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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8年4月18日，週五，晚上8點
地點：臺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戲劇廳
演出：莎妹劇團‧徐堰鈴獨角戲《給普拉斯》

每個人都「詩」起來了！

從文字，到聲音，到身體，到表演，到空間，到影像，到音樂，甚至到節目單裡的文字與版面裝幀設計，每一個環節的創作者，在這個演出製作當中，都可說是獨當一面的「詩人」，當然，他們是在劇場以劇場的方式向詩人致敬，所以是「給」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因為要「給普拉斯」，每個人都「詩」起來了，觀眾也幾乎都浸泡在詩裡頭。

希望我接下來的書寫筆記不只有詩，不會太詩，或者，不是詩。（我看很難！）

看了演出，也向編劇周曼農借來劇本一讀，再看周曼農寫在節目單裡頭的〈成為自己的電自己的果實〉創作「軌跡」，可以清楚地得知劇本的主角是一名女子，她是詩人普拉斯，而演員徐堰鈴正在扮演這名女子，同時也扮演著詩人普拉斯，普拉斯以其慣常的自白（confession）語態訴說著對寫作、死亡與愛的態度，而女子則整個晚上都在舞台上獨白（monologue），徐堰鈴是將這通篇獨白以各種「聲音圖像」形塑出來的媒介──表演者。

我在觀看表演與閱讀文字的過程當中，還在想著此一訴說，其實也並不是普拉斯的自白，而是周曼農花了七、八年的時間啃下普拉斯的相關作品之後的反芻與喟嘆，所以台詞中的「我」（為了不想繼續在普拉斯、周曼農、徐堰鈴、女子之間混淆，我想還是直接稱台詞中的「我」吧），是介於普拉斯與周曼農之間的心靈疊影，藉由女子與徐堰鈴折射到舞台上、劇場中。我在想著的第二個問題是，這篇自白∕獨白有沒有個訴說的對象？可能有很多，也可能沒有，但無論如何，他∕她∕他們∕她們（或者是祂）都沒有回話，不斷打錯的電話，也不知話筒那端是否真有其人，抑或是「我」的幻聽與幻想？

「我」用了大量的語言在描述自殺，內心的痛楚外化為語言的隱喻與描述，這樣就能夠自我療癒嗎？語言真是存在的居所嗎？死亡、寫作與愛是怎麼說也說不盡的，即使我們聽到「我」在台上訴說了兩、三個小時，即使我們看到了節目單裡的各方說法與「詩」法……即使到了生命終結……又或者不斷地訴說、書寫，其實才是「我」的存在狀態？存在是為了死亡、寫作與愛？存在與消失的循環？循環的循環？（傷腦筋，我也「詩」起來了。醒來！）

「我」的訴說，在意象與意識間不停地流轉、跳躍、斷裂、堆疊與重覆，舞台上的表演與能量的轉換，也大致如此。釘牢的大斜坡舞台沒有移動，舞台的基本色調屬淡色，除了演員（包括徐堰鈴、舞者張曉雄、舞台執行施名帥）以聲音與肢體「書寫」於劇場空間之外，燈光和影像在這淡色的「寫字台」上，也恣意地發揮，影像還經常做出作文稿紙的線條意象，營造書寫的空間感，只是以英文寫作的普拉斯，應該不會用方塊字專用的稿紙吧！（「不過就是個書寫空間的意象，別那麼吹毛求疵。」←我的意識假裝已經跑到影像創作者周東彥那兒去了。回神！）倒是觀眾早已浸泳在語言及聲音的海洋、文字和影像的網絡、以及燈光和音樂的擁抱之中了。

不斷地在「我」的訴說當中看見身體的創傷、聽見吶喊的聲音，感受到內心的憂鬱與痛楚，出口是詩，是書寫，是陳述，是表演；禁錮的靈魂在聲嘶力竭地乾喊著，直到油盡燈枯。「我」在訴說，徐堰鈴在表演，我在聆聽，也在凝視。（我又「詩」了，想要客觀地描述，卻時不時就會被強大的詩感染力拉向「詩」，雖然「詩」得很癟腳，但總還有點詩意或抒情。這是普拉斯的魔力嗎？）可嘆的是，依賴、被動、被指認才是「我」的存在，被傷害的痛感才是身體與意識的存在，所以「我」要自我陳述，要自我書寫，要自我確立存在的主體性；諷刺的是，這些陳述、書寫或訴說，多半句不成句，且多是具有詩意的片語和字詞，還有許多飄浮的意念，甚至是圖像詩（這是我看到周曼農的劇本，其文字也在紙上表演），主體不是想像中的「太一」（the One），而是分裂四散的，理性是不存在的，是「bipolar disorder」（字面直譯是「兩極失序」，其實就是精神病理學所謂的「躁鬱症」，也是長期困住普拉斯的精神疾病）的。

最後，不知為何想起莎士比亞《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景中，Polonius和Hamlet的一段對話：

LORD POLONIUS
……What do you read, my lord?
HAMLET
Words, words, words.
LORD POLONIUS
What is the matter, my lord?
HAMLET
Between who?
LORD POLONIUS
I mean, the matter that you read, my lord.

我寫的，你讀的，都只是「字，字，字」，都不及周曼農的劇本、徐堰鈴的表演、梁若珊的舞台、黃諾行的燈光、陳建麒的音樂、謝介人的服裝、周書毅的動作、周東彥的影像……以及統合調度這一切的Baboo（←還是喜歡看他導別人寫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