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部(原創小說)
文:Hai Ting (Seia)
※葉炫清-這一生只為你
自從紫式政代替哥哥紫式宗執掌國垛,任主簿司已經第八個年歲進程過去了。那個令當年主宗室風雲大變的祕密還是塵封在他心底沒有解決,他仍舊不能對過去釋懷,只是至此衍年,任由歲月遞嬗一切都淪為慣性,舉凡剛過山祭會淹大水,獻上生人入廟會豐收,少年結合會出畸胎等這些都已成為他牢記於心每年解決不完的瑣事。
歲終逢臘,冬至後三戌,臘祭百神之日,正是鄰國長公主與其婚配來城敬獻求和以示友好並且祈福占卜的日子,紫式政換上一襲華袍狩衣將一干眾人從主殿迎入高堂,他端坐在正殿,高舉禮笏木尺,結穗的長柄木斗杓起一匙酒水撒在地上。
「乃命降神,罔有天通絕地之邪風,眾靈撤下,福禍無由,維吾從召。」紫式政表情肅穆,用木尺抹了下尾指,落三滴赭紅的鮮血在撒了祭祀酒水的地上。只見他右腳向後滑了半步微蹲札實了馬步。
霎時外頭颳起了一窩漩風,揉雜著細小的碎石和落葉颯颯,簷下鐵馬跟著叮咚作響,紫式政瞇眼觀其天象,隨即有些緊張似的皺緊雙眉轉頭問道:「殿下來時可是身懷六甲已逾三月?」
鄰國公主深深地看了紫式政一眼,伸直皓腕,振袖撢衣而後垂目淡漠的答道:「此事與貴國占卜可有相關?」
紫式政抿唇,姣好的五官有幾綹黑髮在面上添了點陰影,他沉吟半晌道:「只怕是怨靈畸胎。」
公主抬手又揮袖而下,佯怒道:「放肆之言。如此待客之道乃貴國禮儀?」
紫式政吸氣後閉眼:「令妹含冤怨而亡,殿下可知?」
「何來此言說,莫要放矢,紫式此話只怕傷到兩國和氣。」公主矜持的拂了拂袖,蹙眉說道。
「殿下可是承認了令妹乃非瞑目而終?」紫式政強硬說道。
「御妹正值芳齡而歿夭,自是多有遺憾,紫式莫要插手。」聞言公主怒急反而鎮定下來,雙眼平和。
紫式政以指碰面,而後指點絳唇沉思說道,「殿下可知她詛咒整個皇室?」
「御妹薨斃前年歲尚青,閱歷多有不足,形容幼稚,作為多有令人詬病膗測不解之處亦是自然。」只見公主亦隨著紫式政手點朱唇,片刻後方覺失禮而撤手撇過頭去。
「其心難解,如玉如石,殿下可曾明白過?」紫式政說道,雙眼複雜閃爍著望向與藍姬一同前來的男子,「令妹冰心玉壺,死時可是完璧之身?」
「正是。」男子手握劍柄,只怕彈指間就要大動干戈。
「此言甚是不合於禮。御妹尚未出閣,如何...?」藍姬撤手要男子不要輕舉妄動,強撐著禮節反詰問道。
「你們這些作兄姊的,可曾明白弟妹們所做所為多...?」紫式政瞅了兩人一眼,逕自執起木斗杓了一匙酒水潑地後嘆了口氣又開口道:「有時候弟妹們的崇拜也只是彰顯兄姊們愚妄的畸形衍生而已。」
「是說我生前愧對御妹?」藍姬始終半垂著視線,而後淡淡掃了紫式政一眼,面對眼前這個風流倜儻的美人她顯然態度太冷漠了,「御妹生前為了面容有朱胎一事甚是掛心在意,孤從未要其放在心上,並時常開導她。要其多習才藝,亦為她研磨南國珠粉敷面。」藍姬辯解道。
「兄友弟恭,姊慈妹慧,君臣之禮,殿下可有傾聽小郡主之心?」
「恨只恨孤沒能即時救她,令她一縷芳魂年華早歿。」
「妳救不了她。」紫式政面容流露了哀傷片刻,復說道,「可本也不曾想幫過她。」紫式政雙目鷹隼般銳利的掃過兩人,「小郡主本性溫柔婉約,寡言靜持,雖是面有殘疾,但善歌舞,殿下可是怕她長時置身於夫君身邊,誘惑到他了?」
「孰不可忍,莫要血口噴人!」藍姬眼中霎時爬上朱絲,隨後又似想起甚麼,聲音低了下來,訥訥言道:「御妹之事,孤比任何人都要傷心。」
「兄姊脫罪的的說法一慣性向來堅強,人可是妳最後下鶴頂紅而亡的?」紫式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用手指醮了水酒在桌上寫個『愆』字。慨然說道:「無論如何,此字到底也從「心」部。殿下可同意?」
藍姬與尉守成二人一時噤若寒蟬面容鐵青,藍姬語言艱難說道:「御妹乃是抑鬱而終,今歲三伏天時方才下葬,何來鶴頂紅之說?」
「殿下說來難啟齒也罷,小郡主死前詛咒了妳所有王公子嗣卻是不假。」
「莫要話中有話。請紫式說得更明白些。」尉守成下意識的瞥了眼藍姬腹中未足三月的胎兒說道。
「若要人未知,弗有作為。」紫式政雙目迷茫的看著遠方氤氳。「小郡主當時的心思,尉丞相比誰都清楚吧?」
「你...!!」
「強行辱沒了對方,只怕她在姊姊心中的地位高過自己,動搖了權位名利,豬狗之心,腐臭難言。」紫式政手指著前方混沌之風,開口道:「你們二人所誕之畸胎元神正在此風中輪迴。」
「一派胡言!」尉守成怒道,他手按劍柄,反覆著掐緊又鬆開。
「弗有作為。」紫式政合掌將手中白符往風中送去。「胎靈元神可要滅去嗎?」
「孩兒會...如何?」母子之心,藍姬問話時不禁也眼泛水氣。
「自是小產。」
「可否替這孩兒取名?」藍姬強忍哀傷道。
「雌雄未辨。」紫式政開口道。
「秋為金生,喚名為金。」尉守成偏頭思忖片刻道。
「見其名可見其父之為人。取名之佞,偏其雅正,甚有銅臭。」紫式政貌似厭惡的在桌上用酒水另寫下了個「金」字。
「不論男女都喚作單名『金』字。」面對紫式政的嘲諷,尉守成尷尬道。
「自古男璋女瓦,在孤眼裡都是好的,本也是喜事,孤卻是沒這個福分。」藍姬憂傷的點頭附和夫君之言,為其緩頰。
「可怨小郡主?」
「此孩兒與孤無緣,不怨不尤。」
「小郡主深愛著殿下。」紫式政將一杓酒水灑入風中滅了胎靈元神。
「不用紫式多言。」藍姬閉目。
「......興許吧。」紫式政一語言畢,話音方落,只見藍姬腳踠處頓時流下朱紅鮮血。
藍姬默默閉眼,流下清淚,一如當初賜下毒酒。諸多情與債,幽蘭之世,前塵若夢。
送走藍姬長公主與其一干隨從,紫式政疲倦的振袍趺跏疊坐於高堂之前調息,剛滅完胎靈的業讓紫式政胸口起伏不定,心神耗弱無法靜止。他是太善良了,也不想要再見到有兄長恨著弟妹--他這麼做選擇也是可以預想的--與其讓錯誤畸胎誕生,不如由他來了結。
而後,他想起了那句話。
『你沒那麼偉大。』這是他被眾家臣背叛的那晚,主宗室叛變,紫式宗為他手染鮮血後對他說的。
至此殘歲,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會在哥哥懷中撒嬌,仰頭要兄長為他講星斗故事的天真弟弟了。他只能更加強大,哥哥說他不偉大,但他也只能讓自己的心更加堅硬起來。
『愆』這個字,到底從「心」部。
紫式政逆著暾輪,抬手看著自己與兄長相似的骨關節。指點絳唇,悠悠年歲,浮生若夢。
Fin. 2019/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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