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風少一直有話沒有和紫霞說。
而那些話,一直到紫霞燒毀仙籍前,他都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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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龍霆,你怎麼看?」
紫霞凝望著手中那抹白色仙花,南海剛下過一場雪,這時正陽光普照,那些停留在枝葉上的殘白消融成水,滴落在飛雲潭裡,打碎她黯然的倒影,波濤思情。
「龍霆不差。」
風少銀冠素衣,面容皓白,盤坐在潭邊的磐石上支頤。因凡間尚有未完情緣,是以天帝奪他一魄,讓他模樣永如少小,約莫十三、四歲。根骨瘦弱,似只要狂風一吹便能將他吹走。
「不差?你每次都這兩個字。」
紫霞笑微微的,白色仙花隱隱散發碧色光華,七彩暈光流轉,暈光理猶有水紋波動其中,清秀不可方物。
「你知我與龍霆舊識,問我豈不白問。」風少淡淡說道,「那是寒曇?」
寒曇,如凡間曇花,花期短如晝夜一瞬,但開花期間卻燦爛可愛,時而美艷,時而清秀,隨持者心境而有千百姿態,而花期總在人間風寒之時,故有「寒曇」美名。
紫霞頷首。
「這是廣寒宮裡植的寒曇。」
風少嗯了一聲,說道:「下回有機會的話,也給我帶一朵。」
紫霞聞言,略顯驚訝,兩眸一亮,道:「哦?南海風少,人人都說你冰冷如霜,也對這種東西有興趣麼?」
「……只是想要拿著玩玩。」
「行啊,只是我不曉得會不會有機會再下來了……」
「你這話甚麼意思?」
風少語氣罕有的嚴肅,紫霞抬起頭,美目流盼,眼神裡炯炯有神,彷如燃著焰火,與風少四目相交。
「念在你與我,還有龍霆三人乃是至交,我有一事相求。」
紫霞這話說得很軟,卻也很重。
因為紫霞從不求人。
風少一愣,視線一震,竟不敢與紫霞眼風相觸。
「別讓龍霆知曉這件事,也別去找龍霆的麻煩。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直來直往的,想幹甚麼就幹,沒甚麼誰負誰。」
「龍霆自入凡間已有數十年,妳這是何苦?」
「我有三世機會可以找尋他。」
「你已找過天帝?人間茫茫如大海,三世妳又有把握可以找到他?」
風少的呼吸隨著問句越來越侷促。
「找不到,就化蓮。」
當紫霞說出這六個字的時候風少完全不明白眼前的人究竟在想甚麼。
風少與紫霞幾百年的緣分,眼前佳人卻要隨著一名龍族化風而去,不畏寒暑,不畏生死,即便化作情蓮燒仙根也無所退避。
──龍霆,你曉得紫霞為了你做了甚麼樣的犧牲麼?
風少氣悶,索性閉起雙眼。
「風少,幫我。」
這聲幫我喊得極為婉柔,幾乎是快要下跪的程度。
風少再怎麼不願,終也逃不過這聲呼喊。
「你要我幫你甚麼?」
「喏,這個。」
紫霞又是笑微微的,直著手,說了一句話,遞了一朵寒曇給風少。
風少面無表情,冷冷接過。
「……我明白了,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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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曇總開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嚴峻寒冬的季節,有時候甚至是在沒人知曉的狀況下,寒曇盛開之後仍是孤伶伶地凋落。
風少對於紫霞的情,跟寒曇,並沒有甚麼不一樣。
情起於無端,亦終於無端。
風少看得很淡,他對於所有事情一向都看得很淡。
「怎不將紫霞搶過來?那龍霆操他媽的負心漢!」
某日朱禪拖著紅紅的一片燃雲過來南海,與風少相坐喝茶。
「紫霞心不在此,何必力強而致。」
「風少,老朱我是將你看作好兄弟不和你搶,本以為你會連我的份一起教訓龍霆那王八蛋,結果你卻放掉這大好機會!」
朱禪八雲火戟向地重重一杵,飛雲潭湖心炸裂,水柱直衝上天,激得地上積雪紛飛飄然,白雪飛花亂人目。
「我說朱禪……」
「操!真不爽啊!」
朱禪喝不到三杯茶便耍起性子,八雲火戟飛空亂轉,流焰四射,南海一片紅白交並,那一日南海人全將自己鎖在屋子裡,沒半個人敢門,深怕受到神威波及。
「紫霞呢,比起你、我、還有龍霆都還要堅強很多,做出決定的事情他是不會悔改的。」
「我不懂龍霆那小子好在哪裡啊!他不過就是不斷地逃避龍族加諸在他身上的枷鎖而已,究竟是憑哪一點贏得紫霞的心啊!」
「龍霆只是比別人多想了一點,他多柔寡斷……」
「行了行了,莫再替那廝辨嘴,唉,喝甚麼茶!滿肚子晦氣!提南海的酒出來!」
風少苦笑,轉身進後山提酒。
為什麼紫霞會喜歡龍霆呢?這個他也不知道。想來紫霞有他的一套想法吧。
在沒入龐白的山路前,風少只留下了一句話。
「我說朱禪你啊,滿口子穢語,究竟怎麼成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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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這樣過了三百年。整整三百年。
三百年了,紫霞從未再下過南海,而風少也未曾聽到龍霆的消息。
這三百年來發生了很多事,不過都與南海無關。風少這一生都羈絆著南海,他是南海的孩子,也是南海的神仙。
他的心不再起任何波瀾,偶爾,其他兵將神仙也會來南海作客,他會相款以待。
偶爾,朱禪又會來叨擾幾句,噴了幾口髒話,悻然離開。
偶爾,天帝相召,不過也只是上奏南海近事,天帝對於凡間的態度不甚關心,有時候也只是和風少說說話。
天帝是個奇怪的人,至少風少是這個認為的。
偶爾,風少會幫幫南海人民。
偶爾,在很偶爾的時候,風少才會突然想起紫霞,跟紫霞手上那朵寒曇。
不過風少很快就能把那些東西忘掉。
但在忘掉的同時,龍霆的聲音就會接踵而至。
「……風少,好好照顧紫霞。要他別等我。」
「你以為這些話我能幫你跟她說?」
「我求你。」
「夠了,你走吧。」
紫霞終究是跟著你的腳步離開啊,龍霆。
風少冷眼看著腳下的南海,心裡喃喃。
是時候了。
半倘思量,腳下踩著冷風,風少朝南海另一端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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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會來找我?」
「為了紫霞。」
「……你也是為了紫霞而來?」
「龍霆,你可知紫霞為你奉獻多少?」
「你現在說這些有甚麼用?我以為你能幫我攔住紫霞……」
「你總是將事情想得簡單,攔住紫霞?我能攔麼?我有那個資格攔麼?」風少鮮少動怒,卻在這句話的語氣上加重。
龍霆默然不語,表情顯然很痛苦。
風少握拳。
「你總是這樣,都是在事後才後悔。然後呢?你仍然將自己放逐在人間,裝瘋賣傻,魂醉紅塵。紫霞為你而死之所以被稱作可惜,不是因為你是龍霆,而是因為你的懦弱讓她的死廉價又輕賤。」
語氣冷若寒霜,不帶半點感情。
失望。風少的失望有若滔滔大河,淹沒了自己。
風少語畢不待龍霆回應,他踏上半空,冷然離去。
他最後能為紫霞做的,只剩下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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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取寒曇,唯有廣寒。
所以風少只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從廣寒宮偷出了寒曇。然後用半炷香的時間盜取了一本記載成千上萬種法術的書。
仙籍不存,自然沒有屍骨。
於是風少回南海之後自己刻了一塊石碑,親手刻了紫霞的名字。
「我來將妳,葬在南海。」
石碑在下,寒曇在上,風少雙手結印,術法始動。
喃喃囈囈了快一整個晚上的時間,風少才將一切結束。風少非法術之才,當法術完成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化的寒曇深深地植在飛雲潭的磐石旁邊,散發出淡淡的紫色光華,外貌晶亮,看不出石碑的顏色。
「我想要,和廣寒的寒曇,一起葬在美麗的南海。」
「心願已了,望汝輪迴好歸宿。」
風少緩緩坐在磐石上,靜靜看著石化寒曇。
他感到一陣空虛,卻又有某種心靈上的滿足。
──紫霞,我一直有話都沒跟妳說。
但後來想想,說與不說,好似也無所謂。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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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龍霆失蹤了。
本來已有了龍霆消息的眾仙都在為紫霞感到憤怒,或者傷心,但後來龍霆的消失卻讓大家的情緒像摔入谷底那樣空虛。
但風少實在不想去知道那麼多,他只想顧好南海,跟足下那朵石寒曇。
「也許失去的時候,你會得到更多呢。」
在龍霆消失後不久,天帝這麼風少說。
「罪民當謹記天帝教誨。」
「你偷廣寒書一事本皇已徵得原諒,自此之後,當不復如此。」
「是,罪民知錯。」
「退下吧。」
風少明白,他當然明白。
有時候失去的是掌心,得到的卻是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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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南海難得沒下起雪。
朱禪從遠方就哈哈大笑,一樣拖著一片紅紅的火雲而來。
兩杯瓷瓶,一風一火。
「我說你啊,風少,你這旁邊的石寒曇打哪來的呀?」
「沒甚麼,那個麼……不過就是故友。紀念故友的東西。」
「是嗎?」
「是啊,她啊,不過就是個朋友。也只會是個朋友。」
風少微微瞇起雙眼,將冷茶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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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那個……我懺悔,我大學根本沒寫甚麼東西啊哈哈哈哈!
我還活著啦!我真的還活著啦,報台都會看啦!大家不要放棄我XD
最近喜歡寫這種篇篇相連的短篇,講一點點愛情,好吧,我就只是喜歡這種氛圍,大家喜歡會是我意外的收穫XD
哭了,我沒辦法跟大家保證下一次會發甚麼文……不過我想應該也是短篇吧,比較沒有壓力(爆炸)
所以這篇就權充新年賀文好了。哈哈哈哈!
關於風少,這是一個我自己很喜歡的角色,他試圖將一切看得極淡的,在面對這樣的事情會有甚麼樣的反應?對於情,誰都沒辦法心如止水吧。
一個心死的人,比甚麼都還來的可怕。
願風少永註南海,無風無浪,順道也願大家在新的一年能事事順心: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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