巨浪般翻滾而來,仿若巨鯊張開巨嘴吞噬了藍天白雲,遮蓋了金光万道。三分鐘后,天空業已一片灰暗,雷聲轟隆作響。而巨塔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如村上所說,像鯨魚的陰莖似的。經不住嘆了口氣。希望不要發生意外才好。話説不久前,一位騎著空中腳踏車的“千斤公子”被雷劈中從高空摔了下來。不過後來似乎僥幸存活。竟然還能活下!?當時自己也為醫學之昌明感到不可思議。被雷劈了還能活下,到底神明還算什麽嘛。
在米傑還沒到達之前,推開玻璃門走入了7-11,舒適的冷風頓時迎面拂來。馬來店員和四十年前一樣有禮的打了個招呼。熱拉茶一杯,我說。他點了點頭,轉身尋找一會壁面上的各式按鈕,不一會兒按下了淺褐色的那一個。兩旁光滑發亮的細鉄杆憑空懸挂著塑料杯子,介於淺褐色與橘色的液體像變魔術般從左杆的杯底冒著泡泡逐漸湧了上來,注滿了被子的四分之三,細鉄杆開始規律的相互逆向上下操作,液體就這樣從左高杯緩緩注入右低杯,從右高杯注入左低杯,來回灌注了十來次。細鉄杆停止操作,服務生從杆上的圓環拿下冒著陣陣白煙的拉茶遞了給我。我把雙眼貼近收銀機前的細長黑色鏡面上,讓眼膜掃描了一遍,鏡面顯示餘額500令吉。謝謝,他說,我點點頭。又是下雨的日子,有什麽打算嗎?有啊,我說。等下不就有蘋果的演唱會嗎?啊,好想去阿!聽説演唱現場是我國有史以來最豪華的一次哦!我點點頭。如果能的話,可以幫我買一張專輯讓她簽名嗎?雙眼頓時變得水汪汪的發亮。只好無奈的點了點頭。推開了玻璃門,又是一陣涼風拂來,禁不住打了個冷顫。玻璃路面映射烏黑的天空,雨滴打在路面發出風鈴般的清脆聲響,米傑到底何時才會到達呢?又從褲袋裏抽出根煙,蹲坐在7-11的屋簷下抽了起來。
米傑到達時已經是一小時后的事情了,騎著空中腳踏車在狂風暴雨中緩緩從天而降,像是少了張翅膀的小鳥搖搖欲墜,一不小心就將甩下路面似的,但終于靠著超凡的平衡力,安然降落。他將長髮往後甩了甩,露出苦笑。國人真的瘋了嘛!動不動就投票來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半途中這樣一來,還真差些沒了命。這樣的天侯制度真的好嗎?我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反正我老早已選定五万盒“寳馬”了。吃了嗎?我問。他四處張望,沒把我的話聼進去就徑自往對街跑了開來,二話不説沖入電話亭子裏,在電話筒一旁投入錢幣,亭子鏡面頓時一片白蒙蒙。待到鏡面上的霧氣散了開來,米傑業已全身乾爽的撐著把傘走出電話亭向我走來。舒服多了,他旋即吁出口氣。你吃午餐了沒?我重新問了一遍。他搖了搖頭說還沒。那你打算去哪兒吃啊?吉蘭丹好了。那不是有點太貴了嗎?我請客吧,他很豪爽的說。啊,忘了申明,他確實有錢得很。
我們把腳踏車停泊好后,踱步走向不遠處的轉運站。說起來,轉運站的外形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地方,不過是顆樹桐特別大的人工椰樹,肉眼幾乎分辨不出真伪。但只要走到椰樹面前,拉一拉連接著高處的椰子綫條,樹桐就會慢慢顯示出一傘門來,裏邊透出柔和的淡黃色燈火。我倆走了進去,門無聲的自動關上。米傑用雙眼在細長的黑色鏡面上讓眼膜掃描了一遍,顯示餘額三万令吉。右手按上寫著吉蘭丹字樣的按鈕。耳邊傳來空氣被割裂的輕微聲響,緩緩變細而後消失。米傑再度用眼膜查了查餘額數,總共扣除了三千。當大門再度開啓時,眼前已是一片蕉風椰影。頭前上方的螢幕顯示“歡迎來到吉蘭丹”。
話説政府爲了保持馬來鄉村的民間風俗,並未對東海岸一帶的州屬進行大規模的改革,卻反而找到自然與科技之間的平衡點,使東海岸一帶的民間風情和科技配合無間,展現新穎面貌。我們撐傘往“椰樹林餐館”走去。玻璃步道兩旁仍四處可見綠油油的水稻在風雨交加下無助的搖擺,水道滿溢出水來。平日隨處可見的牛群失去了蹤影,農夫們也盤腿坐在高腳屋外仰望烏黑的天空,也許正在思考到底雨何時才會停止呢?背後殘留著電視不斷變換的光影。我倆走了約十五分鐘的路程,在一顆瘦卻高聳如天的椰樹面前停下。米傑像往常一樣讓雙眼在掃描器上掃了一遍,就和轉運站一樣,門的原型慢慢顯現,打開。我跟隨米傑的腳步入裏頭,收起了傘子。電梯開始緩緩上升。而樹皮似乎經過特別設計,使得從樹桐電梯裏的我們可以一覽外邊的景色。然而窗外的一切卻顯得格外模糊,像是電視故障似的畫面,歪歪斜斜,顯得有些反常。儘管下著滂沱大雨,卻應該不至於產生這麽一個畫面才對。米傑似乎猜透了我心底所想。這可不是一般的鏡面哦,是最先進的過濾鏡面,呈現出世界最原本的面貌。最原本的面貌?你是說世界本該是這樣子嗎?我詫異的問。或許以前不是,但現在確實是這樣。米傑這般說。我轉頭回望他,想找出那慣常的詭異微笑。然而這一次他的嘴角始終沒有揚起分毫。只好重新望向窗外,一臉茫然。模糊不清的風景發出“格滋格滋”聲響,仿佛努力嘗試著對我傾訴什麽似的。
¡§丁咚¡¨聲響,電梯門隨著打開。一位年紀約二十五上下的少年正坐在宛如電影院螢幕般巨大的玻璃鏡面前的高雅餐桌旁抽煙,梳得油光滑亮的頭髮背對著我們,凝視窗外歪斜不整的風景出神。小小的室内,地上鋪了柔和而舒適的粉紅色地毯。腳踩在地毯上竟然有股說不出的舒服之感竄入敞開的毛孔,流遍全身。怎麽樣?少年頭也不回的問。這可是最新制的毛毯呢,當雙腳踩在上頭,細毛會自動聚集腳下,替腳板作最舒適的按摩動作。米傑笑了笑說,還真不賴。也許我家也該買一套才對呢。對我而言,又是五万盒“寳馬”的錢了。如果需要再次作選擇,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香煙。米傑和我坐在玻璃圓桌旁的沙發上。少年拍響手指頭,旋即走出一位身穿白黑色圍裙的少女,將兩碟椰漿飯及兩棵剛剖開的椰子端上桌面,欠身退開,仿佛任何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請慢用。少年轉頭微笑說,迷人的笑容背後襯托著歪斜的外景。阿,原來他是為馬來人。
“你不去蘋果的演唱會嗎?”米傑邊津津有味的吃起椰漿飯邊問道。馬來少年將煙頭在煙灰缸上輕彈了下,煙頭亮起一陣紅光旋即轉淡。“我想還是不去了吧。”“爲什麽?”“業已失去了的東西,不就已經追不回來了嗎?去了也沒什麽意思。”“爲了這烏托邦?”“恩。”烏托邦?我頭一次聽見這一個名詞,充滿了疑惑。“當初是你爸一手建立的吧?天侯制度,最令人討厭了。”米傑投訴說。馬來少年淡淡的笑了笑。“出了這一點外,其它方面不是很好嗎?設立了轉運站便再也用不着車子了,大氣得以喘口氣慢慢修復。懷念天空的時候可以搭空中腳踏車,雨打在玻璃路面悅耳的聲音,機械化卻不輸人工的美食飲品,空前盛大的演唱會即將在雙峰塔上轟轟烈烈的開演,這一切不都很好嗎?”“是很好沒錯,可是。。。”“似乎少了些什麽吧?”我接下米傑的話。“少了什麽嗎?”馬來少年重新望向窗外的風景出神。這一副模樣給我一副高深莫測的感覺。“對阿,窗外歪歪斜斜的東西有是怎麽一回事呢?”我再次抛出問題。馬來少年並沒有立刻回答,沉思了會兒。
“就在烏托邦建設成功以後,爸爸再過世之前成功發明了一片真理之鏡,根據科學上的解釋,竟然能看透世界最原始的面貌。然而當爸爸透過真理之鏡望向外頭的世界時,竟被眼前的景色給嚇壞了。原以爲完成了烏托邦,世界背後所呈現的應該是一副完美的圖畫才對,卻呈現了眼前這一副情景,仿若電視故障似的畫面。此後爸爸一直耿耿於懷,企圖造出造成這一切的背後的原因,到了去世之後,這問題卻一直沒有獲得解決。而繼承了他的我,心裏的空洞之感似乎也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擴大。有股某天會一覺不醒的感覺,在生與死之間的灰色地帶永遠漂流。烏托邦出了什麽問題嗎?而這和我和你們又有什麽樣的聯係?事到如今,仍是個不解之謎。”“你就因爲這樣而放棄了蘋果嗎?”米傑問,馬來少年點點頭。米傑似乎對馬來少年所提及的事不感到多麽在意。然而對我而言,馬來少年的一席話,使我仿若跌入了巨大的灰色漩渦裏頭,心裏充滿一股難以言喻的不舒適之感。
我們之間沉默了好一陣子。
倒是米傑先開口説話。這突然讓我想起件事來。你們知道蘋果的演唱會標題嗎?尋找出口。我說。尋找出口。馬來少年重複了一遍,露出淡淡微笑。或許我該去看一看呢,少年跟著說。不去的話會是一大損失哦。我笑道。
如果這世界還,有甚麼出口的話。EXIT,讓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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