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師若穹風
五字一出,山林倏靜,連鳥囀都遁得無影無蹤,靜默彷彿扼住了眾人的聲線。那人先是一楞,而後哈哈大笑:「惡劍韓少晴?老子活這麼久從沒聽過!」
少年韓少晴眸光如箭,冽光穿透那人,說道:「你自然沒聽過,因為聽到的人都已經死了。」
語氣平淡,自然,臉上沒有表情,不笑,不怒。彷彿言說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那白臉人一聽這句本想反唇相譏,卻見他面色如常,握劍的時候那股隱隱發作、飄然若風的感覺完全捉摸不住他是否會動手,甚至不曉得下一刻是否就要發劍,瞬間靜了下來。
兩方默然無語,白臉人眺那劍身模樣,那劍看似正常鐵質冶煉,但不知是有所錯眼還是光線折射,竟有靛光隱隱,如有寒氣。而劍柄卻漆黑如墨,劍穗同劍柄一般的黑。
──此劍不凡,價必不斐。
白臉人心念一動,卻是起了貪念,目光游移,正思量怎奪得這奇劍,猛然呼道:「抓走文崇天!」然後雙眼緊盯韓少晴,兩腳暴衝,同時左手腕間抖動,袖口暗袋飛出一柄短刀,握刀在手,白臉人反手持刀,銀光冷冽,右拳轟向韓少晴下腹,左刀直劃他頸項上頭!
轟啪吭唰咚!
衝向崇天的六名黑衣客瞬間飛開,哀號,撞上樹幹倒地,叫苦連天。
那個瞬間沒人看得清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能聽得這五個聲響幾乎同時響起,在場除了韓少晴以及白臉人,沒人知道發生甚麼事。
白臉人本來已是略白的臉孔此刻更刷上一層冬雪,顯得更加蒼白。
左刀右拳殺式已出,卻如投石入海,那一刻出招的白臉人完全沒有打到人的感覺,只能意識到臉上突然像是走了一陣風,一陣強烈的風,一陣在夏日裡仍能感受到涼意的強烈的風。
而韓少晴便站在崇天身邊,拄劍入地,一如從這個位置毫髮無傷地順移到那個位置。
好像轉了一圈,又好像沒有。無論是不是轉了那一圈,白臉人很確定,那把劍他動了一次。一招。或者一式。
看不清,動作太快了,如風馳電掣,如火雲疾走。
白臉人看著蹲在地上的崇天,臉色除了嫌惡,更是不解,以及目標近在眼前卻拿不回的憤怒。
──怎麼抓個廢柴還會遇上這等高手?
韓少晴連頭都不抬。
「來。」
白臉人額頭冒汗,頓感危機如浪濤翻滾而來。
「一招的機會,你若沒死,我放你走。」
韓少晴緩提惡劍,寒鋒冷指白臉人眉心,聲音竟是些許興奮與瘋狂。
本是來搶人,卻沒想到反讓自身陷入進退維谷的僵局。白臉人心有怯意,想退戰而逃,形勢卻不容得自己這樣做。
「一招不能敗你,韓少晴今後終年不出山。」
韓少晴話聲甫畢,眼神如水清冷,殺意自眼中傾瀉。見白臉人呆若木雞,提劍上手,密林中的輝光點點斑駁在靛青色的劍身上頭,刺痛了白臉人的視線。驀然長劍一抖,風未動,人先驚,白臉人左臂一格搭起守勢,右拳破風揮出!
啪!
冷硬的劍身敲上手背,骨節一辣,白臉人吃痛收回,左臂架勢稍退,韓少晴前進了一步已將劍尖頂向他下頷。
先發後至,內勁拿捏恰如其分,只一招,攻守互異;只一劍,生死一線。
韓少晴劍尖一顫,一抹艷紅已沿劍緣緩緩流下,正當韓少晴意欲下手,遠方一道掌氣卻轟然而至!
劈劈啪啪這道掌氣霸道無倫,破碎重擊斷裂所經樹幹仍不減其威,往白臉人與韓少晴飛來!
韓少晴受這突如其來的一掌而動神,心神一岔;而白臉人命在線上,心念電轉,一指彈開韓少晴的劍,一個轉身一掌貼在韓少晴背後,使勁一催,韓少晴失神而腳步踉蹌,白臉人將韓少晴當作盾牌來使,要他首當其衝,硬撼這狂霸掌氣!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韓少晴手中奇劍翻旋而起,左手掐著劍訣,搭上劍峰,氣渡劍上,劍似有靈,竟奇光大起!
白臉人見此景況,驚呼道:「穹風劍法!」
眼見掌勁已撲面而來,韓少晴將強勢抵抗橫霸掌氣,然而自崇天那個方位卻天外飛來一道閃爍火光,那道火光逶迤出一道長長的赤色尾巴,速度快逾驚雷,更若飛墜隕星,若說這道掌氣像一頭發狂暴衝又六親不認的惡虎,這道火光便是一尾輕靈快閃又燃著熾烈大火的鳳凰!
一掌一劍交接之時狂風彷彿都在嘶吼,所有飄飛的樹葉瞬間飛散四碎,林子裡驚起所有禽鳥的聲音,然後是不及眨眼的速度,一道身影穿入氣勁碎裂翻旋的空間裡抱走韓少晴,再一個靈巧的步伐抓起崇天的後領,接著一腳踢向白臉人!
白臉人雙臂掩在臉前,受人一腳踢來的勁力,順勢翻身滾地,趁場面正當混亂運起輕功,不顧同伴,直奔而去。
就在此刻,一聲虎吼,震動空氣:「賊人休走!」
聲方到,人已至,灰衫如入雲裡飄,大袂擺盪似驚濤,正是近雲宿儒于靖!
原來那道掌勁是于靖所發,他連日追蹤黑衣人的形跡,遠遠見到那人與韓少晴動手,且崇天在一旁無人看照,是以運起狂霸掌勁本想干擾戰鬥,趁亂將崇天救走,豈料這掌勁竟被消弭於無,化作暴風利刃破碎四方,待于靖急衝向前已不見韓少晴與崇天的人影,而見白臉人落魄而逃,不假思索,當即拔足追上!
白臉人如他所臆測,正是石無浪。石無浪一個翻身,按下袖口機關,數枚淬了毒的雪白銀針飛射而出,于靖提元縱氣,身輕如燕,兩袖如翼,嘩嘩兩聲便將毒針包裹其中,然後往旁側一甩,彈射入樹幹之中。動作一氣呵成,毫無凝滯,于靖大手一抓,正要扣住石無浪脖頸,卻聽他喊道:「人不在我這裡!」
于靖聞言心頭一震,道:「你說甚麼?」話聲甫畢,動作一緩,石無浪一式「潛蛟游龍」,馬腰一彎輕飄飄滑過于靖撲面而來的抓著,旋即雙腳如簧貼地而躍,跳脫出于靖股掌之間!
石無浪身形速度有如飛蠅,稍一失神他已依著樹林裡的屏障左躲右逃,且戰且走,于靖越追越急,漸起浮躁之心,每一次發出去的掌式越來越張狂霸道,最終屢屢一出掌便是催枝裂幹,而石無浪卻已漸行漸遠,在樹林裡消失了蹤跡。
于靖失了目標,斷了連日以來的線索,驀然間有如孤魂一般漫無目的又著急地在四周遊走,試圖尋找一點點蛛絲馬跡,即便是一根被踩斷的草對于靖來說都是天大的線索。
時移辰轉,眼見天將入夜,夕陽艷紅,血了雲彩,于靖無助的仰望天空,內心愁慘難當。略一思量,心想與其在此耗費時間,不如先進城打尖,稍作休息再做打算。
已有底定,依碎石小路而行,卻見林旁猶有流水,那條遼闊的水面映著殘陽,殘陽上運載著一艘又一艘的舟船,于靖猜想應是商隊,而此河應是運河。幸喜此處與運河比鄰,能循河而行,過不多時于靖便跟著那群商隊進了杭州。
杭州之美,難以論述。湖光粼粼,殘陽血色如紅裟,為這豔麗的城市蒙上嫵媚。雕梁畫棟,寶馬香車,鏤簋朱紅,非珍奇異物不賣,為天下文人之所愛。
即便心不在遊歷,甫進杭州的于靖仍被杭州的一切打動。所謂「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于靖並非第一次來到杭州,但他每一次到杭州都會深深被這裡的一切衝擊。
正當思緒牽引,于靖發現身旁忽然來了身穿紅鏽色披風之人。對方披風領口特長,遮掩住了鼻尖以下的區塊。頭上戴著一頂暗色斗笠,僅僅露出一雙無神的雙眼,裡面藏了任何人都看不透的雲霧。
那人不知道何時來到他身旁,而他卻一無所感。當于靖望向他的時候對方也和于靖四目相交,對方貌似是嚇了一跳,披風一抖,道:「太爺!」
當對方講到太爺的時候眼神是戰慄,是恐懼。那聲太爺喊得發抖,彷彿這個身分緊縛了他的行動,甚至能將他置之死地。
于靖聽到太爺兩字心中宛若遭受雷殛,腦袋忽然一白,隨即反應過來,低聲道:「我不是太爺。你是無善門?」
「你不是太爺?」那人又驚又喜,眼睛光芒四射,道:「難道您──」
于靖腦中轉了一圈,便知此人遭遇何事。他打斷對方後言,道:「此處人多嘴雜,我們另尋他處。」
那人激動得渾身發抖,彷彿看見了曙光。
于靖冷冷瞪著他,轉身之前只留了一句話。
「你當先明白:即便是我幫了你一把,你也難逃死劫。」
※ ※ ※
天涯何處不流浪,一對鴛鴦飛玄黃。
柳四娘甫睜眼的那一瞬間視線一片蒼茫,她伸出手,遍地白銀亮如晝,風風雪雪點點飄搖,一襲灰色貂皮大衣掩不住冷風,看不見盡頭的路讓柳四娘發自內心的感到寒冷。
「阿姐,你這一趟,勢必不回來了?」
回首,瘦骨嶙峋的少年一身白衣,在冷冽的暴雪中那對眼睛炯明如焰,肩上那一隻弓上頭紋著龍的圖樣,不甚明顯,卻在柳四娘眼中異常突出。
她想說話,喉間卻不由得她作聲。
「──四娘,走了。」
冰涼的手被熾熱的溫度給裹住,她的眼角盈著淚珠,闔起眼,不再留戀,邁步而行。
她的背影對著纖瘦少年,柳四娘即便不用看,她也能感應到少年失望的神情黏在漸行漸遠的自己的雙肩上頭。
「咳、咳咳……」嗽聲淒切,濺紅開艷。
──阿姐,妳是甚麼時候,開始跟我們開始背道而馳的?
※ ※ ※
呼哈!
胸口一陣疼痛,喉間熱血翻湧,柳四娘忍不住噴了一口鮮血。
「四娘!」
第二次睜開眼,柳四娘總算有了自己的意識。歪頭吐血的那一刻確確實實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而文玉華換下官服,一身灰衫,滿面愁容,本來容光煥發的模樣卻忽然像老了三歲,如璞玉褪色黯淡無光。
深吸一口氣,淡淡桂花香味竄入鼻中,原來文玉華已將柳四娘移到房中,見到柳四娘醒來的文玉華眉飛色舞,雀躍之情盡顯臉面。
「雪兒,快去將藥端來讓夫人喝。」
「是。」
柳四娘欠起身來,文玉華自玉盆中將白色濕巾擰乾,輕輕拭去染在她胸膛的鮮血。稍一沉吟,柳四娘道:「我暈了多久?天兒呢?是不是有人阻擋于老師跟你去救天兒?」
文玉華坐在床緣,說道:「你暈了兩日。那晚有個秋霜派的小子擅闖文府,將雪兒認錯成他的仇人,來勢洶洶。那時我正替你療傷,是大哥將那人制服的,現下雪兒已經他捆入柴房,我在想待妳傷勢好轉,再遣人將那小子給送回秋霜。大哥隨後去救天兒,請雪兒轉告我留在文府等他消息,切勿隨後跟到。」
「是麼?」柳四娘歛眉,說道:「……只讓于老師一人去找,這樣真的好?」
文玉華手背輕按柳四娘額間,道:「我也想隨大哥腳步去找天兒,但既然他留下了口信,那我們遵照便是。我想大哥定有他的計策,莫要意氣行動,壞了事情。」
「恩。那名秋霜派的人現在狀況如何?」
文玉華正要回答,雪兒已端著藥碗進來,那碗裡的藥水黑沉,撲面而來的味道濃烈,柳四娘不禁皺起眉頭。
文玉華從雪兒手上接過藥來,就著柳四娘的嘴唇,說道:「先把藥喝下了。」四娘點頭,蹙著眉緩緩將藥喝了下去。
「秋霜派那小子神智不清,待到昨日我去探他的時候他仍昏昏沉沉,我順手替他把了脈,知他得了風寒。我看他根基不錯,又出自名門,怎會做出這樣失控暴舉?」文玉華說完嘆了口氣,回頭望著雪兒,續道:「雪兒,你當真不認識他?」
雪兒接過柳四娘喝空的藥碗,說道:「老爺,雪兒……當真不識那人。」
文玉華應了一聲,道:「妳說他那晚不斷喊著甚麼名字來著?」雪兒道:「趙凌。」文玉華頓了頓首:「是了,就是趙凌!」
柳四娘見文玉華神色,咳了兩聲,說道:「玉華,你想做甚麼?」文玉華輕輕一笑,對著雪兒道:「替我去貼上公告,注意趙凌此人,一有風聲,務必通報文府。」忽然聽到自家老爺這般吩咐,雪兒臉上猛地一陣霜白。
這一說不只雪兒驚如轟雷,連柳四娘也茫然不解,道:「玉華,你尋趙凌此人有何用意?」
文玉華看著雪兒仍是和煦的笑,說道:「雪兒不識趙凌,但不代表趙凌不識雪兒呀。」
柳四娘看著雪兒,只看雪兒顯然不願多談,道:「是,那雪兒就照老爺吩咐的下去做了。」抿著唇,低頭退出房間。柳四娘歪頭看著雪兒離去的方向,再看看文玉華笑顏,便不再發問。
文玉華起身換位,移到四娘房內的圓桌上沏起了茶。過了良久,柳四娘這才打破沉默:「玉華,其實我……」文玉華嗯了一聲,倒了兩杯出來,一杯遞予柳四娘。
「這是杭州龍井。」
四娘頷首,拿著茶杯,卻沒有喝下。
「我又夢見寨中之事。」
柳四娘說完,文玉華一陣莞爾。
「不怪你,那本是你的根。你想的不是寨中,想的是九郎。妳是不是又夢見九郎了?」文玉華啜了口茶,柳四娘俯首。見此情狀,文玉華又道:「當年我太過決絕,不知九郎身患重疾,這一點我一直……」話未畢,讓四娘打斷:「玉華,你不必因九郎而心生愧疚,那是我自己的決定。」
「此時我只求天兒平安無事,他本不諳世事,經此一劫,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歸來……」
柳四娘一顆心懸在崇天身上,突然經此變卦,五內如焚,才會做此一夢,卻又莫可奈何,只能盼望于靖真能將崇天帶回。而文玉華品著龍井,一張臉在茶的熱氣氤氳中朦朦朧朧,不知在思考何事。
※ ※ ※
卻說崇天受韓少晴相護之後,又得一高人來救,那人在風馳電掣之間一手提著韓少晴,一手抓著崇天後領,左曲右彎,來到城郊外頭,這才將兩人放在樹蔭之下。
韓少晴面容略顯蒼白,滿臉愧色,鎖著眉將手中怪劍重新包好,對著那人半跪說道:「徒兒不才,有辱師尊劍術。」那人背著韓少晴,一語不發。
崇天仔細觀察那位高人,只看他散髮披肩,白衣素褲,腰間繫著一把寬劍,不知是何來歷,劍鞘與劍柄盡是赭紅艷色,這讓崇天聯想到韓少晴的那柄劍,兩人的武器同是色彩鮮異與瑰麗。
那高人這時才回過身來,雙眉斜飛入鬢,神采飛揚,年屆不惑,崇天第一眼看到他,見他眼神顧盼之間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有若鵬鳥翔空,瞵視昂藏。
「少晴,我瞧你方下山便銳氣四溢,往後需得注意。」
韓少晴聽師尊發話,應道:「是,徒兒此後不再重蹈覆轍。」那人聞言笑道:「其實也不盡然全怪你,後來突進戰場的那股掌氣霸道無倫,是個硬手,天下間罕人能敵。」
崇天此時說道:「您便是這位少俠的師尊了?」那人道:「是。」崇天道:「聽這位少俠所說,將我救走是您的指示,你我素昧平生,您卻拔刀相助,實是不勝感激。」說完踉蹌站起,對著那人一揖到地。
崇天心向武林,俠義傳奇自是閱覽無數,這一次受俠士幫忙,心情激動,忙著照書冊裡的江湖言語拜謝,明明閱歷稚嫩,有些六神無主,卻強作鎮定,那人聽崇天這般說謝,表裡不一,口上雖嚷著無須多禮,仍是不禁笑了出來。
那人笑道:「當日我見一群賊人將你捆住,便覺不對,於是讓少晴去把你劫了出來。豈料之後細看你的模樣,卻生得好似我一位故友,我能問你爹爹是誰?」
崇天嗯了一聲,道:「我住近雲縣,我爹是近雲縣令文玉華。」那人道:「近雲縣?此處已是杭州地界,你被綁了很多天?」崇天答道:「我沒印象,待我醒來已在少俠身旁。」
韓少晴在一旁聽崇天一問三不知,於是說道:「你應是渡河而來,我將你劫走之時他們正好下了舟船,要尋地方打尖。」
那人思量了一會,道:「我瞧你身無分文,少晴,你就送這位公子回近雲吧。」韓少晴一聽神色大變,直呼:「師尊!你真要讓我陪著這人回去!」
崇天自小從未離開過近雲縣半步,雲遊天下一直是他的另一個志向,雖然這一次出走算是飛來橫禍,卻也算因禍得福,腦海心念電轉,猛然說道:「其實少俠也不一定要送我回去,我捎個信回近雲報平安也行,實不相瞞,在下志在四方,一心想學武功,卻苦無良師,這一次見您與少俠藝業非凡,文崇天在此,求您授我一招半式,我若無心向學,便遭天雷劈死!」
崇天一股腦將內心話全盤托出,說得肺腑,講到後來越發激動,轟然跪下,心想若能得高人傳授,即便是學得枝微末節也能夠行走天下,在近雲縣從來沒有人願意指導他,現在一有機會,崇天便是死了也想緊緊抓牢。
令人敬畏的人並非終身把持夢想,而是無時無刻準備攢緊機會,一往無悔。若今日崇天回到近雲,也許往後情事發展將全然不同,世事難料,豈能神算。這一跪,將讓崇天的人生再也不一樣。
「原來如此,你想學武功。」那人凝視著崇天,斂起笑容,木無表情:「但凡事講求的除了機緣,還有天分。我見你長相似我故友,這是機緣;你能不能學,卻要看你自己。這樣吧,直至你入門前都叫我風叔就行。」
說完便解下了腰間赤劍,拋至崇天面前。然後自懷內掏出一本皺褶劍譜,澄黃色的黯淡書封用墨水寫了「穹風」二字。
韓少晴見師尊將佩劍如敝屣一般丟到崇天面前,又拿出穹風劍譜,驚異非凡,說道:「師尊,你這是幹甚麼?他不過是個外人,你卻將配刀與穹風劍法拿出,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
風叔不以為意,說道:「當年我收你為徒,不也是讓你握我的劍?」韓少晴忿忿不平,道:「師尊,那不一樣。這人的底細我們可不知道呀!怎能聽他說他是近雲縣少爺便一廂情願地相信?天下多少人想學武,也不缺這一人啊!」
風叔笑笑,對崇天道:「一個半時辰,你能悟到第一式,就算入門。」
韓少晴劍眉緊鎖,很是氣惱。崇天緩緩握著赤劍,只感到一股涼意沁入掌心,再翻開穹風劍法第一頁,正是劍法口訣。他仔細閱讀,將劍握在手心,越看越痴,耳邊竟然漸漸聽不見任何聲音。
「少晴,你以為這穹風劍法很好學麼?」風叔望著氣惱的韓少晴,說道:「若沒慧根,沒多久是會讀瘋的。」韓少晴道:「只是本劍譜,大不了看不懂就是了,怎會讀瘋?」
風叔一臉肅穆,道:「這本劍譜上,我施了『千蟲粉』,他將耳不聞聲,若他心志不堅,有浮躁心,則全身盜汗;再無法冷靜自制,則氣血加速而行,這毒流進四肢百駭,種種後果,我也不能想像。」
韓少晴背脊一涼,說道:「師尊當年也對我下過這藥麼?」風叔對著韓少晴微微一笑,不做解釋。想來答案不言而喻,若非韓少晴當時心無懸念,此刻恐怕已不知身在何處。
風叔與韓少晴相背而坐,靜待時辰來到,欲看結果如何。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韓少晴正打了一個呵欠,風叔卻聽得林中有人走動的聲響,踏聲細碎,估計可能有五六人。
崇天靠在樹下,還在凝神,但有樹幹庇護無須移動,風叔讓韓少晴與崇天並坐,要他提高警覺,一旦有事,出劍無妨。而風叔則提氣而起,點步飛上樹幹,蹲踞在枝頭,向遠方一望。
「……不好。」
「何人?」韓少晴向上頭的師尊一瞄。
風叔瞇著眼,那五人一襲紫色道袍,面目尚看不清楚,但那道袍樣式獨特,上頭繡著銀鳳圖樣,尤其顯眼。
風叔說道:「是無善門人。」
韓少晴一聽到無善門,握著布包的手就攢得更緊。風叔見韓少晴醞釀戰意,打了個手勢,要他不要作聲。
「看好這位公子,我去和無善門打個照面。」
風叔冷然一笑,縱身一躍,如風如電,少頃間已沒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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