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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0 13:34:14| 人氣986| 回應9 | 上一篇 | 下一篇

尋根之旅【突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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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寒假期間,若不是電視天天大力放送,關於百貨業年終大回饋;若不是街角的流動發財車,賣起銀柳、蘭花與紅豔吉祥的春聯與吊飾;若不是傳統市場的年貨,多到溢出了原本狹窄的攤位與路口;若不是生意人,爭相推銷攤位前的新鮮肉品,將我手中緊握的最後一張大鈔掏空,我還當真無法正確指出,哪天是除夕?哪天是過年?

因為,最近這幾年,我們家過得很隨性。牆上,早已不再懸掛日曆。以前,在傳統節日的前夕,總會接到公婆的來電,提醒我該及早準備哪些東西,好祭拜神明、祭拜地基主、祭拜祖先。事實上,對於這些傳統年節的祭拜儀式,我的順應,通常只是想討長輩們的歡心,維持家庭和諧,如此而已。

年假結束前,我和先生搭捷運與賞花公車,一路順暢通往陽明山。對於國家公園內,花鐘附近隨處可見的流動攤販,心中不免慶幸,慶幸自己不是執法單位的成員。否則,萬一有人向我檢舉,這些攤販有礙整體的觀瞻,有損國家公園的美好形象。坦白說,我還當真不知該怎麼辦?就算將這些攤販取締光光,或是集中起來,重新規劃販賣東西的地方。我相信,有些現象,依然會存在。

我喜歡在路邊攤買東西、吃東西的習慣,並未因為近幾年,自己的收入好轉,有所改變。有一次,我跟好友提起,到土城山區爬完山,買了路邊流動攤販的「高粱酒香腸」充飢。沒想到他竟然回我說:
「真是不聽話,路邊香腸,貨源來路不明,衛生堪慮。下回萬一不得已,非買不可,千萬記得,買水煮玉米就好。」
他的話不無道理。畢竟,那陣子「病死豬」還佔了媒體版面不小的篇幅。

只是,我非常清楚自己行為背後,所隱藏的意義。我不過是重複透過這樣的過程,貼近自己內心,那個想遺忘卻又遺忘不了的區域。

【窮則變,變則通】

小時候,母親總是選在散市前,匆匆上街。
一方面是因為工作忙碌的緣故,一方面是因為只有選在這個時段,才有機會買到最便宜的東西。那些熟識的豬肉販或水果攤老闆,甚至還會主動將一些賣剩的豬皮、碎肉、雞腸,或有瑕疵的水果,留下來準備賣給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顯然是個頗具創意的人。所謂「窮則變,變則通」,她總是有辦法,讓這些次級品,變成一道道美味可口的佳餚。她的秘訣不外乎是將肥豬肉,加入我們家自己醃漬的鹽瓜,剁碎後,再加入醬油、米酒、糖,滷成一大鍋。起鍋前,不忘將上面那層厚厚的豬油撈出,留待下回炒菜用。這一大鍋「瓜仔肉」,或許無法媲美味全罐頭的「瓜仔肉」。但是,對於我們家這群正在發育中的孩子,那一張張天亮後,就永遠填不滿的嘴巴來說,那簡直是人間極品。

有一次,哥哥鄰座同學的母親,還特地到家裡請教我的母親:
「阿寶仔,妳到底是幫孩子的便當,準備了什麼好吃的料理?」
「阮阿俊仔回來講了半天,也講不清楚。是什麼雞腸炒薑絲?他說聞起來很香,吃起很好吃。」
原來,是哥哥在學校吃便當的時候,將自己的主菜-雞腸炒薑絲,跟鄰座的同學分享。沒想到,他竟然回家吵著他的母親,希望能夠帶相同的菜餚。其實,這不過是別人不要的雞腸,母親將它變出新花樣罷了。印象中,那幾年,母親總是蹲在狹窄的廚房,將那袋雞販半買半送的雞腸,用剪刀一一剪開,水洗後,再以明樊和鹽巴,反覆清洗過好幾遍。打結後,切成小段,加入薑絲、醬油、糖快炒,就成了一道下飯的便當主菜了。

那幾年,鎮上的人,幾乎都知道我們是一戶跌入「孩子坑」的窮苦人家。商家對於我母親的消費習慣,早已見慣不怪。

而今,回想起母親當年面對逆境時的態度,相較於時下的部分年輕人,寧願以卡養卡,過著寅吃卯糧的日子,只為了滿足私慾的奢華風,不得不讓人感嘆萬分。或許,時代果真是變了,變得在追求物慾生活的同時,忘了信用,忘了撙節,忘了量入為出的觀念。甚至,忘了精神生活對人類心靈的重要性。否則,怎會有人一味追求華麗的外在。甚至,透過不斷的整型,只為證明己身的存在。

【生命的陰影與韌性】

早些年,回首童年的貧困生活,不是那麼豁達。就像那些積壓於牆角邊的蜘蛛網與灰塵,總在歲末時分,隱隱纏住我那向來敏銳的視線神經。有時不免希望,手中擁有綿延千里的拂麈,可以將倒流時光裡的陰影,一一撢淨。

有記憶以來,父親的工作收入,一直都很不穩定。因此,每到年底,母親就得為了即將來臨的年節開銷,傷透腦筋。尤其年後,一連幾筆的註冊費,總教母親愁白了髮。夜裡,母親消瘦的身影,在那盞微弱的燈光下,踩響那台咭嘎咭嘎的老舊縫紉機。只爲了能夠於年前,趕製幾件鄉下婦人所交托的新衣。

事實上,那段日子,台灣的經濟起飛,外銷前景一片看好。然而,母親的縫紉收入,反而因為這些因素,銳減許多。因為,市面上所展售的女裝,無論款式或價格,都遠比親自到布料行買布,請裁縫師量身訂做來得划算。

記得,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母親吃力的拖著向鄰人借來的「犁仔卡」,載著我和哥哥,往火車站旁的一家糕餅店緩緩前行。一路上,刺骨的寒風,在耳畔呼呼的咆哮著,我和哥哥瑟縮著脖子,努力將凍僵的雙手,縮進口袋裡取暖。而母親單薄的身子,在寒夜裡,逆著風,一頭無暇打理的亂髮,僅以橡皮筋草草紮起。

「阿寶仔,這麼晚了,拖『犁仔卡』袂去叨位?」
「沒啦!過年想袂來去菜市仔,做一點小生意,賺淡薄仔錢……」

過了縱貫路,母親停妥「犁仔卡」後,緊緊拉著我和哥哥的手,走進那家位於火車站旁的糕餅舖。玻璃窗內,除了擺著各式各樣剛出爐的麵包外,走道兩旁早已因年關近,堆滿一籮筐又一籮筐,應景的年節糖果和餅乾。
「有人在家嗎?」母親遲疑了一會兒,才怯怯的拉開喉嚨問著。
這時,一個年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從屋後聞聲走出。邊走還邊將手上的麵粉袋,輕輕的放置在牆角邊。
「陳老闆,我是不是可以跟你『商量』?」
「這回讓我多批一點年貨,我想直接拿去街上賣。」
「我沒有辦法一次付清貨款,不過請你相信我,我每天會按時過來,跟你結一次帳。」
原來,母親盤算到街上做生意這件事,已經很久了。但是,卻又苦於沒本錢。
早些天,母親瞞著父親,偷偷到這家糕餅舖,以家中僅剩的一些錢,向這家商店,批了一些糖果。然後,以兩條大型方型手巾包裹著,再以對戶口的方式,挨家挨戶推銷手上的東西。
「借問一下,你們要不要買過年拜拜用的糖果?」這是母親為了生活,首度怯怯向別人開口,推銷手中那兩袋批來的年貨。
「阿寶仔,還站在那裡幹嘛?又不是當小偷?幹嘛不大大方方拿進來?」
「又不是賣內衣,幹嘛包那麼緊?」顧客總是邊挑選,邊開玩笑的對我母親說。
「阿寶仔,怕什麼?要賣就要拿去市場,大大方方的賣,這樣生意才會好。」
或許,母親就是得到這些婆婆媽媽們的鼓勵,才會有上街頭賣東西的念頭。

「妳敢唔拖犁仔卡來載?」陳老闆一臉笑意,邊說還邊從身後的架子上,拿了兩塊香噴噴的草莓麵包,塞到我和哥哥的手上。
母親連忙要我和哥哥向老闆說謝謝。
「這,一包批八塊,賣十塊。每天賣多少,晚上補貨時,再結帳多少就可以了。」陳老闆邊從籮筐裡清點著貨品,邊跟母親交待著每一種貨品的批價與賣價。最後,還好心的幫我們將批來的貨品,一一搬到停在屋外的「犁仔卡」上。
事後,據老闆娘自己轉述:當天我們走了以後,她和老闆爲了「沒收錢,就出貨」這件事,大吵了一架。

「你連對方的底細是熊是虎,都沒摸清楚,就那麼放心,讓她一次載一堆貨走。」
「萬一她不回來結帳,看你怎麼辦?」
「不會啦!她看起來很老實的樣子。前幾天,才來批過……」
母親回憶起陳老闆,當年願意向老闆娘拍胸脯擔保,她這位外表寒傖的窮苦女人,會信守「口頭承諾」這件事,萬分感激。私下不只一次跟我和哥哥表示:
「做人一定要守信用,就算再窮,也會有貴人願意全力相挺。」
的確如此。有幾次開學,我們家幾個孩子註冊急需用錢,開銀樓的崑山叔和金葉姨,都願意先借給我們一千、兩千應急。而母親只要縫紉工作有了收入,寧願自己挨餓,也要設法將借來的錢先還清。

那段在市場賣年貨的日子,母親總是先將當天所得,在夜裡補貨時,全數交給老闆娘。從此,老闆娘對我們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甚至,到了最後,幾乎是完全信任我的母親,每回母親批完貨,說幾包,就是幾包。老闆娘完全不再經過清點確認的手續,就直接將數量登記在冊子上。

至今,我不得不佩服母親當年的勇氣與遠見。當年,將年貨陳列在街頭,公開販售,我的母親顯然是鎮上第一位。或許,我們家做的是獨門生意,因此生意好得不得了。雖然每包才賺兩塊錢,但是半天下來,收入相當可觀。

那幾年,母親為了將生意擴大,還讓我和妹妹,以一扇門板,另立門戶。而她和哥哥,就看著位於「剃頭龍」門前的那個主攤位。起初,我和妹妹很害羞,對著人來人往的顧客四處張望,很擔心遇見熟識的同學或老師。後來,生意實在是太好了,尤其到了十點多,人潮聚集,光是抽取塑膠袋或收錢,兩隻胳臂都不得閒。巴不得自己是千手觀音,好應付所有上門的顧客。這樣的好生意,無形中也給了我和妹妹無比的信心與勇氣。
「歐巴桑、歐吉桑,緊來買喔!」
到了最後,我和妹妹不但不害怕上街賣東西,還可以學著大人,提高聲量對著人群大喊:
「一包十元,一包十元……」
那幾年,我們家的年節開銷,和年後的龐大註冊費,就在市場的叫賣聲中,獲得了完全的紓解。可惜,好景不常,過不了幾年,別人爭相仿效。甚至,連固定攤位,那些原本賣菜的菜販,也跟著販售起年貨了。

【好學生,怎麼可以哭?】

1971年,已有五個孩子的母親,發現又意外懷孕。
爲了突破經濟困境,迎接另一個即將到來的新生命,母親不顧父親的反對,執意向水果行和蔬菜批發商,批發那些層層剝削後的時令蔬果,再度拋頭露面上街頭,跟著別人吆喝擺起路邊攤。但是,一整天下來,扣除成本和市場稅後,淨收入少得可憐,不時,還得面對那些賣不完的蔬果。父親爲了這件事,還曾經跟母親大吵過。我永遠忘不了那天的午後,沒賣完的青椒、香瓜,成了無辜的出氣筒,被我那向來脾氣暴躁的父親,摔爛了一地。

隔天,我到市場幫忙。母親突然轉身對我說:
「攤位妳先顧著,我到公路局那邊賣賣看。」
說著,她就將部分的橘子,裝入一只鉛桶。然後,挺著大肚子,逕往公路局車站那個方向走。沒想到,隔不了多久,母親竟興奮的回來補貨。
「緊,以後不要在這兒賣了,那邊的生意真好做。」
「免抽稅,也不會有人跟我們殺價。」只見她一副發現新大陸似的,卻又不得不神秘兮兮的壓低音量,深怕被別人聽見。

原來,當天母親是高舉著兩袋橘子,隔著車窗,對著往來新竹-台中的乘客,大聲吆喝起「甜柑仔,三粒十元」。沒想到,乘客很捧場。不但很快就將整桶橘子買光光,竟然還有乘客意猶未盡的探出頭來,追問:
「歐巴桑,妳有沒有賣麵包?我肚子好餓。」

當晚,母親吃力的踩著三輪車,載著我和哥哥,到水果行批完橘子後,經過廣達香麵包店門口,靈機一動,順道進去批了貨。然後,母親就將兩簍橘子和麵包,直接載到通霄國中附近的那座土地公廟。原來,母親在這之前,就曾偷偷向土地公許了願。希望土地公能夠保佑她,每天順利賺上三百元,好養活一家八口。

從此,母親那隆起的腹部,上頭多了一只父親打造的方型木箱,裡面除了擺放一袋袋分級後的橘子外,還有新鮮的奶油麵包。而我和哥哥,假日或放學後,都會穿著學校的制服,到公路局車站幫忙賣橘子。

那年,哥哥小五,我小三。
「我不要賣了啦!本來那個人是要跟我買橘子,都是妹妹走過來……」直達車才一駛離車站,哥哥就提著另一袋沒賣完的橘子,委屈的轉身向母親告狀,邊說還邊掉淚。
原來,是我不小心搶了「哥哥」的生意。
因為,原本有個顧客,跟他招手,打算買他手上高舉「三粒十元」的橘子。沒想到在掏錢的當下,卻又聽到車子另一側,隱隱傳來「甜柑仔,五粒十元」後,改變了主意。
當母親搞清楚狀況後,笑著安撫哥哥的情緒:
「憨囝仔,妹妹又不是別人。嘎你買,嘎伊買,攏嘛仝款。」
可是,以哥哥當年的年紀,依舊覺得心情很受傷。因此,無論母親怎麼說明或安慰,哥哥還是無法釋懷,兀自蹲在一角,抽抽噎噎哭個不停。後來,公路局那位年輕的副站長,聞聲後,從站裡頭走了出來,向母親問明原委後,蹲下來摸摸他的頭,並指著他制服上頭的「好學生」名牌說:
「你是哥哥,而且是好學生。」
「好學生,怎麼可以哭呢?」
至此,哥哥才以衣角,拭乾了眼淚。
因為,那時候,學校以「好學生」的名牌,鼓勵班上各方面表現優異的孩子。而這張小小的榮譽名牌,被我們的母親,以裁縫車牢牢車在我和哥哥、妹妹的制服上。

可惜,這樣好收入的日子,持續不到幾個月。
「從明天開始,妳們不可以在這兒做生意。」原來,請假住院的公路局站長,已經出院回來。事實上,之前那位默許我的母親,穿梭車陣討生活的台籍副站長,當初已經跟我母親表明過:
「站長住院去,妳只要記得,有空的時候,將車站內外打掃乾淨就可以。」
「不過,萬一站長回來,可能就會被驅離。」
即便母親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為了一家人的生活,她還是鼓起勇氣,苦苦的向站長哀求。最後,還是遭到拒絕,心中難免有深深的失落。畢竟,那幾個月的收入,是市場賣菜收入的好幾倍。

離開公路局車站那天,母親水腫的雙腳,還吃力的背負著一個尚未出世的小生命。而這個小生命,日夜以一條臍帶,旺盛的跳動著、吸吮著一個貧困母親,竭盡所能想給予腹中胎兒的愛。這愛,不是有錢人家,懷孕時期所需的額外補品,而是尋常人家,最基本的三餐溫飽而已。

【母難日】
據說,母親睡到半夜,發現羊水破了。因此,在父親的陪同下,前往位於虎頭山下,那家私人「助產士」家裡待產。在助產士的推擠下,好不容易才將約莫「七、八」斤重的胖男嬰,生出體外。事後,卻因血流不止,被「助產士」和父親,以擔架緊急送往我家附近的陳婦產科急救。當年,這家由陳醫師主持的婦產科,是鎮上唯一的一家婦產科診所。

原來,母親自然產後,胎盤未能順利排出,俗稱「活胎盤」,後來經過陳醫師的一番搶救後,總算將胎盤取出,將血止住。

清晨,廚房飄來陣陣的麻油香。我揉揉惺忪睡眼,只見父親滿臉喜悅的站在床前,他興奮的對我們說:
「緊起來!」
「昨晚,媽媽又生了一個很可愛的弟弟。」
「好重喔!聽產婆說,起碼有七、八斤重。」
「等一下,我們一起去接媽媽和弟弟回家。」
這時,住在舊街的大姑姑,早已趕到我家,將煎好的麻油酒蛋,裝進一只湯碗裡,準備拿去醫院。

到了醫院,母親因為失血過多,依舊平躺在生產台上吊著點滴。大姑姑只好一小匙、一小匙,慢慢的餵食。母親當時一臉慘白,看起來相當虛弱,吃了幾口後,就推說想吐,吃不下去。

後來,在姑姑和父親的攙扶下,母親好不容易才從生產台上移了下來。可是,卻在挪移了幾步後,整個人在瞬間翻白眼,昏死了過去。
「醫生,快來呀!」父親大聲向外頭呼救。
醫護人員聞聲後,立即狂奔了過來,要父親先讓母親躺平。只見眼前亂成一團,我和哥哥被當下的景象嚇壞了,無助的站在一旁放聲大哭,以為我們的母親死了。

「你的太太,因為失血過多,現在還是危險期。不能馬上出院,必須住院觀察幾天。」醫生對著我的父親說。
「住院?可是……」父親面有難色。
「你不用擔心,住在這兒不會花很多錢。」
「命比較重要,錢讓你欠著也無所謂。」或許,他看出窮人家的難處,因此又追加了這句。
事實上,當年的醫院設備,相當簡陋。不過是在診所的後頭,擺了兩張供病人打針或休息的病床而已。

年輕的陳醫師,對待病人的態度,非常親切。可惜,當年他所主持的私人診所,在民風純樸的鎮上,生意並不好。或許,產婦不習慣讓男醫師看診或接生有關吧!幾年後,他就將醫院遷走。有一回,母親陪同隔壁那位進門幾年,卻依舊沒有懷孕跡象的蔡家媳婦,到苗栗市看不孕的婦科毛病,竟然巧遇陳醫師。母親回來後,開心的對我們說:
「好人總算有好報。」
原來,陳醫師不但結婚了,先生娘還長得很漂亮。而且診所還開得好大一間。更重要的是,事隔這麼多年,陳醫師還記得母親當年難產這件事。並且還主動詢問起,關於我們家那位,鎮上罕見的「巨嬰」。

至今,依舊記得母親出院那天,父親以三輪車將母親載回。而我們那位差點要了母親老命的小弟,被醫院裡的護士小姐,以一條「明治奶粉」贈送的浴巾,緊緊的包裹著,安安穩穩的躺在母親溫暖的懷裡,強而有力的吸吮著一個苦難母親的乳汁呢!

【重生】

這個貧困的家庭,為了迎接這位「意外」的小生命,每個成員,在情感的表達上,似乎比以往更為細膩,更為緊密。尤其是父親,臉部的線條,比往日柔和了幾許。他為了籌措小弟的奶粉錢,工作得很勤奮。那段日子,欣逢台灣農業轉型期,也就是「農業機械化割稻」的開始。這對天生擁有好手藝的父親來說,毋寧是個大好機會。他在山腳姑的建議下,很快就從山腳姑丈那兒學會「機器桶」的製作方式。

鎮上那些原本以人工腳踩式「打榖機」收割的農人,紛紛在找我父親製作「打榖機」的同時,順道再花點錢,裝置一只動力馬達,好讓「機器桶」內的鐵鉤滾輪,可以在瞬間快速轉動,將稻穗上面黃澄澄的稻穀,快速自稻桿上分離。每回聽到屋外「試機」成功時,父親與農人高亢的歡呼聲,隨著刺鼻的柴油味,飄進陰暗的屋內,我都會覺得好幸福、好幸福。就像那天,到醫院迎接母親和小弟回家,短短的路程,我望著父親,賣力踩著三輪車的背影,那種濃得劃不開的幸福心情。

【女人的磨難】

1964年後,都市化社會逐漸成型,再加上醫學的進步,白喉、百日咳已能獲得有效控制,為了減緩人口爆炸的危機,台灣全面推行家庭計畫。
「一個孩子不嫌少,兩個孩子恰恰好」「男孩、女孩一樣好」……,諸如此類的節育政策口號,就這樣被相關單位,以醒目的藍色字體,書寫在衛生所和學校的圍牆上。

1966年,母親生完大弟後,基於經濟層面的考量,因此接受家庭計畫推廣人員的建議,到了附近的衛生所,做了體內避孕器的裝置。可惜,裝置後不久,母親每逢月事來臨,幾乎都是大量出血,血量多到讓人驚慌。有一天清晨,母親為了這件事,還特地拖著虛弱的身子,前往媽祖廟左前方,那家父親好友開設的西藥房。心中的疑惑,都還來不及開口向漢煌叔請教,眼前就出現一片金黃。瞬時,整個人全身發冷,昏死在店內那張供人休息的長板條上。

為了這件事,漢煌叔建議母親拿掉不合體質的避孕器。對於父親不願配合使用保險套這件事,母親私下頗有微詞。記憶所及,母親因此多吃了幾次生死攸關的苦。

有一年,還在阿珠姨的陪同下,到沙鹿光田醫院,將一個胎死腹中的嬰兒取出。事隔這麼多年,我永遠忘不了那天的黃昏,親眼目睹阿珠姨,緩緩攙扶著下半身衣褲,沾染大片鮮紅血印的母親,從屋外虛弱的步入家中。

事後據阿珠姨轉述:當天下午,母親墮完胎後,急於出院。因此,在回家的路程,又開始大量出血,那鮮紅的血,就這樣溼透一疊厚厚的衛生紙,甚至爬滿蒼白的雙腿,滴入地面,嚇得公路局司機,不得不半路停車放人。阿珠姨只好匆匆帶著我的母親,到鄰近的的雜貨舖,買包衛生紙暫時擦拭,早已顧不得她身上那一大片鮮紅血印,一路引來多少路人的側目與驚慌。

當晚,我瑟縮在床的一角,隔著薄薄的一扇門,清楚的聽著浴間,傳來父親協助母親淨身時,水瓢碰撞的聲響。不時還夾雜著父親與母親低沉的交談聲。對話內容,早已因為時間久遠不復清晰。但是,淋浴時,水沖擊地面的聲響,隨著眼眶氤氳的霧氣,不斷在我恐懼的心底擴大、擴大。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那晚,他們的寶貝女兒,是懷著何等恐懼的心情,哭腫了雙眼,直到沉沉睡去。

我多麼期待天亮,多麼期待溫暖的曙光,快快從狹窄的天窗透進來。

總覺得從童年到現在,那些記憶裡的灰白,恰似天窗下,那管管飄浮不定的塵埃。小時候,我可以躺在床上的角落,凝視那些光點一整個午後,彷彿每一顆塵埃,都是一盞飄浮的溫暖。我喜歡看著它們隨著太陽的腳步,不時傾斜與視覺接觸的角度。或許,光影變換的緣故,有些亮點,竟成了腦海裡劈啪作響的星星之火。尤其在陰冷的房間,它們總是引導著我,如何遺忘對黑暗的恐懼,如何遺忘那些父母無暇兼顧,看起來外表無傷,卻又深層的疼痛記憶。

【手足情深】

嚴格說起來,我們家小妹和小弟的誕生,的確都是個意外。或許也是這樣的「革命」情感,小妹年紀小小,就懂得保護這個小他五歲的小弟。

寧兒

未完待續

台長: 李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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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ie
搬板凳報到。

老師,妳的故事有沒有可能在講了一個段落之後開始用編年體的方式把它們整理出來呀?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要跟老師買故事的版權。其實我自己覺得這才是本土教材耶!另外,這也是另一種研究的方法,不過,呵,不在妳的台裡面囉唆這個天高皇帝遠的東西了...
2007-03-12 01:53:00
版主回應
編年體的方式?
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建議。
至於會不會有人跟我買故事的版權?
不會吧!我又不是什麼名人或成功企業家,誰理我啊!更何況,執筆的水準和功力還不夠,我是這麼認為啦!
2007-03-26 17:32:15
Sophie
期待後續喔~^^
2007-03-12 09:58:27
版主回應
謝謝Sophie
寧姐努力當中。
2007-03-26 17:25:58
Lisa
好動人的故事
真的像是一本人生活教材!
2007-03-16 04:43:34
版主回應
謝謝Lisa的讀文與鼓勵。
2007-03-26 17:24:38
andie
報告老師!

故事還沒說完就進了首頁成了嚴選好文!

報告完畢!
2007-03-16 09:38:55
版主回應
嗯,andie最有禮貌了!待會兒下課,記得到老師辦公室,老師要請妳吃糖糖哦!
2007-03-26 17:12:40
。相信。希望。
每個人的一生都像一本故事,一本沒劇本的故事,誰都猜不準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扣人心弦的事…
2007-03-16 21:52:20
版主回應
所以囉,爲了看故事的結局,每個人都得好好的活下去,爲自己的劇本負責。
2007-03-26 17:23:31
筱玉
我始終認為,真的比假的好。真實的故事牽涉真實的事件、感情和經驗,是最珍貴的紀錄、最有效的抒發方式、最感人的物件。虛構的作品哪比得上?

聞聞這裡面的泥土味吧,嚐嚐其中交織的喜怒哀樂吧。環境再混亂又有什麼關係呢?真理不會泯滅,它就在人的心裡。
2007-03-19 02:49:59
版主回應
謝謝筱玉姐的讀文與評文,感動中。
2007-03-26 17:19:57
林仲秋(蓮花 秋雲)
~( ̄▽ ̄)~ 林媽媽...難道你也是...
2007-03-22 12:03:10
版主回應
素啦
輪家也素林太太啦
2007-03-26 17:18:28
╭ ☆ 呆 ♥ 蝶
人生總有起伏 Q ^ ^ ~
2007-03-22 23:37:48
版主回應
是啊!現在總算否極泰來。前幾天,我們家小弟也升格當爸爸了。幸好,小姪女只有三千多公克,不像她老爸這般折騰人。我相信,如果我的父母在天上有知,肯定笑到合不攏嘴呢。
2007-04-08 19:00:53
wanyii
似乎在最困苦的時候
彰顯的總是女性的堅韌
和母性最強的一面!

我也是在類似的環境長大
週遭女性的身影
菜市場永遠散發不去的獨特氣味
雜沓過往的人群身影
幾乎就是童年的全部...

這是一篇讓人不禁回憶過往
渲染力強烈的好文章

很棒!!
2007-04-08 18:58:57
版主回應
謝謝wanyii的讚美
2007-04-08 20:3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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