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登於《表演藝術雜誌》,2011年2月號,218期,頁68-69。】
在過去的幾年當中,兩岸的戲劇交流似乎有了些許變化,尤其是臺灣戲劇團體和作品赴大陸演出的人員與次數,有越來越多的趨勢,模式也漸趨靈活與多樣化,早先多半是劇團單打獨鬥、試水溫的方式,二零零零年代中期有人居中協調、在大陸舉辦臺灣小劇場藝術節之舉,到了去年則是結合上海世博、臺灣團隊在場館內推出多場演出;另外,傳統戲曲界則是開發出一條「演出帶學術研討」的路線,在過去的經驗裡頭,這條路線只要不受政治面因素影響,走得相當熱絡而穩定。綜觀下來,臺灣的戲劇作品如《暗戀桃花源》(賴聲川與大陸劇團、演員合作)、《這一夜,Women說相聲》、《寶島一村》、《莎姆雷特》、《京戲啟示錄》、《跑路救天使》、《向左走向右走》等,在大陸的反應叫好又叫座,儼然是一股新世紀的「臺灣熱」。
同樣地,在過去的一年裡,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鹿鼎記》(寧財神編劇、何念導演)、央視電影頻道的《電影之歌》(田沁鑫導演、李宗盛作曲、葉錦添服裝設計)、以及中國國家話劇院的《四世同堂》(老舍編劇、田沁鑫導演)等大陸大型舞臺與音樂劇,紛紛來臺演出,臺灣的觀眾反應不一,主觀感覺上,似乎呈現水土不服的隔閡,熱度不高,我試著從幾個角度來解釋這個現象。
大陸的現代劇場主要分三大類:(一)國家級的院團、(二)以娛樂搞笑為主的文化公司、(三)小劇場話劇組織。在臺灣所看到的大陸劇多半屬於第一類(前段所列的三齣劇碼即屬此類),這其實不難理解,因為國家級院團的資源相對充裕,能夠通過上級文化機關的審批,渡海來臺演出,節目內容勢必政治正確,至少是以文化正確來包裝政治正確,如此來臺的大陸劇在內容與形式上,便經常侷限在一定的範疇之內,主題多半觸及中國歷史,刻意迴避當代中國,表演風格與舞美效果則常極盡表現主義之能事,誇張、霸氣、野氣、硬調的充塞情緒,和臺灣劇場觀眾長期所培養起來的審美經驗,產生扞格不入之感,甚至是蔑視與輕忽的態度;反而,在面對同樣來自境外的歐、美、日等節目演出時,卻經常呈現出一種仰慕之情。
再進一步看,國家級院團所帶來的節目,多半還是在「郭老曹」(郭沫若、老舍、曹禺)的寫實主義作品美學範疇之內,雖然大陸劇在一九八零年代以後,有許多作品想方設法在形式上求表現,但最核心的馬克思唯物辯證主義,早已經是大多數創作者與作品的DNA了;偏偏臺灣的現代劇場發展,自兩岸分治以來,幾乎沒有寫實主義的美學傳統,不是馬森所批判的「擬寫實主義」,就是一九七零年代的荒謬主義,再來就已經是一九八零年代以來的形式主義了;因此,「郭老曹」式的寫實主義作品,較能夠吸引老一輩觀眾的好感(但他們會逐漸凋零),中生代與年輕學生觀眾的情感結構,由於成長與教育的環境大異於當代中國,很容易在觀賞時產生情感的斷裂與疏離。倘若經常引進大陸國家級院團的臺灣藝術經紀公司,不深入考量這個深層次問題,缺口只會越來越大。
我們再來看看第二類的節目:以娛樂搞笑與男女愛情為主的戲劇小品。到目前為止,這類大陸劇在臺灣的舞台上幾乎是消聲匿跡,我多半是透過公館商圈的簡體字書店購買演出影音光碟,或者是YouTube網站來蒐尋相關的演出片段,再者就是透過閱讀相關資料,來瞭解這類節目。以田曉威編劇、李伯男(被稱為中國戲劇界的馮小剛)導演的《有多少愛可以胡來》為例,由戲逍堂製作出品,並與中國人民大學音像出版社合作出版發行光碟(ISRC CN-M03-10-0018-0/V‧J),內容收錄演出實況、主創訪談以及精彩劇照,內容觸及當代中國都會男女的情愛、孤獨與寂寞,一男三女的故事,刻劃了「經濟男」與「剩女郎」的形象,節奏輕快,人物性格灑脫爽朗,臺詞充滿「郭敬明」式與「韓寒」式的簡快文藝腔,夾雜著幽默、解嘲與傷感的人生/愛情智慧語錄,演員個個具有郎才女貌的明星樣,整體而論,非常符合當代中國中產階級的白領小資情調。
像這樣的戲,在戲逍堂一年要演出六至八齣,每年的總演出量在一百五十場以上,臺北的Comedy Club差可比擬。問題是:這樣的戲,有沒有經紀公司或製作單位與他們接洽來臺的演出事宜?臺灣的觀眾會不會接受?根據我平日與年輕學生的接觸,相對於「郭老曹」式的寫實主義作品,他們反倒更期待能夠在臺灣看到當代中國戲劇的演出,內容是觸及當代中國的社會、文化與生活的,不一定是要國家級院團的。
至於第三類的節目,則屬鳳毛麟角,除了王墨林幾年前曾經引介上海的草台班到牿嶺街小劇場演出之外,我們似乎看不到其它的大陸小劇場。這一個層次最具藝術性,也最具創新力與爆發力,可是交流卻不如臺、港、澳、新、馬之間的小劇場圈,儼然大陸小劇場自成一塊,殊為可惜。
第二類和第三類的市場缺口,也許是兩岸戲劇交流相關單位可以再思索與加強的,特別是在內容的選定、主題的關照、形式的風格、交流的模式、法令的鬆綁、市場的整合等,都可以有更多靈活與彈性的做法,如此一來,觀眾的口味才不會被限制住,否則吃膩了,就會因噎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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