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白先勇先生,最近的藝文界盛事,即屬《白先勇的青春夢二部曲——新編玉簪記》,只要有機會到國家劇院,例行性的演出大抵都是節目單印製得華麗精美,再有則是一則小小的問卷,不管是兩廳院自行詢問的,或者是演出單位的調查。這已是去觀賞節目者再平凡不過的狀況。然而,白先勇先生不一樣,不知是否因著整體行銷企畫的影響,當白先勇先生的作品的版權交付天下文化出版事業後,整個「白氏企畫」喧喧騰騰、沸沸揚揚起來。這也無可厚非,對於理解箇中緣由者都深知,這是白先勇先生的場子,總是全面的周邊商品令人咋舌,即從資料夾套以致白先勇先生的套書,簡直是白先勇先生的博覽會,究竟戲碼主演什麼,反而光芒盡失。
若果這麼說是我貶抑如此的行銷機制,這倒是抬舉了筆者。就筆者曾為傳播業界的一員看待如此行銷、策劃以及周邊附加衍生性商品,是舉雙手贊成的;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閱讀、聆賞、觀看已經成為次級的活動,當手機成為社會活動的主要脈動,電腦科技Online Game已然取代了過往書面紙張,劇場當下即時的喝采,如此行銷策略的選擇,絕對是利多。
但究竟進入國家劇場無非是為了觀戲,這反而是戲碼擺兩旁,白先勇擺中間。頗令人微詞的行銷理念,幾乎忘了上有蘇州崑劇團,以及沈豐英、俞玖林等這些名角。
認識蘇州崑劇團,筆者是在「崑曲傳習計畫」中遇逢岳美緹這位國家級的超級崑曲小生。當〈琴挑〉潘必正一開口:「【懶畫眉】月明雲淡露華濃,敧枕愁聽四壁蛩,傷秋宋玉賦西風,落葉驚殘夢」。岳先生(尊稱先生則是在傳習計畫中與同儕親受指導)的風采與唱腔,瞬息浮現眼前。只是心頭有點小小遺憾,遺憾的是,岳先生再傳習課程對我們這些小輩們的諄諄教導,俞玖林美則美矣,總少了點味兒,筆者有點覺得太過輕挑。(若此評論僅是筆者個人淺見,畢竟筆者年歲尚小,就當童言無忌,善哉,善哉!)
《玉簪記》中可以看見亦可理解白先勇先生的企圖心,意圖讓崑曲走入校園,蔚為風氣,成為古典文學的經典。這樣的用心值得加上一筆,尤其挾《牡丹亭》在全球公演的氣勢,意圖將小品的《玉簪記》推上崑曲演出的另一個顛峰。而《玉簪記》果真為小品,其中經典的折子,諸如「投庵」、「琴挑」、「偷詩」、「秋江」都在這部小品作中出現。當然「問病」一齣的科諢所帶來的笑果,誠然為此小品平添加分的重點。畢竟,小品終究是小品,筆者真以為實在成不了氣候。基本的抒情精神儘管在此彰顯無遺,但終歸在小品中沈豐英的陳妙常有著施展不開的風華,本為大家閨秀的陳妙常,突然之間成了小家碧玉,少了點氣派,少了杜麗娘的純愛與切慕盼望。
以《牡丹亭》而論,筆者以為杜麗娘已經是個典範,杜麗娘昭示著文人系統下的「感士不遇」的基本精神,也昭示著抒情傳統的傷春悲秋情懷,更要緊的是杜麗娘的女性對於韶華易逝,情困傷懷,內在奔放無從宣洩,亟欲突破藩籬的情感,早已是集女性與男性纖細思維美好於一身。杜麗娘的美好青春與傷懷,全然展現了既有之中國文人的情味,透顯了遺憾與無奈。此一生命狀態所扣緊的千古以來人類生命際遇渺茫的惴惴不安,昭示著文人魂灌注於杜麗娘的精神氣質。
這部作品中陳妙常的處境,說到底尚有點杜麗娘的情味,遁入空門實屬無奈,對於情愛的想望亦可窺見一二。陳妙常此一人物塑造其飽滿程度,則略嫌不足。過往沈豐英詮釋杜麗娘,尚屬熟悉的戲碼,算是有點味兒;一到陳妙常的身上,渾身上下僅剩白先勇先生,沈豐英角兒的味兒頓然失卻,彷彿只賸一縷白先勇先生亟欲衝破束縛般的精魂,卻仍舊枯坐囚籠一般。
此次劇作處處可見白先勇先生個人對崑曲藝術的用心,一如往昔的以大量的舞蹈與身段來傳達崑曲之美,美雖美矣,則有不到位的偏狹感。抒情性固然是整個韻文學最重要的傳統,但居處於如此多變複雜的當代環境,除了抒情是不夠的,這個時代更迫切需要的是,從傳統中找到一些現代的解藥,只因人的問題,絕對可以在人的世界裡頭找到生命的出路與答案;尤其結合了敘事傳統與抒情傳統於一身的戲曲腳本,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敘述方式,為人類的情感解套,人物塑造與情節的鋪陳,在新編《玉簪記》中找不到其生命感與人類共同命運的普遍意義。
就《玉簪記》此一文本如何進行解碼又再度建構的符碼,如何讓文本不斷的延伸,當此一文本不斷的面對現代精神的重新詮釋時,這個時代需要一本隸屬於現代的《玉簪記》,令此一文本賦予新的樣貌與意義,決不是只有傳統,也不是只有白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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