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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愛還深、比記憶還淺（短篇小說）

文：Hai Ting（Seia）

 

在許瑋川記憶中，讀國中時每當落雨，紅黑欄柵鐵刺網的校門口斜坡的那兒會像土石流般嘩啦嘩啦的崩水，踏著石階會滑，凹凸不平，一小階一小階的陡峭而上，霧濛濛的幾不能視物，他打著傘穿著雨靴還是會被淋得渾身濕透，他還記得每回看到有人開車來接送的好命貴族哥兒姐兒的那種羨妒感，總地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那種針尖一下刺一下刺心窩子的難耐感，小小的一下就像遇水膨脹了厚棉團，舒展開來的紙毛巾錠片一樣。

 

那時新北市在雨季，一個月倒有二十八九天在下雨，剩下一兩天又濕又冷，心臟蜷縮在一塊兒，也是悶悶痛痛地。瑋川拎著單肩背包，裏頭有所有指定教科書和一本那時朋友間滿搶手的新季電玩雜誌，介紹一些線上攻略和金手指破解。他也是邊看邊學，可以說是對讀書以外唯一上心的事情。

 

國二上學期，男生班和女生班是分開的，他還記得女生班那校服，他甚麼沒看清，就只記得是「紅」，真正俗氣難耐，但嚴妍除了紅還讓他見著了白。就像紅梅上那一點點殘雪，就是這樣的一點點不同就美得脫俗令人心驚動魄。

 

他跟嚴妍平時連見著的機會都不多，只有在值日倒垃圾的時候可能碰到面，偶而遠遠的瞧上一眼，看她也孤拎拎的就有點酸楚和欣喜。嚴妍跟他都是資優班的學生，也許自己再那麼平庸了一點點，也是衝刺班的，除了元素表和單字，許瑋川對那所監牢般的地方其實保持不了多餘的感情，可是有了嚴妍，有了嚴妍讓那個鬼地方人情化了許多，他有了記憶和感情。現在回想起來，許瑋川他甚至想不起來當初老師曾對他生涯規劃說了些甚麼，但他記得嚴妍，那校門口斜坡一小階一小階的石梯都是嚴妍的腳印。

 

嚴妍是他的青春，疼痛傷感欣喜而明媚。在國三上的時候，嚴妍對他說了第一句話：「你們理科的男生，是不是電腦比較行？」晚自習留校，嚴妍在走廊上對他說的。他永遠都記得那帶點膽怯怕被拒絕的神情，一點點倔強和羞赧，然後許瑋川記得自己幾乎是第一時間衝到嚴妍面前搶著修好她的筆記型電腦，那時候還是厚重的黑金剛，然後他們好像會一起放學，閒暇時也會聊天。

 

「許瑋川，這個給你。」情人節嚴妍為他做的義理巧克力。許瑋川沒有吃，他冰了整整半年，不知道是被媽媽還是妹妹丟去餵家中的西施犬，他跟她們用決鬥的口氣說：『狗根本不能吃巧克力！你們有沒有常識啊！』而他知道自己在乎的不是這些。

 

有一次雨季，嚴妍腳踝因為體育課扭傷，幾天都不能走路，許瑋川眼巴巴的看著那女生班的一團紅擁簇著他的白雪在湍水急流中滾滾而下。「小心不要再受傷發炎了！這種天氣最怕發炎後的低燒。」他遠遠對嚴妍叫道。

 

「謝謝你許瑋川，我會小心的。」嚴妍擰著眉，小心翼翼的點點頭表示自己還行還可以請他不用擔心。

 

如果可以他想揹著嚴妍上下樓梯，在那又濕又滑一階一階的石梯，駝著厚重的書包和便當袋，每一階彷彿都跟他們有著深仇大恨，他所記得不多，只記得後來嚴妍好起來笑著跟他說：「要不是你提醒，我還真差點兒又發炎呢！」是冰雪化不開的冷涼笑意，這麼美這麼讓人揪心。

 

又有一次，是在國三下晚自習還沒結束的某個午後，嚴妍告訴許瑋川他第二次模擬考整個不在狀態上考差了，說完她難過得低下頭，那種難過的情緒感染了許瑋川讓他想伸出手將嚴妍擁進懷裡，只是激情只維持了幾秒鐘他並放下手對嚴妍說：「走吧，去碧潭走走吧！」

 

年輕他們租了自行車一路從碧潭騎車到淡水，翹了某堂晚自習，他們兩個從未偏差的人生偶而的一段小插曲，他們一起吃了蜜糖拔絲地瓜和碧潭生煎包、滷雞腳凍。一路隨著自行車道看著夕陽餘暉。「以後如果上不同的高中了，你還會記得我嗎？」嚴妍邊踩著踏輪邊狀似不經意的側頭問道。

 

許瑋川沒有回答她，很久很久他再回憶，還是不知道要跟那時候的嚴妍和自己說些甚麼，也許再重來一百次也一樣。許瑋川騎著單車繞到嚴妍的車後座使勁的往前推了一把，而後加快踩踏往前奔馳而去。

 

「許瑋川！！！！！」差點絆倒的嚴妍邊怒邊笑的向前狂追，像是忘卻了所有青春的煩惱。

 

對於許瑋川來說那已經消逝的一點點的紅梅殘雪，就這樣殘忍地烙印在他心板上成為不滅的刻痕，比愛還深比記憶還淺。在心上、不在腦海裡。

2023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