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若處的修行】 *釋大寂*法師
佛教之修行即是為了求得生命之最高喜樂,探討如何修行、如何依著修行的原則以求得生命層次之超越,即是吾人所謂之修行倫理。本文展開緊扣在阿蘭若處修苦行時所應遵循的事項,依著這些事項,行者容易速疾證得三乘果位,即是說,欲證得阿羅漢,就能證得阿羅漢;欲證辟支佛位,即能證辟支佛位;欲證無上菩提,即能得無上菩提。而這一切都是遵循阿蘭若的修行事項後所獲得的。
佛教出世間的修行,既然是「出」世間,顯然是與世間有某種對立的關係,兩者既然對立,怎能運用世間之倫理學來詮釋出世間之修行呢?雖然一個修阿蘭若行的行者無需理會世間的規範,僅在自己的行處專精修學,但即使在自己的行處修學,終究是依著一定的定理、定律而行持。
阿蘭若,《大日經疏》卷三云:『阿練若,名為意樂處,謂空寂,行者所樂之處。或獨一無侶,或二三人,於寺外造限量小房,或施主為造,或但居樹下空地,皆是也。』
阿蘭若不是寺院,它是在寺院外所另建的小房子,有時候由在家居士建造,有時候,光是露地或樹下,只要行者樂於在此修行,即是阿蘭若處。
《大日經疏》在這裡並沒有排斥二三人住在一起,但大部分而言,阿蘭若處是獨一無侶的。阿蘭若繼然在寺院外另建,要隔多遠呢?《有部毗奈耶》云: 『在阿蘭若住處者,去村五百弓,有一拘盧舍名阿蘭若處。』可見阿蘭若住處必須離一般人所住的村莊大約五百倍弓箭的距離。
根據《慧苑音義》,阿蘭若不只一種,而是三種:
一名達磨阿蘭若(dharµŒraöya),即此所相者也,謂說諸法本來湛寂無作義,因名其處為法阿蘭若處,此中處者,即菩提場中是也。
二名摩登伽阿蘭若(mŒtagŒraöya),謂塚間處,要去村落一俱盧舍,大牛吼聲所不及處者也。
三名檀陀伽阿蘭若 (daö¶akŒraöya),謂沙磧之處,磧音遷歷反也。
達磨阿蘭若形容這個地方的寂靜,為什麼寂靜呢?因為它遠離種種吵鬧的聲音,包括遠離牡牛聲、牡羊聲、鹿聲、虎聲、狼聲及諸飛鳥聲。摩登伽阿蘭若指出塚間亦可是阿蘭若,從上以來可以得出四種地方,皆是阿蘭若,即:小房、樹下、空地、塚間。
《大乘本生心地觀經》則分別了上中下根三種 菩薩所住的阿蘭若,換句話說,住在哪一種地方決定了根器的程度。
上根菩薩發是願言:願我未得成佛已來,常於露地長坐不臥。中根菩薩……於樹葉中常坐不臥。下根菩薩……於石室中常坐不臥。
最上根的菩薩是在露地修,空地與塚間應該都屬於露地,為什麼在這裡修屬於上根呢?因為這種地方沒有任何屏障,直接與任何的危險接觸,若不是上等根機與大無畏的人,是不可能有膽量住在那裡的。
次一等的是住於樹下,僅有樹葉覆蓋,行者仍大部分直接曝露於大自然。
最下等的人在屋內修,也就是說,必須有足夠多的人為的保護,才能夠安心辦道,這種人之所以排在最下等,是積於其貪生怕死的心態。
照這樣看來,今日的修行者大多處於室內恬然地修,無不都屬於最下等的菩薩,發心狹小,貪生怕死。中根菩薩與上根菩薩的發心,是我輩修行人所應嚮往與看齊的。
《慧苑音義》中第三種阿蘭若,是檀陀伽阿蘭若,大概是沙子隨風而飄時,到達邊遠之阿蘭若,由於風力減弱,在此處塵埃落下,顯示阿蘭若處不可選擇風大之處,由於比丘多在露地打坐,風大易破壞行者專注之禪修。
另外,出家比丘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阿蘭若比丘,另一類是聚落比丘,阿蘭若之義已明,何謂聚落呢?《善見律毗婆沙》云:有市故名聚落,……無市名為村。
聚落是許多人居住的市集、城市,比丘住於聚落中,主要是比較容易弘揚佛法,化導眾生。因此,從居住的型態可以看出一個出家人的發心是在於弘化,還是在於自修;是重視悲門,還是重視智慧門。
《大智度論》卷四十云:菩薩以種種門入佛道,或從悲門;或從精進智慧門入佛道,是菩薩行精進智慧門,不行悲心。
悲智原本是應該雙運的,所謂「悲智雙運」,然而真正的悲智雙運只有佛陀才算是達到最平衡且巔峰的狀態,其它人不是悲心較強,就是較勤於追求智慧而忽略慈悲的修持。以寺院為中心的聚落比丘,比較容易實現「正法久住」的理想,更契合世尊弘揚佛法的精神。住在寺院是比較現實的作法,因為比丘不會直接暴露於日光與風雨中,較不受到蛇、蚊與野獸的侵害。
然而,由於教團出現了聚落比丘與阿蘭若比丘後,修法上稍有差異之下,兩類的比丘互相瞧不起對方,對「法」的側重不同,就產生了彼此的毀謗,為此,《摩訶僧祇律》矯正之而云:
『阿練若比丘,不應輕聚落中比丘言:汝必利舌頭少味而在此住應讚:汝聚落中住,說法教化,為法作護,覆蔭我等!聚落比丘不應輕阿練若比丘言:汝在阿練若處住,希望名利!摡鹿禽獸亦 在阿練若處住;汝在阿練若處,從朝竟日,正可數歲數月耳!應讚言:汝遠聚落,在阿練若處, 閑靜思惟,上業所崇!此是難行之處,能於此住而息心意。』
兩類的比丘不應互相輕視,而應互相往好的地方去加以讚嘆。聚落比丘由於住於市區,信徒比較容易親近師父,弘法就比較方便,這是阿蘭若比丘難以做到的地方,因此阿蘭若比丘應對彼贊賞。而阿蘭若比丘在空閑處,專精思惟,修習禪定,這是住在市區的比丘較難做到的,聚落比丘應對彼加以贊賞。彼此贊賞的結果,就能減低僧團之間的衝突,增進和諧的氣氛。
其實整個阿蘭若的修學方法,恰恰是十二頭陀行,這是比對《大寶積經.阿蘭若比丘品》與《佛說十二頭陀經》後的結果,兩者的內容大同小異。換句話說,一個修學阿蘭若法的比丘,即是行持十二頭陀,這是一項非同小可的發現。
當一個比丘決定要住在阿蘭若修行之後,心中必須思惟八法,算是一種發心,思惟哪八法呢?
一者我當捨身。
二者應當捨命。
三者當捨利養。
四者離於一切所愛樂處。
五者於山間死當如鹿死。
六者阿蘭若處當受阿蘭若行。
七者當以法自活。
八者非以煩惱自活。
這就是十二頭陀的第一頭陀,為了無上道,寧可捨棄自己的生命,對於死亡不生任何的顧戀。第 一頭陀不僅包括上述八法,也函蓋了「八行」,這八種行,無非是要對一切眾生生起慈心。
《寶積經》接著強調四聖種的修法,雖然文本中未明示「四聖種」的詞眼,但是其內容即屬四聖種,四聖種為:
隨所得衣服喜足。
隨所得飲食喜足。
隨所得房舍喜足。
欲斷樂斷,欲修樂修。
關於衣服喜足方面,阿蘭若比丘僅僅是為了修行聖道而穿衣,行於中道,不像在家人儲藏許多華麗的衣服,也不像裸形外道,無恥地一絲不掛,佛教比丘「但三衣」,把自己的身體遮蓋起,合於世間的倫理規範, 卻又不對之起貪念。但三衣,就是第八頭陀行。
房舍喜足,另有一說為「臥具喜足」,即是對於睡覺床褥,少欲知足,僅以枯柴或乾草鋪地,如經云:捨乾枯草以用敷坐,自用坐具。這種不重視房舍舒不舒適的作風,即與第九、第十、第十一頭陀相應,這三項頭陀行分別為:塚間住、樹下止、露地坐。以這樣的方式修行,根本就用不著任何的房舍,隨地都是可以休息的地方,隨處都是好修行的場所,即修息即修習。
樂斷樂修所表現出的外在具體風範即是「常坐不臥」、「初夜、後夜勤修諸行,不應睡眠」, 阿蘭若比丘連躺下來睡都不行,必須全心全意地投入修行。然而,全不睡眠,對一般人而言,是不可想像的事,也許會鬧到「壯志未酬身先死」的地步,適當的睡眠仍有其需要,這一點,《瑜伽師地論》就記載著其獨到的修法,稱為「覺寤瑜伽」:
覺寤瑜伽者,謂如說言,於晝日分經行宴坐,從順障法淨修其心。於初夜分經行宴坐,從順障法淨修其心。淨修心已,出住處外,洗濯其足,還入住處,右脅而臥,重累其足,住光明想,正念正知,思惟起想,巧便而臥。至夜後分,速疾覺寤,經行宴坐,從順障法淨修其心。
白天的時候,行者必須以打坐與經行來淨除五蓋,到初夜時,六點到十點,仍然以同樣的方法來修持。十點到時,先到屋外洗腳後,以獅子臥的方式,正知正念,運用善巧方便,光明地入睡。只能在中夜睡眠,即十點到隔天早晨兩點,兩點一到,必須速疾起床,繼續經行宴坐之加行,直到究竟頂位為止。
餘一聖種──飲食喜足,關涉到乞食法,內容豐富。在正式進入村落乞食前,比丘必須先如此地思惟:不管有沒有獲得食,心中沒有歡喜,也沒有憂愁。千萬別因為乞食不得而心生苦惱,何以故?宿昔佛陀都曾經乞食不得了,何況是我輩福薄之人。
開始要行動時,也就是離開自己的住處,進入城邑的這段路途中,必須收攝六根,密護根門,因為若不密護根門,隨時都有可能對路旁的野花野草產生興趣,諸惡不善法就容易漏入行者的心中,枉費老半天在阿蘭若的修學。這在《寶積經》來講,即是「法莊嚴」:
『云何法莊嚴?若見適意色,不應染著。見不適意色,亦不生瞋。若聞適意聲、不適意聲;若嗅適意香、不適意香;適意味、不適意味;適意觸、不適意觸;適意法、不適意法,心無染著,亦不生瞋。攝護根門,諦視一尋,調伏其心。本所思法,不令離心,不以食污心而行乞食。』
由此可知,《大寶積經》所講的「法莊嚴」,《十二頭陀經》的「制六根」,與《瑜伽論》的「密護根門」,都同屬第二頭陀──常行乞食──的表現。這是行動過程中的收攝功夫,然而真正向他人乞食時,還需注意一點,就是不能選擇富人或貧人來乞食,大迦葉曾經為了讓貧人種福田,故乞食時專找貧窮人,卻不受到佛陀的認可。因為真正的乞食必須符合第三頭陀──“次第乞食!”也就是一家一家無分別地乞食。
如果已經乞得食物,碰到村裡有人沒得吃,應該對之生起慈悲心,減取一些缽裡的食物給這些貧人吃。剩下的就持回自己的阿蘭若處,先把手足洗淨之後。減一杓食,置於石上,布施給禽獸吃。餘下的等結加趺坐後,再開始吃。
以上即是第五頭陀──節量食──的內容,當然,之所稱為節量食,是因為施者給太多東西的話,行者只消吃三分之二,餘下不吃而施給眾生,何以故?腹脹胸塞,妨廢行道。若留一分,則身輕安隱,易消無患。
總之,乞食僅僅為了讓色身維持生命,得以修行,絕不是為了令色身莊嚴或膚色鮮潔。當今北傳佛教的出家人,於用齋時,必定「食存五觀」:
計功多少 量彼來處
忖已德行 全缺應供
防心離過 貪等為宗
正事良藥 為療形枯
為成道業 應受此食
阿蘭若行的利益
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話同樣地適用於佛教中的修法,諸佛教合理的苦行中, 再也沒有超過阿蘭若行或頭陀行的了,由於它夠克苦,所得的果報也最大,它能縮短成佛、成辟支佛、 成阿羅漢的時間。
《十二頭陀經》云: 『佛告迦葉,(我)見阿蘭若處,十方諸佛皆讚歎,無量功德皆由此生,求聲聞者得聲聞乘,求緣 覺者得緣覺乘,求大乘者速得無上正真之道。』
在這裡還非常關鍵地指出,「求聲聞者得聲聞乘,求緣覺者得緣覺乘,求大乘者速得無上正真之道」, 更重要的是在時間上能夠「速得」,速得、速證,是所有修行人夢寐以求的事。即使是業障纏身,都能以阿蘭若的苦行加以轉化,最多不超過三佛,聲聞人即能得證沙門果:
『迦葉!阿蘭若比丘行如是法,若學聲聞乘,疾得沙門果。若有障法,現世不得沙門果者,不過見一佛、二佛、三佛,必定得斷一切諸漏。若學菩薩乘,現世得無生法忍,得無障法,必見未來諸佛,疾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說此阿蘭若品時,有五百比丘,斷一切漏,心得解脫。』
為什麼一定要住阿蘭若處才能獲得如此廣大的功德呢?根據《大乘集菩薩學論》,從過去以至於未來的三世一切諸佛,沒有一個是在家而獲得究竟解脫,必定是要捨棄世俗的一切,安住在空閑處,才能隨順於解脫之法性。
當一個人放下一切,住到山林之時,那個當下,就是住入了解脫,不是另外等解 脫的來臨,而是說,住在阿蘭若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住入解脫,當然,它須要長間的保任,才能愈發成熟。
另外,菩薩在阿蘭若修無諍行與寂靜行能夠引出「妙等引心」,也就是殊勝的禪定心。怎麼樣作才算是無諍行與寂靜行呢?應當於一切處遠離不如理作意,而於一切處如理作意,令心愛樂於修習之,使之增長廣大。
若能具足堅固的禪定後,就能依之起種種的智慧,辯才無礙智即是其中一種:『若人欲得無礙智 以一妙音演說法 隨類眾生各得解 當住蘭若修妙觀戒定慧三者,在阿蘭若處真是同時具足了,何以故?住於阿蘭若,少勞少務,戒律易於持守,戒體易獲清淨。』
禪定的升起就如上所說,能引出「妙等引心」。智慧方面,就能出生辯才無礙智了。這一切的先決條件都在於住處的選擇,住處太過於優渥,這些利益永遠不可能發生,故《大乘本生心地觀經》 云:『得大菩提在蘭若,入大圓寂由住處。』
一旦決心住在阿蘭若後,就不要隨隨便便再退道心了,因為這些功德利不可能在進進出出的情況下發生,它必定是在行者勵勵在阿蘭若修習種種法門後,方能圓滿,各種法門諸如四無量心、五通神力、 六波羅蜜……等等。
然最終地說,住阿蘭若的最高、最大利益,莫過於速疾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現代的修行人、修道者,大部分以「僧團」的方式共住,僧團或僧伽大部分指三人以上共住,除了人數上較多外,比起古代有更多的人住在市區裡,此即為聚落比丘。
聚落與阿蘭若的對立,從諸多關於阿蘭若的經論中可以得知,阿蘭若的修行倫理是更嚴格與艱苦的,尤其是上根發心住阿蘭若的菩薩,連小房與樹下都不居止,直接在露地宴坐、經行。
也就基於飲食的節制、衣服的節制、臥具屋舍的節制,一個阿蘭若行者,完全少欲喜足,樂斷煩惱,樂修菩提。原本是三大阿僧祇才能成佛的時間,一下子縮減為:現世得無生法忍,經三大劫而修萬行,證得無上正等菩提。可見於阿蘭若修行的功德,確實是廣大無量。
﹝註﹞阿蘭若(梵語:araṇya),又譯為阿蘭那、阿蘭攘、阿蘭若迦、阿練若、阿爛拏、阿練茹、曷剌䍲等,意譯叢林,漢語簡稱為蘭若,佛教術語,最早指森林中的空地,因可以供出家僧侶修行頭陀行,被引申作為佛教僧侶的聚集地及住所名稱,為佛寺的同義詞。禪宗寺院,又稱為禪林。
阿蘭若原意是指森林,引申的意義為“寂靜處”、“空閒處”、“遠離處”、“無事處”。
修行頭陀行的僧人,通常在村外空隙的地方造小房居住,或不造房屋,只止息在大樹之下,作為清靜修道之所,躲避人間熱鬧處之地。墳場等平常人厭惡遠離的地方,也經常被當成是阿蘭若。因此他們又被稱為阿蘭若比丘,或是森林比丘。
阿蘭若為佛教出家眾的居所名稱,漢傳佛教將阿蘭若引申為各類佛寺的同義詞。《舊唐書》〈武宗本紀〉就記載著唐武宗滅佛時拆卸了蘭若4萬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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