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管是出日頭,抑是烏陰天,阮兮心情就親像一叢落雨樹,輕輕啊吸水,輕輕啊吐氣,阮係透早青草埔頂面活靈靈兮露水,阮係雨傘頂頭一蕊閤一蕊兮水玫瑰。
係按怎阮欲將心內兮景緻寫予伊?因為伊係阮永遠放袂落離兮一首水中詩。
汝離開彼下晡,阮一人徛佇遮聽天頂勻勻仔霆雷吟詩;也讀烏陰兮雨水,共遮塊土地補空嘴。
悲傷藏佇佗位?悲傷就藏佇夢中吞霄社彼條挑鹽古道,阮嘛誠想欲綴遐兮文友,揹筆一步一步去阿公怹三兄弟用扁擔擔怹老爸兮金斗甕行過兮跤跡走揣鄉愁,可惜這馬阮按怎看、按怎揣攏欠一味,親像八八水災兮大水,明明有跤,卻是行無路。
有時陣,阮嘛誠想欲放棄,若毋是夢中彼尾苦花魚互阮抱著希望,不時佇阮心肝頭踅來踅去,踅出一條山青水明兮血脈,予阮鬱卒兮時陣,心情猶原流向春天彼爿彼條南勢溪佮北勢溪雙合嘴彼條水路。
阮無欲親像以前仝款,每一項代誌攏吞忍,因為阮知影,強忍兮溪水若暴發,阮囡仔時兮記持,土确厝、紅瓦厝、弓蕉園後壁彼片小山崙、青草埔和大圳溝邊彼片樹思仔林,攏會予大水流流去。
逃避面對現實,意味著咱將失去正面思考兮能力。有時陣身為台灣人,真是一種看無底兮悲哀,想欲寫,揣無字;想欲行,行無路;想欲吼,吼袂出聲......
阮兮心情定定親像這塊土地一向兮悲情;親像下晡北部這陣雨,落甲誠沉重;親像阮踅頭轉來學阿公講兮語言讀兮冊,每一字攏含著一滴目屎一滴血。
咱攏知影,日頭跤藏袂著啥物秘密,烏陰天最後攏是予大雨清甲澹糊糊;今仔日關了遮扇窗,紲落明仔載倒了彼扇門、彼片壁,想欲問天頂兮月娘:阮台灣人兮鄉愁,到底是愛看向佗一爿,別人才會看見阮這間罅痕的夢中厝?
今仔日,阮趁紅雨猶未降落進前,趕緊閣畫一尾夢中魚共伊放生。
汝敢知?每日暗暝阮若是面對心內這首詩,心情就親像藏水沬,深深隱形入彼條夢中溪,有時陣變成溪底兮矽藻佮浮移兮微生物;有時陣變成莩泡的空氣。阮兮靈思若親像苦花魚兮嘴形,就按呢一嘴一嘴張合著日頭跤兮景緻。
是毋是該封溪護魚,當一條觀光道路切斷一條青青兮溪水,以這塊土地囝孫仔自稱兮阮,是毋是該藏入溪底,化身浮游生物,飼養彼陣苦花魚,以便守護畫冊台灣獨獨賰落來兮一條迵底綠意兮溪水?
天空魚,總是一種針見血,直指一口封閉水塘的缺失,遺憾的是,往往如夏日午後的一場驟雨,來了又去。
你能想像,那是我從五樓高空俯瞰中庭那口水生植物池,在午後一陣驟雨的映襯下,瞬間遁入一朵水芙蓉的心理狀態嗎?
這口水塘是我每天上班必經的地方。它的口徑其實不大、水也不深,卻因身處位置特殊,學校基於保護學童等安全上的考量,外圍豎以監獄般的鐵欄杆。
一朵翡翠芙蓉一池明,時有起伏只因水面擾動,何需在意朝來雨或晚來風的,關於自己與這塊土地的情感是該內斂?抑或奔放?還是如園內春草與花朵爭艷到底?望著午後這場驟雨,不也如落日蓮紅,轉眼成空?
日前台灣正經歷幾百年來,一種前所未見的變動,關於那些所謂的政治情緒與生活瑣碎,是不是就該交給時間被動去處理?或許時間是細碎的冰,足以暫且將裂解的天空血止住。但我知道,扭曲的線條不是天空魚該有的情緒,關於釋放,並非藉由幾朵雲的移動、撞擊、雷鳴,所能比擬。
慶幸自己能夠以這種角度賞雨、觀詩,順道以月光戀慕綠波翻湧的水芙蓉心情戀慕一首與蓮有關的禪詩,這毋寧是炎炎夏日,驟雨剛過的午後,和三五好友結伴到山青天明的山區,或置身鄉野間聽蟲聲蛙鳴外,另一種解憂的形勢。
這讓我想起路痕老師的一幅水彩畫,兩尾侷限在狹小空間裡的魚,如何以尾鰭款擺自身的風雅與傲骨,讓午後靜觀兩朵蓮的開謝,變得活潑有趣。
我不曾執筆揮毫,卻能理解這種濕中濕技法應該是不難處理,難的是該如何意會渲染後的一首詩中詩?
午後,一個人於滂沱大雨中,靜觀樓下蕨類植物掩映下,這口舖滿綠意的水塘,想必是除了蓮以外,以及侷限在狹小空間裡的魚,知道黑夜嚮往天空魚的秘密。
夏日午後,賞雨、聽詩;讀綠意,也讀這塊土地。
我知道,這絕非是一次實驗性引導,因為我們所面臨的是一個文化傳承斷層的問題。
當前我們所面臨的困境,遠比「大港嘴」一書作者胡長松先生「踏話頭」所說的──我們正在一起完成某個奧秘──還要複雜,而其之所以複雜,就在於解決生命問題的方法,或尋找人生答案的途徑,往往不是過往被美化的扭曲價值觀或偏頗的歷史觀或宗教觀那般單純。
在我看來,只有虛偽或假象的世界,才會以「是非對錯」二分法或二選一的方式解決我們所面臨的每一個問題。
是的,在紛擾的白晝,我們必須學習闔上焦慮的耳,以心聆聽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並試著執筆和自己的生命對畫,畫一枚嶄新的月亮。即使面臨的是霧茫茫的大海,那光依然透亮,它足以引導形單影隻的我們,划著小艇,梳過美人魚以尾鰭拍過的風浪,駛向一條分泌乳汁的母親河,與孕育萬物生命的森林航道。
忍,有時是必要的,那是我們學習如何發動心引擎必須學習的拉繩動作。目前只有順著港口的守勢,靜觀船隻離岸後的一切,才能清楚看見一座孤獨島嶼四百多年來的悲傷。
夢海不打烊,詩人不上岸;而我卻清醒在眼前如潮翻湧的獨立篇章,或許「聽話頭、知話尾」這句話就足以提供我思考「台灣鄉愁」的一個新方向。
以船行走的身影,有時像我筆下拉出的線條,看似稀疏、單薄,卻又流暢且明朗的表達了我內心澎湃的情感。
回首眺望海風吹過的童年,一如此刻眠睡在微弱星光下的的萬家燈火,其中有一盞如流螢──日夜摟著我的夢飛翔,沿著海潮線的起伏不斷顫動,像我童年赤裸著雙足,穿過枝椏纖細的木麻黃防風林,踏上沙漠般的滾燙黃沙灘,最後再以跳格子的輕快步伐,一腳踩進一路舖展到浪腳下的綠色馬鞍藤......
對,就是這樣的綠意,那是我無處宣洩的烏亮長髮,攀爬在斗室內的這扇窗,這扇靜觀這座被遺忘島嶼的過往,那兒有防風林、有沙灘、有馬鞍藤和草海桐,還有濃得話不開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