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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於幼獅文藝﹞
穿梭之始

日復一日，
太陽月亮穿梭在白晝和黑夜；
某年某月某一天，
我穿梭過母體無由地來到這世界；
以「無奈」為起點、
「莫名」為軸線，
來去於甲乙丙丁地之間，
縱橫交錯出 ── 「無知」的終點……


時空之中

捷運穿梭在半空中的高架橋上，如此地無阻、自由；相對於橋樁邊擱淺在十字路口岸沿的車流，彷若天龍睥睨底下坐困的地虎。

望出明鏡般的車窗外，蜿蜒在前方可見視界之內的，是等待著列車駛入的淇哩岸站；確定地知道，那是我們就要抵達的地方，沒有任何阻礙，如此理所當然；隨列車的滑翔，心谷底昇騰出一股好安全、好安全的感覺，讓人可以放心地睡一覺、放心地神游台北的天空。

突然這麼想：如果前途也能這樣被預見，該有多好……。

又，若是前途可以這樣被預見，人生又該有多無聊？

密閉靜謐的列車，依舊在軌道上馳騁前行著。

這麼順暢，這麼平坦，這麼不急不徐，這麼安穩無虞，讓人幾幾乎以為這就是人生的路了；想要就這麼地一直坐在這成人樂園的遊園列車上，永遠漂浮在失重的半空中，沉浸在失落多時的寧靜裡──一種完全暫且甩開一切外界有理、無理的羈絆，此時此刻世界的再多紛擾也與我無關的寧靜。

窗外的景緻，華麗流動而無聲，像是按了靜音而隨時可以倒轉的錄映帶；又似孩提時的童玩勞作──自製的肥皂電視盒裡頭的圖畫，依主人翁的小手轉動而展現；一格又一格，等待著自己自由地為它配上無限可能的故事情節及旁白。

虛實之間

然而，如同所有的童玩及童話般，當我們還來不及回憶，便發現自己早已停不住地長大成如今無從滿意又無能討厭的模樣；明白了童年所有的夢想原來大多數都是可恨的玩笑、可笑的諷刺。

至於，那窗外的故事，則將我們都寫了進去；要你哭，你就哭，要你笑，你也跟著笑了。全知全能又隱而不現的編劇，任意調度著劇情；即便劇中人咒咀它、讚頌它，終究仍是其筆下情節的一部份罷了。

小時候的大編劇，長大卻成了一切吃人機制裡的小傀儡；小時候的肥皂紙電視盒，則早已不知陳屍在何處的土堆裡，等待著還原成其建構份子；不知名的蟲，在它的周圍內外蠕動、啃噬著；失去了旁白及配音的圖畫──那曾是孩童滿心以為世界便是如其一般美麗圓滿的童話藍圖，已離我們好遠、好遠，而一分一釐地被解構 ……。

那我們呢？又在何方？從前的、現在的我們？

是早已遺忘了，遺忘了那些不被現實驗證的假設；或說，沒有餘力再去回想那絲毫無濟於現實生活的爛肥皂盒子、及無止盡地騙著孩子們的什麼某某好久以前的童話故事的我們，十二萬分地奉行「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之格言；行走穿梭在現實──沒有神話、沒有英雄、公主的世界；不再編織著即便無由實現，卻能撫慰人心的故事，卻身陷在世界所構組的無形大型電視盒裡，親自演出一場又一場的肥皂劇。雖或連自己也看不下去，仍是無選擇餘地地必須繼續扮演某些無從挑選的角色，賣力地哭笑、啼笑皆非，直到自己再辨不清哭、笑的分野──為何而哭？為何而笑？

於是，我們最終都成了最老練的演員，在人生的戲台上，自如地收放爐火純青的演技；哭、笑已不再由人，當然，哭、笑也不再是最初的哭、笑了。

夢與醒

列車穿過兩旁點著暈黃燈光的地下隧道。

剎那間，有一種錯覺──似乎出了隧道之後，會是一個全新的美麗新世界開展於眼前。

那兒，沒有之前的城市裡所有能傷人的人、事、物的存在；但，深切地明白，這僅是腦海中無數次裡的某一次既無聊、亦不足與人道的、天外飛來的異想罷了；下一秒鐘，便會輕易非常地散逸無蹤了……。

然而，這般無傷大雅的想像，何嘗不是生活中一種小小的幸福？即使它們稍縱即逝。

沒有任何意外地，列車駛出了隧道。我的異想，並沒有實現──窗外躺成一片的，仍然是原本那一熟悉不過，偏偏有時卻又陌生不過的城市。

刺耳的鈴聲，不差分秒地響起。透明的窗門內外，面部僵硬的人們麇集、對峙著，等待著穿梭於彼此空間的橫軸、時間的縱軸。

我，被迫起身；為理性所迫。雖然，我的感性，想自己無止盡地乘坐這成人樂園的遊園列車；理性卻告訴我：即便踏上如今的兒童樂園，也再找不回一式一樣於兒時的兒童樂園所曾帶給我的感動了，又何況，成人樂園永遠也不會是兒童樂園？

玻璃門上，倒映著我的身影，及如夢初醒的迷茫面容；惺忪的眸子，卻清楚地看見自己於透明的二度空間上所反映出的笑靨。

這次，是我自己笑的。

因著，我笑自己之於這城市，至少，還擁有作夢的權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