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紀荷蘭歷史進入黃金時期,有錢的荷蘭人把蒐集和交易鬱金香當做炫耀財富的象徵。
全荷蘭燃起鬱金香熱。四百年前的投機熱潮,卻奠定了現代荷蘭在國際花卉買賣市場上,不能撼動的地位。雖然,後來鬱金香熱變成經濟史上的瘋狂泡沫,但荷蘭人也變成全世界最懂鬱金香的專家。站在四百年的歷史基礎上,現代荷蘭人不管在花卉的配種、交易、研發和外銷上都獨具優勢。
‧ 美麗農業優勢一:「集團軍」運作的產業群聚
專研國家競爭力的哈佛商學院教授麥可波特曾讚譽荷蘭的花卉產業是,「全世界最創新的產業群聚。」以麥可波特的國家競爭力鑽石體系的四個面向分析,不管在相關與支援產業、需求條件、生產因素和企業策略各層面,荷蘭花卉產業的競爭力都有綿密深入的扎根。
不過,荷蘭的花卉產業能行銷國際,最值得台灣學習的就是充分發揮鑽石體系四大支柱之一,產業群聚的優勢。中興大學農機系教授陳加忠為文一語道破,「荷蘭花卉產業以『集團軍』,在世界各地攻城掠地,台灣則是『游擊戰』。」
例如,荷蘭鮮花拍賣制度的緣起就是從「合作」的理念開始。阿斯米爾拍賣市場是合作社組織,目前由三千五百位花農出資擔任股東。最初是在一九一一年,北阿姆斯特丹的花農為不讓大盤商壟斷價格,倡議花農一起合作,共同組成拍賣市場。小花農提出願景是「一起強大」(strong together)。第一次的拍賣地點,就是現在阿斯米爾拍賣花市的咖啡廳。
在阿斯米爾參與拍賣的花農,每年要繳交拍賣金額二.九%的手續費給拍賣花市。百分之百生產的鮮花,必須全部透過拍賣市場拍賣。合約規定提供的鮮花品質若沒有達到品質分級的標準,一律被銷毀,同時還要付垃圾處理費。
農民合作建立起拍賣平台,在嚴格、中立的品質控管下,大盤商要買最好的花,一定都透過拍賣,並在公開的競爭下提出最好的價格。
拍賣制度形成後,確立了花農和花商透明的交易和通路平台。荷蘭的鮮花出口,更進一步演變成分工細緻、高效率的產業鏈。
完善的產銷制度下,花農專注生產高品質的鮮花,在市場上自然就有買主出高價,完全不用分心擔心通路和買主。
花商則專注在提供高效率的冷藏供應鏈,在包裝和運籌上不斷突破,讓全世界各地的客戶在最短時間內,欣賞姿態最新鮮的花朵。
阿斯米爾現有七千多個農場提供鮮花、供應花種,多達一萬兩千種。在拍賣市場同棟建築裡,有三百家花卉出口公司。佔地五十坪以上的切花測試中心,也位在同一棟大樓。
精明的荷蘭農民不但和同業合作,更擅長分析利害,和上、下游相關產業競合。每一年,所有荷蘭花農和花卉大盤商,都撥出營業額百分之一,做為全球花卉推銷基金,由花卉協會專職負責運用基金,行銷全球。
「一個農夫不可能有錢去義大利或是巴黎推銷鮮花,但把大家的資金合起來就可以。Strong together,」阿斯米爾業務處長史崔佛(Jan Straver)是專業經理人,十八歲開始進入花卉產業,穿著筆挺西服,辦公室就在拍賣場二樓,和一般跨國公司高階主管辦公室一樣氣派俐落。
荷蘭不只是產業間的競合關係綿密,強大的農業研發支援體系,也是花卉產業供應鏈中,不斷創新背後重要的動力。
在荷蘭,買一束鮮花,隨花附贈糖包一樣的營養劑,溶在水中,能讓插瓶的鮮花維持更久的美麗面貌。小小一包營養劑,該什麼成份?怎樣比率?就是研發中心的研究成果。
荷蘭著名的瓦格寧根農業大學(Wageningen University)和研究中心是荷蘭農業最大智庫。瓦格寧根農業研究中心,研究員超過兩千位。
不到四十歲的研究中心經理歐斯特哈芬博士(J. Oosterhaven)穿著棗紅色的西裝和休閒鞋,快步在農業科技和食品研究中心的實驗室中穿梭解釋。他指著一堆紙盒,「實驗室測試,包裝鮮花紙盒,打洞的地方打在哪裡?直徑多少?鮮花鮮度才能維持最久,搬運最省力。」
隔壁實驗室,排列數十捲材質不同的保鮮膜,哪一種材質保鮮膜,搭配哪一種材質的盒子,讓鮮花保鮮期最長,最符合成本效益,也都有明確的實驗數據。
荷蘭農民怎能負擔得起研發龐大經費?精明的荷蘭人站在利益共同體角度,總是能合作,一起獲取最大利益。「一個農民當然沒錢,但農民組成團體,合起來就有錢,」歐斯特哈芬很自然地說。
買花賞花,已是生活的一部分。
‧ 美麗農業優勢二:全球七五%市場,九小時抵達
荷蘭花卉產業群聚綿密,主要是因為有個龐大的內需市場支持。十六世紀初,荷蘭鬱金香泡沫的主要動力,就是荷蘭本地市場對鬱金香狂熱的需求。到二十一世紀,荷蘭本身的鮮花內需市場,是全界第三大。在荷蘭的火車站、售票亭、超市和街角,到處都可以看到賣鮮花的小店。荷蘭登記有案的花店有四○五七家,密布的程度超過台灣的便利商店數目。荷蘭人很習慣下班或是到超市購物後,買束鮮花回家。
全球鮮花前五大的消費市場分別是德、英、荷、法、義,五大市場的全球市佔率達七五%。以荷蘭為中心畫一個圈,這五大市場都是大卡車九個小時內運送到達的地區。
荷蘭充分發揮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
只比台灣大一點點的荷蘭,在歐洲大陸的邊緣,但定位自己「歐洲的門戶」。除了地理優勢,荷蘭民族天性留著商人的血液,擅長各種外語,熟悉歐洲市場,是進入歐洲市場最佳的領門人。荷蘭人說荷蘭語。但八成荷蘭人能說英語,四成會說英語和德語,一五%能說英、德、法三種外語。
在OΖ花卉出口公司的冷藏倉庫裡,一箱一箱的鮮花貼上電腦條碼在輸送帶上前進。三十五歲,身高一百九十公分的業務經理皮耶特(Onno Piet),穿著淺藍色襯衫。一雙長腿跨著大大的步伐,穿過攝氏四度的冷藏倉庫,走到攝氏十二度的包裝區。
他手往輸送帶一指,風信子要到聖彼得堡、繡球花要到紐約、玫瑰到芝加哥、中國綠竹要到莫斯科……。一箱箱鮮花,在電腦控制的輸送帶上,依序往不同的軌道前進,在交流道上自動分流,往不同目的運行。皮耶特邊走邊接、打電話,有時講荷蘭文、有時講英文、有時講法文。
歐洲市場除了是最大的鮮花消費市場,也是對環保保護法令要求最嚴格的市場。荷蘭花農,在嚴格環境保護要求下,被迫不斷想出更創新的做法。小漢克曼說,這幾年漢克曼公司營業額年年成長,農藥使用量卻愈來愈少。
小漢克曼解釋,以前是固定期間灑農藥,不會去想是不是最佳週期。現在,每次準備噴灑前先觀察,如沒有蟲害就多等幾天。假如預定灑藥後會下雨,也等。這些資料都輸入電腦分析,後來就發現時間可以拉更長,用更少的殺蟲劑。
‧ 美麗農業優勢三:化劣勢為創新動機
自己打造「低地國」的荷蘭人,天生不服輸,靠著合作和創新找生路。
花卉產業的創新動力源自氣候和地理環境上不利的天然劣勢。
荷蘭長年低溫、濕寒、人工昂貴,花卉業者更專注發展溫室,培養新品種的花卉以及高度發展自動化的生產流程。在冰雪風凍的西歐冬天,原本是萬物休耕的時節,但是荷蘭人卻在溫室繼續生產供應全球新鮮欲滴的鮮花。
荷蘭史基浦國際機場附近是一塊接一塊的玻璃溫室。海牙的南部,連棟的玻璃溫室農場被稱為「玻璃市」。在當地幾乎沒有大樹,就是希望爭取吸收每一分的陽光。溫室裡,鮮花密密麻麻一排又一排、一層又一層的成長,全部都在電腦控制下成長。「荷蘭人種的鮮花二十四小時不睡覺,」駐台灣的荷蘭貿易暨投資辦事處代表胡浩德(Menno Goedhart)形容。
在全球競爭下,歐洲的高成本一直是荷蘭花卉產業前途最大的隱憂之一。最近十年南美洲和非洲的花卉出口成長快速,威脅荷蘭在全球的主導地位,荷蘭也開始面臨花農往外佈局「空洞化」的危機。
荷蘭花農和花卉服務產業積極以E化,做為空洞化的解決方法。
荷蘭最貴的就是人工。沒有經驗的臨時工,一小時起薪約七歐元,相當台幣二八七元。荷蘭農民挖空腦筋想辦法自動化,減少用人成本。譬如,數球莖是自動化生產線,切斷花朵和根部也是機器……。細心觀察,在花卉公司龐大的冷藏倉庫裡,控制開門的開關,都是一條垂下來的繩索。如此,坐在電動拖曳車上的人,可以不必下車,輕鬆一拉繩索,門就打開。
其他,創新的點子也不斷上市,在瓦格寧根的研究中心,溫室裡的小黃瓜自動採收機已經在試機。
‧ 美麗農業優勢四:以商立國,向外看
荷蘭人以商立國,最擅長就是當中間人,經手貨物交換,來賺取生存。荷蘭的農民也不只是農民,更是精明商人,是行銷全球的商人。
荷蘭農民具備了所有成功的企業家的特質——「向外看」。
荷蘭有一份「農業日報」,主要讀者是農民,每天出版七大張共二十八個版面。內容包羅萬象,除了農業產品商情價格公告之外,每日頭版都是國際上重要影響農業相關政策的新聞,包括WTO貿易的爭論主題、歐盟法令的進展等。今年五月,更連續幾日出版跨頁專題,報導關於歐盟增加十個新會員國的深入分析。
漢克曼公司的小漢克曼,高中畢業十八歲的時候,就被父親送到日本的鬱金香農場,一邊學日語,一邊學習日本的鬱金香栽種技術。「當年我們外銷日本的鬱金香,營業額每年成長兩、三倍。深入了解日本市場,對我父親很重要,」小漢克曼現在能講流利的日語,對於日本的鬱金香市場暸若指掌。
為了行銷鮮花,建立花卉王國的形象,荷蘭有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庫肯霍夫鬱金香花園(Keukenhof),每年只開放九週。五十五年前,也是由花農和出口商共同建議,讓庫肯霍夫花園成為荷蘭的花卉產業櫥窗。目前為止,由九十多家花農每年共同提供最美麗的鮮花,在園中開放。寒冬埋下球莖,春天開放期間內,花朵綻放最動人的容顏,吸引上百萬全球遊客。
在鬱金香花園裡,老風琴持續奏著愉快的音樂,小朋友興奮到處跑。大口呼吸,吸進的是風信子的香味,和綠樹散發的芬多精。藍的、紅的、黑的、紫的、白的滾粉紅邊的、比手掌大的、像牡丹花的、像百合花的、有鬚邊的鬱金香,和許多叫不出名的鮮花、大樹,還有八十座荷蘭當代藝術家大型雕塑,吸引遊客的鎂光燈。庫肯霍夫,展現的也是農業的美麗。
瓦格寧根農業大學和研究中心,在學校簡介的封面上大大印著成立願景——「為了更好的生活品質」,簡單明確為農業定位。
身高也超過一九○公分的荷蘭駐台代表胡浩德,說出荷蘭人和農業的感情,「假如荷蘭沒有草地、沒有乳牛、沒有鬱金香,就不是我認識的荷蘭了!」
春末,在高緯度的荷蘭接近傍晚時分,城市還是籠罩在色調飽滿的金黃色陽光中。瓦格寧根大學歐斯特哈芬博士穿著西裝離開辦公室,跨上腳踏車時,手上拿的一束鮮花揹在身後,免得被風吹亂。單手穩穩的騎著腳踏車回家。
兩旁高高蓊鬱的路樹散發著新鮮葉綠素的香味,點點金光透過樹梢,灑在他的背影上。腳踏車愈騎愈遠,已看不清是那束花、那陽光、還是那綠樹,讓人想不斷回頭。
美麗的鮮花,造就了美麗的國度。
(天下雜誌302期 200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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