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內熙熙嚷嚷的吵鬧聲,反而襯托出奴良組本家的寧靜。浮世繪町看似無風無雨的平靜下,似乎有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欸欸、牛頭,你要去哪裡?陸雄他們都去京都了欸。”頭上頂著巨大馬骨的身影小碎步跑到被稱為牛頭的少年身旁。
“笨蛋、管他們去哪裡,怎麼能讓那傢伙佔盡風頭。別跟來,馬頭,只會礙事。”少年沒好氣的回應,頭也不回的向前走著。
“……真是的,搞不懂你啊。”馬頭丸在後緊追著,長長地嘆了口氣。
『雪球還活著……?開什麼玩笑,到底是誰做的……?奴良陸雄、你做不到的事就由本大爺來完成。』心中暗自發誓,或許是看不慣由陸雄來率領百鬼,又或者是無法接受……那總是與他拌嘴的少女、就這樣在他面前消逝。他想找出原因……然後、證明初雪的確就是『她』沒錯。
“幹嘛一直跟著我。”牛頭丸回眸狠狠瞪著身後的馬頭丸。
“怎麼可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啊。我知道你很擔心他們,但至少帶上我啊!”
“笨、笨蛋,誰擔心他們了!只是那個笨雪球,前一天還跟我打了賭……說是要在當天……”牛頭丸說到此、忽然語塞住,脹紅的臉龐微微顯現出一點悲傷,他們說了什麼?讓牛頭丸如此在意。
“嗯?”馬頭丸因對方一時的無語而疑惑。
“啊啊、才不關你的事!”回過頭,牛頭丸開始邁開步伐,向前跑去,丟下一頭霧水的少年在後。
“欸、哪有這樣話說一半的啊!牛頭、這樣我會很在意的欸!牛頭!”
“吵死了、要跟著就給我閉嘴。”
倆人就這樣遠離了本家,牛頭丸看似有計畫的樣子,到底他察覺到了什麼?
『那個笨雪球,事成之後,我一定要向妳討回來。』想著想著,嘴角竟浮出一點笑意。
□
“你說什麼?初雪那孩子……”翠音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在陸雄在的時候出了亂子,事情不會那麼容易被壓下來。
“不會錯的,一起打雜的、有兩個遊女受到嚴重傷害,雖說沒死、也少了半條命啦!”通風報信的妖怪因著急而大力喘息著,後頭的侍衛妖也亂成一團。
“發生什麼事了?”陸雄上前質問那位小妖,語氣極冷。
“呃……陸雄少主、沒事的,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翠音連忙掩飾道,卻被陸雄一把推開。“我不是在問妳。欸、你來說發生什麼事。”他伸手,指尖對著小妖的鼻頭,小妖嚇得冷汗直流,對方的畏實在太強,根本不是自己能夠抵擋的,只得一五一十的將事實告知陸雄。
“怎會如此、初雪那女孩現在在哪裡?”聽完小妖的報告後,深鎖眉頭的陸雄心中忽然湧起波濤,那少女明明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啊!
“先關起來了,以免鬧事。”
他的內心開始出現猶疑,初雪跟她……難道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是同一個人嗎?
“帶我過去。”不,他深信著,所有證據都連結在一起了,少女這麼做一定存在著原因。他向身邊的高大男子低語了幾句,便跟著翠音他們走去。
翠音面色黯然,彷彿知曉……一切她為初雪所做都將付之一炬。
□
黑夜中沒有點起任何燭光,好黑、好冷,只剩下寂寥。
少女蜷縮在牆角,雙手雙腳被三指寬的粗繩綑綁,嘴也用不知參了什麼藥劑的紗布堵住,使她使不上力。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只是、當時的那股無名火在心中非常灼熱的燃燒著,無法控制與壓抑。她對自己發生的事毫不在意,卻因為遊女們的一時嘴快而失去理智……其實她一直在回想方才腦子裡浮現的模糊影像,一位有著溫柔的絳色深眸與誘人笑靨的男人。
『為什麼……我會如此在意他……』
眼底盡是永無止盡的黑,她開始不懂自己為何會待在這種地方,任憑宰割。她很感謝翠音,但是翠音無私的溫柔卻令她招來許多麻煩。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一個外來的小丫頭受得長夫人如此愛戴,況且又是個來歷不明的人。
好像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這裡不是自己的歸屬,初雪懂的。
『逃走……?我辦的到嗎?』
□
“真是噁心,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欺騙翠音夫人。”
“可不是嗎?妖妓院的名聲都給她敗壞了。偏偏奴良組的陸雄少主也在場。”
“往後可有的教訓了。妳說是不是啊?銀蛇。”
垂著頭,銀蛇不發一語的站在走廊的一旁聽著,初雪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來。明明是明白的、卻怎麼樣也無法幫她辯解,只得任那些無所事事的老遊女口無遮攔的笑著。
『才不是這樣……大家都該懂的啊……誰來……誰來救救初雪啊?』
銀蛇泛著淚,離開了那個令人絕望的氛圍。她走到了妓院後那安靜的亭子,望著星空,想著她初次與少女相見、並成為無話不談的知音的經過。
那個人……對、只要拜託他的話……
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嚴肅的臉龐下偷偷地下了決定。
□
“呦!家長可奈、是叫這個名字、沒錯吧!”
太陽隨山間隱沒,浮世繪中學老早就放學了。牛頭丸身穿學生制服,站在教室拉門外,背倚著門框問道,身旁還站了一個靛色雙馬尾的人兒。
“……是。有什麼事嗎?”棕髮的少女獨自在教室待到空無一人。面對突然的問話,顯得鎮定。
“聽說妳是奴良陸雄的青梅竹馬是嗎?”
“呃……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妳一定也跟她很熟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及川冰麗。”
四字出口,女孩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眼神透露出厭惡,彷彿要牛頭丸馬上停止這個話題。
“她消失那天是跟妳在一起的吧?”
“那麼久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
“喔?原來如此。『家長可奈』不知道啊!”牛頭丸冷冷的笑了一聲,“那、身為妖怪的妳說不定會知曉什麼吧!”
“你、你在說什麼?”
“我就想那個笨蛋怎麼會這麼容易跟著敵人走,如果是熟人就說得通了。”牛頭丸緩緩移動腳步往可奈走去。
“請你不要這樣。因為我……”眼前的少女垂首,突然從她身後射出一支匕首,“最討厭這種觀察力靈敏的人了。”
非常勉強的閃過了攻勢,牛頭丸跌倒在一旁,教室外的馬頭丸也衝上前護著他。“呼~好險。馬頭你退下。”
“她到底是什麼啊?牛頭。”
“哼!反正不是這個叫家長的傢伙就是了,帶著別人的面具殺害人,真是惡趣味啊……”
“你是怎麼發現的?”
“直覺……吧!”
其實跟陸雄一樣,他沒有一刻忘記過她,反而比他還要積極的調查,日以繼夜。那天放學後她去了哪裡、那之前又和誰在一起,雖然許多組內調查都因為時間過了太久而停滯,牛頭丸卻不放棄,甚至混進學校,陪他最討厭的人類們上了一學期的課。
“那傢伙最後一天和妳在一起是確定的事了,不過為什麼我會知道妳不是家長可奈呢?”牛頭丸扯開束縛身子的制服襯衫,站起身,露出平時穿著的和服裝扮。“那可能就是妳最重視的人告訴我的吧……”
“我重視的人?”
“沒錯、就是妳不惜殺害雪女也要得到的男人。”
“陸雄君……嗎?怎麼可能……明明很完美的詮釋了這女孩的溫柔……”
“青梅竹馬、難道只有表面這樣膚淺嗎?奴良陸雄再怎麼遲鈍,自己身邊的人有一點不同也是感覺的出來的。”他走近人兒,巨大長爪從背後闖出,抵在女孩頭頂。並托起她的下巴,深水般的藍眸直瞪著說道:“妳接近奴良陸雄想做什麼?為什麼要殺死雪女。”咬牙,他盡量壓抑著憤怒的情緒。
“牛頭,冰麗就是她殺的嗎?”馬頭丸不可置信的問。
“啊啊、是啊,也只有這個可能性了。”
“為什麼?因為我愛著他啊、奴良陸雄。而今而後,我要永遠以家長可奈的身份待在他身邊。”女孩咧嘴一笑。
“妳到底是什麼人……?這個家長可奈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嗎?你沒有必要知道。至於這個女孩,我將會完完全全取代她,我不惜變為人類生存也要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少女大笑道。
“切、是嗎?那……”牛頭丸的語氣變得極冷,“妳就去死吧!”
下一秒。
飛濺的液體染紅了夜幕前的教室。
□
夜、寧靜的不尋常。
監獄地窖的出入門咿咿呀呀的響著,空氣冷冽地像是隨時要使肺部凍結一般。
一個看守員淌滿血倒臥在一旁,沒了氣息。
“來、跟我走吧!”
不用鑰匙便輕鬆扯開了獄中的門,著紅色連身帽的高大男子伸出了手,向少女溫柔說道。帽沿遮蔽了他的面容,不過很奇怪的、她覺得他並不像是壞人。
“你、是誰?”
“這不重要,我會帶著妳離開這裡的,放心吧!姊姊。”看得見他微微揚唇,初雪將小小的掌心穩穩地放上男子溫暖的手,接著她便被牢牢地摟進連身大衣裡,嬌小的身軀完全被覆蓋住了。
這裡很安全,男子扶著她的肩,彷彿在告訴她似的。
“那個……”
“噓、別說話。”
初雪連道謝也來不及說,就只是靜靜的移動腳步,他們無語了很久,直到走遠了,遠離妖妓院大約有五公里的距離。
“妳可以出來了。沒事吧?”他擔心問。
“嗯、謝謝你。為什麼要救我?”
“是三代目的命令。”
“是指陸雄大人嗎?”
“對。”
初雪的心頭頓時暖了起來,他來救她的嗎?明明是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人,他卻對自己如此的好,她開心、也害怕……她擔心著自己會連累到他……現在的她就如同人類一樣地脆弱。
“三代目現在在爭取時間,在聽見妳被關起來的第一時間便派我來接妳了。我們先回奴良組吧!姊姊。”男子望見初雪不安的神情,想快點將她帶回組內,那個安全的歸屬。
“我不會是個包袱吧……”初雪顫抖著聲音,揚首問男子。
“不會的,妳是三代目很重要的人。……當然對我也是。”他的輪廓被剛升起的月光照亮,白髮鑲嵌著幾撮赤色的髮絲,腥紅的眸子有著與陸雄相似的溫柔。
“我要怎麼稱呼你?”
“猩影。”他的笑慢慢轉為苦澀,“就這麼叫我吧!”
□
風雨過後的妖妓院,肅穆而不敢輕舉妄動。陸雄跟著小妖怪走下了地窖,眼前卻是一片狼藉。
翠音吃驚的呆站在原地,那裡血流成河,早不見女孩的蹤影。
“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女孩呢?”陸雄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翠音的兩腳都發了軟,回首看向門口的守衛妖。“你們這些看守的都在做什麼?!”
“對不起、翠音夫人,方才一個巨大的黑影闖了進來,沒個功夫咱們就被撂倒了……咱們無能、咱們無能。”小妖求饒道。
怎麼偏偏是這種發展,翠音有理也說不清,只見陸雄面無表情地示意後方的百鬼,他們便讓出了條路。
“既然她逃走了,那之後就是你們該負責的工作,我今天就先回組吧!”陸雄轉身,此時嘴角竟浮現一種耐人尋味的笑。
“真的很失敬、陸雄少主。”翠音一個欠身,恭敬的送陸雄離開。
“我會再來的。”這話語氣顯得更重些,沒錯、還有很多事必須一件一件地向這群傢伙問清楚。
陸雄告訴自己。
□
咕嚕、一掌血吐出。
教室內的氣場變得相當怪異,雙方都靜謐了。
“牛、牛頭!?”
原本以為會是少女倒臥血泊,但卻只見她完好的站著,將手中的刀刃抽出牛頭丸的身體。馬頭丸立刻奔向前,用手使力壓住他的傷勢。
“振作點!牛頭!”
“妳、妳那個樣子……?”牛頭丸勉強睜開眼,痛苦的望著少女的臉龐。墨色加上水藍的長髮披肩、綺麗金瞳眨呀眨的,那微微勾起笑的容貌不知會羨煞多少人。
“這張臉便下不了手嗎?”少女舔下臉上沾到的血。
“妳真卑鄙!竟然利用牛頭的弱點!”馬頭丸憤怒的叫喊。
“別插手、馬頭……這女人是我的……獵物……”
“牛頭、牛頭!!”
呼嚕呼嚕、血液止不住,牛頭丸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少女的輪廓慢慢消失在眼前,接著便倒在馬頭丸懷裡失去了意識。
□
“我們到了。”猩影帶著初雪進入玄關。
前來迎接的妖怪們都被這景象嚇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連忙叫來了毛倡妓、若菜等人。
“猩影君!?這孩子是?”若菜天真的問道,她無疑是把她當成了撿回來的客人了吧!
“等等、我記得不是上回少主帶回來跟雪女長得極相似的女孩嗎?怎麼又出現了?”毛倡妓一邊說著,一邊從猩影手中接過少女的小掌,“好可憐、一定累壞了吧!瞧妳一臉疲憊。”
“少主等會兒回來有話要跟大家說,請毛倡妓大姊先帶她去休息吧!”猩影刻意壓抑語氣,轉身往會議室裡準備去了。
“不會吧……”毛倡妓端詳了下女孩白皙的臉,似乎知道了什麼。
她拉著少女的手,不自主地走進了三代目的寢室旁,那間久久沒開啟、彷彿時間靜止的小和室裡。
□
“牛頭!振作點啊牛頭!”
耳邊嗡嗡叫的,牛頭丸起先皺皺眉,又感覺有什麼東西在他皮膚上動來動去。過了幾分鐘,他才吃痛的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
“牛頭?!你醒啦!”
“該死~痛死我了~你在我身上擦了什麼?”
“別亂動。那是止血的藥。”
就在他胡亂摸索身上的傷處時,一個身影從房裡走了出來。仔細一看,他正躺在一個熟悉的房間內,榻榻米的香味讓他放鬆下來。
是鴆。
“鴆大人!”
“唉、我不知道你又出了什麼事,可不可以別再這樣嚇人了。馬頭丸整個鐵青著臉送你來的,害我又多吐了半升的血。”
“是我的錯嘛!我又沒叫你救我。”
“蛤?!你這傢伙欠揍是不是!”
還這麼有精神的拌嘴看來是沒什麼大礙了。鴆想。
“所以、又怎麼了?”鴆將牛頭丸的繃帶解開,再度上了一層藥。
“沒什麼。”忍著痛,他撇開視線,深棕色的瀏海遮掩住若有所思的眸子。
“沒事就好,如果事關奴良組我鴆就不能坐勢不管。好好養傷吧!”鴆站起身,拿起醫藥工具準備離開,卻又再次回頭,“好好養傷!”
“我聽見了啦!不要說兩遍行不行啊!像老媽子似的。”牛頭怒斥,將臉埋入棉被裡。
冷哼一聲,鴆穿了草鞋,走出了藥堂。
“看來、要去一趟本家看看了。”
□
“抱歉,要照顧我這個不速之客。”
和室裡只有毛倡妓和初雪兩個人,氣氛有那麼一點尷尬。初雪只是靜靜的跪坐在榻榻米上,看著女人舖著床、忙碌的背影。
“哪的話,妳本來就是這裡的一員啊。”
“這話是……?”
“我大概知道少主要說什麼了。就算妳什麼也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只要記得我、毛倡妓永遠在妳身邊就好了。”莞爾。
“毛倡妓小姐……”
“被這樣叫真不習慣啊、小姐就免了吧!晚安,我要熄燈了。”
“嗯,好的,晚安。”
目送人兒的身影從拉門上漸行漸遠,月光彷彿不再凜冽,她的心頭暖暖的,這裡、是屬於我的居所嗎?
□
再稍晚了一些時辰,奴良組的妖氣又漸漸濃稠了起來,陸雄等人浩浩蕩蕩的陣容歸來,底下的妖怪們各自整齊劃一的排開兩排陣子迎接。
“陸雄少主,人已經到了。”猩影站出,向他報告。
“喔!辛苦你了。把大家找來吧!我有事要跟你們說。”
“關於這個、人都聚集在會議室了,唯等少主命令。”
“這倒是挺機靈的。在這之前,我會去看看她,猩影你們就先過去吧!”
“是。”眾人鳥獸散。
□
如果說妳是雪、那我就是不足以使她融化的微陽……這種比喻很怪吧!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比喻了。
長廊的木板又再度咿咿呀呀地響了起來,兔華照射下,紙門上映照出飄逸的銀霜長髮。
男人拉開他寢室旁的房間的障門,適時的風吹著,數片花瓣飛落腳邊。少女沉沉地睡去,他走至她身旁,輕巧地彎下腰,她那毫無防備的睡容跟以前完全一樣,沉穩的呼吸外還伴隨著一點細碎的夢囈。陸雄將耳朵靠近她,想聽清楚她的話……卻在下一秒輕聲地笑出了聲。
“抱歉、我讓妳等太久了……歡迎回家……”
冰麗。
《未完。》
---
久違更文,
忌冰雪是最多人催文的一篇,
希望至少在暑假結束前給大家一個進度這樣~
謝謝支持,
然後喜歡的人歡迎留言喔!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