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最冷的夜晚
正如洛陽車站遇到的那位先生他所言︰從我進入河南的那一刻開始，就是在大陸最心寒的日子。
剛離開洛陽的我那時不了解鄭州，以為換了個地方，人就會變好，可惜如前所述，這裡還是一樣爛，而且比洛陽還骯髒。
我的祖籍河南？那是一個沒有道謝、沒有道歉、毫無感激也毫無羞恥的地方。這裡充滿著行騙說謊，而且無論是騙人之前、騙人之中、騙人之後，皆其一貫無恥的態度。很多人做事摸魚灌水外加貪污，卻從來沒有因為他們一再的得逞而自得其樂，反而從早到晚板著極為鐵青的臉孔，態度窮兇惡極。人人生活在骯髒裡，大桶大桶的垃圾、污水，就往大馬路上潑出，一地的爛泥，凡公共場所皆菸霧瀰漫，整個城市就像一個裝滿著不斷吐出墨汁的烏賊的小魚缸。我心裡哭喊著︰他們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人生？如果要我掛著這種僵硬的嘴臉，可以想見我的面部肌肉沒幾分鐘就會痠疼的不得了，但他們卻選擇了它，而且可能是一輩子。
我在大陸受騙最嚴重的一次就在鄭州發生了，這次差點讓我損失兩百塊人民幣，雖然後來靠著從天而降的運氣是要回來了，但這件事情對我心靈造成很大的傷害，我不願提其細節。一切都怪我太客氣、太軟弱了，如果當時採取強硬態度，就不會造成這樣的危險了。我相信很多朋友常覺得我的想法總是太尖銳、喜歡跟人硬碰硬，但事實上在我的經驗中，無論在台灣還是大陸，不但從來沒有因為勇敢抵抗而造成傷害的例子，反而只有因為懦弱遲疑而造成的傷害，而且層出不窮！尤其是在這件鄭州案過後，我更加堅信，對於這些只吃硬不吃軟的歹徒絕不能讓牠們一再得逞！如果你在大陸遇到別人擺高姿態欺負你，你一定要狠狠的讓牠踢到鐵板！鄭州那件事情，由於我要回了兩百塊之後竟然打消了報警的念頭，讓牠們繼續逍遙法外，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遭到報應；相對，事後遺留的自責，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讓我淡忘。
在這裡我寫出來的不愉快經驗其實只是一部份而已，還有很多卑劣低級的遭遇我都沒有提，光在黃河遊覽區就遇到兩三件「奸人案」。太多了，我難以下筆。
好人有嗎？有，像洛陽的那位「共匪老伯」，還有十八盤的那位年輕軍官。但是，好人的力量總是太薄弱了。
到鄭州的晚上才一出車站，就有很多人拉我去賓館，這實在是很討厭的事情。擺脫到後來還有一個人拼命跟，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還是不想住近在眼前的酒店，因為那些酒店的霓虹燈都很大，直覺上應該是很貴的……所以後來我還是不太甘願的被他拉去他的賓館。價位七十元，確實可以洗澡，而且有暖氣；但是因為房間太大（大陸空間不值錢），暖氣就顯得不是很暖，而且深夜我發現它居然涼掉了（所幸因為室內空氣有餘溫以致也不是很冷）。洗澡是淋浴的，夠熱但水有點小。
第二天一早我就想跳槽，可是我還是很不乖，又去找那整街都是的小旅館，因為我希望洛陽那家並不代表全部，所以我就多問問。其實我差點就可以跳到一家不錯的飯店（價位一百塊而已，又有電暖氣），但我卻受到那低達三十七塊的利誘又去「闖」了一次。
這樣的選擇也不是我沒有去看過房間，只是我的標準很低。然而這家旅館的態度實在是太惡劣了……雖然還是沒有發生人身財物上的安全問題，但是……他們實在太惡劣了……我不想再提。這趟大陸之行雖然走了很多路，但是受到不少欺侮也許才是我在大陸瘦了九公斤的理由。我希望鄭州是最後一個壞城市了，若再拉得遠一點，山東會不會變好呢？
我突然好想念平遙的閻先生……。
如果世界是黑暗的，那我有沒有資格，做一支微弱的燭光？在我被吹熄之前，如果我照到了你，你是否會記得我曾有的光亮？
鄭州旅館防盜
12.巨龍的面前
就像從北京往平遙一樣，我睡硬臥車逃離了河南，腦子裡伴隨著老姊在電話中的叮嚀︰「不要待在可怕的地方，趕快逃走就好了！」
不一樣的是我走向我的床位時，有四個男子對坐著聊天。我還是得表示下鋪是我的位子，他們也很客氣地讓了出來，並對我寒喧了幾句。不過……我卻對他們說了謊，說我是廈門人，畢竟我是以「個人」面對一群我完全陌生的「團體」。
向大陸人自稱廈門人簡直是天衣無縫的事情，只要對方不這麼巧也是廈門人。因為廈門是一般台灣人最了解的大陸城市，廈門也說閩南語，腔調和台灣太像了，而且藉由台灣對金門的了解套到廈門，也可以掰出一堆東西。
有驚無險的，就在我說我是廈門人的當下，對方居然回應說︰「我也是那邊來的。」！嚇死我了，所幸他的「那邊」是指東南沿海，他隨即表示他是溫州（浙江永嘉）人。我曾懷疑，他是不是看出來了，只是不想拆穿我？如果真的「踢到鐵板」，我應該會就實解釋我的立場吧。
這晚睡得不是很好，半夜在徐州停靠的時候我還有醒來一次，加上濟南不是很遠，早上六點多就到了，所以我又匆匆下了車。
我還是有點緊繃的背著我的大背包出站，因為我想我八成有又會遇到一堆人閒雜的人來拉客。可是當我買完地圖、整理好背包又繼續走幾步路的時候，才意外的發現剛剛我整理行李的位置已經屬於站外的空間，但是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來騷擾。而且此時我感受到一種肅穆的氣氛。
出站處是一個很寬的地下道出口，從下面抬頭仰望，是濟南站前廣場周圍的幾棟大樓，它們靜靜的豎立在日出前的黑暗中，並且蒙上一層濕冷的濃霧……
我覺得此刻的我是站在一隻巨龍的面前，相對於我的手無寸鐵，除了和牠取得互信之外，別無選擇。我停佇了幾秒，深深的呼吸，告訴自己︰「這裡是濟南！山東省！」。
13.沒有計劃就是一種計劃
站前有兩家酒店，因為我需要好好安頓，所以我就隨便住了一家。濟南鐵道大酒店—三星級，很豪華。這天我什麼事也不幹，除了一些雜事外，就在旅館裡面休息。其實，這樣的決定也並不是一大早就下的，而是因為摸來摸去「自然」變成的。
早上八點打電話跟家人抱怨一路上都沒看到下雪，在河南聽說河北又在下雪了，而且過一兩天河南也會下，意即雪都跟在我的後面。可是才剛說完沒幾分鐘，嘿！濟南下雪了!「天哪!下雪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啊!由於這場雪是由霧氣緩緩降溫變成的，所以非常的細與輕，在空中紛飛，從我十樓窗戶的左下方往右上方飄，或上上下下來回游移。當它們停在我手上，我清楚的看到那形狀正是在書上看過的立體羽狀結晶!我在旅館的大廳靜靜地看著玻璃大門外的行人，人來人往的走在紛飛的雪中……我走出大門，在站前廣場張開雙手，跑來跑去，漫無目的的遊蕩……
起霧，有看不到的，也有看得到的;下雪，有不能玩的，也有可以玩的。
14.大明湖遇難記
我總是不安於現狀，每當一切都安頓好之後，我就會試著「跳槽」，去看看有沒有更好住的地方。果真近在對面的「天龍大酒店」就比這裡便宜了八十塊（八十塊耶！），雖然是二星級，但該有的設備都一樣，那幹嘛不住?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就跳槽了，放好行李之後就出去玩囉。我要花半天的時間去看傳說中的大明湖、半天去一個叫華山的地方、一天去看黃河，濟南的黃河。總共還要兩天。每次做這樣的計劃都必須考量火車時刻的問題並評估當地的各種軟硬體條件。
所謂「傳說中」的大明湖是因為我沒去過，只在國中國文課讀過劉鶚的「明湖居聽書」。大明湖是濟南最大而有代表性的湖，總得去看看。
這天感覺蠻冷的，我唯一在今天用了我的圍巾，連之前在山西都沒有這樣做；但是大明湖卻沒有結冰！波濤洶湧，令我感到十分意外。本來我還想再玩一次湖上滑冰咧……
雖然大明湖主湖沒有結冰，可是周邊一些人工小池有結冰……雖然之前在圓明園的「福海」已經玩了不少，但長江的玩性實在太強了，想說過過乾癮也好，就進去走走看，然而下場可是一點也不乾。
剛走上去還好好的，但不久就開始出現了一些碎裂聲。心裡毛毛的︰「我的媽呀，我要回去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就在岸邊附近我一腳陷了下去。
遇難於此 遇難處特寫（相機鏡頭進水，已經拍不清楚，一片白霧）
因為拼命抱住岸邊的石頭(還是因為池底只到半身或扶住了旁邊的冰，我也不記得了)，水只落到半身，但我真的嚇壞了！這氣溫可是零下幾度耶！掉進水裡是很糟糕的事，會不會失溫呢？衣服都濕了該怎麼辦呢？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旁邊賣膠卷的亭子裡的阿姨跑了出來，直覺上她應該是要罵我，也許還要罰錢什麼的，但是聽了幾句卻發現那是關懷的語調︰「哎呀！你怎麼跑進去啦？快快快，去門口那兒把衣服烘一烘，他們那兒有暖氣……這冰在邊緣是比較薄的。」
我當然不可能只是烘一烘就算，我必須換全套乾的衣服，所以只能火速跑回旅館，當然這不能再搭公車。偏偏當時已經十點多了，計程車也不多，我大概等了五到十分鐘才招到一部計程車，所幸感覺還不是很冷。車到旅館時我叫司機不用找錢，因為把他座位弄濕了（濟南的公車和計程車都比北京便宜很多）。那位司機感覺人也不錯。
「濟南人都講山東話嗎？」
「老一輩的講，年輕人都不太講了。」呵！跟台灣一樣。
「那如果我不會講山東話，是不是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人？」
「那也沒辦法！因為濟南也有只講普通話的人。」呵，跟台灣一樣！
當我完全換好衣服而且再搭一次公車回大明湖的時候已經中午了，我知道票剪過之後她極可能不再讓我進去，如果進不去，還不如直接搭到華山，但我還要去試一試。剪票員的眼睛很亮！她坐在房間裡就看得到我的票上有洞（超級的專業），但是她只是語調平順的問我那是什麼時候剪的，我一副跟她講悄悄話的樣子說︰「我剛剛掉進水裡啦！所以趕快跑出去……」她就點點頭了。
我又走回了剛剛那小池邊，本想慚愧的溜過那個「小賣部」，但是那個阿姨卻早在二十公尺前就大聲的叫住了整個臉都包起來的我，而且她還正在跟人說話咧。
「你還好吧？！又買票了嗎？」
「還好，我回去換了衣服，跟她說了一下就進來了。唉，真是丟臉啊。」
「哎呀，沒事兒！沒事兒！」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浪費了一個上午，但我已經完全恢復了興奮的心情，而且對於這件事情開始捧腹大笑。你想想，一個裹得跟粽子一樣頑童，自食惡果的掉在結冰的小池邊掙扎，旁邊還立了個碑，上面寫著三個字︰大明湖。——那是什麼畫面？
15.華山
大明湖落水的教訓還不只是一陣驚魂外加時間及交通損失，更糟的是我的相機進水了，所以傍晚我去華山的照片都一片模糊。原本還以為只是取景窗自己起霧，晚上將鏡頭拆下來才發現問題嚴重。
大明湖到華山的車班次不多，為了趕時間，我只好搭計程車去。此華山非彼華山，不是中國五嶽的陜西西嶽華山，而是濟南市東北郊黃河邊的一座小山，名不見經傳。為什麼想去那裡呢？完全是憑地圖顯示的地形，一眼就看得出來那個地方風景應該很棒，因為那是一座孤立而成圓錐狀的小山，四周都是平原，而且位於黃河南岸。
上了計程車之後，為了和司機溝通去華山的走法，他向我介紹華山曾是個彈藥庫等等，就這樣又聊起來了。
「我到山東兩天了，覺得山東人很不錯。」
「嗯，山東這邊的民風……大概比較純樸吧。」
「您有去過河南嗎？」
「有啊。」
「我覺得河南人就不一樣，他們的人都很壞。」
「叱！河南人跟山東人沒得比！」
「您也這樣覺得？」
「河南我去過很多次了，不只是洛陽、鄭州、開封我去過，還有許昌啊、滎陽啊（唸ㄒ一ㄥˊ），這些地方我都去過，他們那兒的人真的很不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從以前就這樣嗎？還是後來才變成這樣的？」
「這個嘛……也很難說，也許是因為河南自古以來就是交通的樞紐吧？你看那鄭州可是隴海線和京廣線兩大動脈的交會點哪，我想會不會跟這個有關吧？」
「嗯。」我覺得不是，一定是中共搞壞的。
「山東也不是都好，如果說荷澤啊、棗莊啊、日照啊，這些地方的人也不怎麼樣。」
「咦？都是魯南的城市嘛！」嘻，我做過功課了。
「對。大概從泰安那邊一直過來，到濰坊啦、青島、煙台、威海，這些地方的人都不錯。」
「喔，魯北跟魯東的城市。」我開始擔心，如果說河南和魯南都是壞人，那比鄰的蘇北、皖北呢？我很想去騎單車耶！像徐州、蚌埠、淮陰這些地方我嚮往很久了……怕失望。
「我去過山西，覺得山西人也不錯。」
「我想也是，我知道山西是個很封閉……或說是很保守的地方。你知道嗎？在以前山西的鐵路和外面是不互通的！它們自己開自己的鐵路，開開開，到省界就斷了，外面的火車也進不去……。」
「喔。我想起來了，好像以前有聽說過，說山西的軌寬和別的省不一樣，弄得後來鐵路要重鋪……」
華山果然非常的特別，一座完全圓錐形的岩丘，高度頂多一百公尺，可說是市民郊遊的好去處。最棒的是︰它不收門票，哈！
在這兒又巧遇了一個「奇人」，年約四十歲的男子。他一見到我就很熱情的招呼我︰「上啊！上啊！」然後蹦蹦跳跳的往上爬，不時回頭看我或等我追上了再爬，好像他很常來的樣子，把這邊當他的家，對我向招呼客人一樣的。
不是怕他，而是他太友善了，我有些尷尬，自己一個人總是比較自在。可是他又等我下山，而且主動跟我聊天。原來他也是個愛好爬山的濟南市民，他常騎著單車到這裡（找到同好了，呵！），但最常去的還是南郊的其他小山，因為他住南區。那他為什麼跟我搭訕呢？別懷疑，除了說他太開朗之外沒別的理由。我們聊了很久，他才知道我是台灣人，而且一開始他還不太相信的說︰「不會吧？」
「台灣的生活比這兒強吧？」有點羨慕的眼神。
「嗯，是強了點兒，但是我覺得不會差很多，而且這項差距還在快速的縮小中。」這段話說得有點留聲機了，因為問的人太多了。
「真好！你說的話我都聽得懂！」可是我不好，你說的話我常常聽不懂！因為你的山東腔好重……
各位去大陸要小心自己的「台灣國語」喔，他們可能聽不懂。
第二天早上我掛在暖氣口的鏡頭風乾了，決定再去一次華山，因為太喜歡那個地方了。可惜這天一大早就出太陽，水氣蒸騰，什麼也看不到了。但是這天在山上我又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人與人之間都互相問候，見了面都笑咪咪的。有幾個工人在掃雪，我大聲的跟他們說謝謝，他們也笑著回答︰「沒事兒！」（石階上積了雪會很滑，下山要一步一步很小心地走。）
華山牌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