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草記事﹒冷水坑生態人文工作室 生活即是教育學習現場，我的教育人類學筆記。 // 生活是我的田野，敘事是我的穿越線，書寫是我爬梳、重整經驗的方式。 // 散落著行旅中的吉光片羽，生活中俯拾的琉璃碎片，自己也不甚確定書寫主題的獨白，... 讓時間來闡明，幾乎都是自身的觀察和經歷的剪裁與潤。回首間，也發現自己的文字似乎建立在大量行腳的基礎上。 // 生活中難免有些事情難忘，特別是一次自然旅行的經驗，也可能會是喜怒哀樂、感想、盼望... 點點滴滴，交織成自己生命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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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週一那天早晨 要上教育電台自然筆記主持人范欽慧小姐的節目錄音 週日晚間我留在台北 獨享晨光中安靜的醒轉 據說瑀魚清晨起來"想馬麻"還小哭了一下
出門時 我約了十餘年前一起爬山的好友"芳" 我記得 她是在一次太平山茂興往比亞豪的探勘路程中 在溼滑的溪谷山壁跌落傷了膝蓋 從此就決定封山的 但她最後還是與我同行了一次南湖中央尖 作為對大山的正式告別
我將書送給她之前 不斷回想起許多我們曾經攜手同行 穿行山林的美好姿態 (尤其是霧中隱隱的汽笛聲 霧中漸遠的背影)

 

公車遠比我記憶中的模擬更早就抵達植物園 比約定時間早了一小時 於是獨自繞行著兒時曾和爸媽一同散步的路
早晨九點半 園裡有一群揹著相機攝獵紅冠水雞的人 也有穿著美麗裙裝牽小朋友散步的母親 靜坐和運動的老人...
從我模糊卻豐美的童年記憶 搜索著母親帶著我們 浸泡在無邊墨綠當中的暑假

 

行走間 我感覺自己仍微陷在一種微妙的哀傷 我大致知道 是因為這幾天自己認真翻閱著報紙 希望還有奇蹟
就像是每次看到山難的新聞 會不知不覺地擔憂與難過 回想起自己也曾經行走在危崖險境的臨界邊緣之上
自己似乎某種程度地能夠理解愛山的人 一直走向山的原因

 

在我記憶中曾經經歷最危險的險境 大概就是九二一地震隔年夏末秋初走南二段 最後一天從觀高出東埔 那段只能以反覆高遶 上切下切與戰兢橫渡的古道 我記得自己揹著大背包緊貼山壁 經過一段非常窄小破碎 只容半個鞋印的踏足點 連確保繩索都沒有的可怕絕壁 而後 我不小心地閃神 讓登山杖掉下不知道有多深邃的懸崖 心頭一驚 卻連掉落到底的回聲都聽不見
那天抵達地震後尚未滿一年 仍舊百廢待興的東埔 投宿在溫泉旅社的老闆家(他的旅舍被地震震垮了) 旁邊的同伴鼾聲如雷 疲憊的我 竟然一整夜都睡不著 在全無燈光的客廳靜立 聽著窗外的滴水聲 心中一直回想著白日在細雨中通過的峭壁 想到母親和哥哥擔心的眼神 頗為自責

另一次是乾冷的冬日 我和阿德去走柔腸寸斷 全無人跡的北坑溪古道 我們在險峻與驚嘆中 望著深邃的大安溪谷 橫渡萩岡斷崖 有一小段既窄隘又破碎的困難地形 我後來只好想像自己是一隻螞蟻爬行通過 然而我心中沒有畏懼 在那樣壯闊的山水間 心中踏實而很坦然
那夜的宿營地沒有水源 我們在天色全暗之前到達工寮 放下大背包後 還必須回頭走半個小時去水源取水 也就是來回須走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們沒有點亮頭燈 就著淡淡的月光 在矇矓的山徑上踏著影子前行 除了為往後行程的不確定節約電力 我們也想 有月光的夜晚 很多動物都會出來 可別讓燈光驚嚇了牠們

在山中行走的人 和萬物是平等的 我們就像任何一隻山間的小動物 如同一隻螻蟻 生命既脆弱又強韌 那時最重要的事情 應該就是小心謹慎地求生存了吧
除了事前仔細規劃 充分準備 山行中凡事謹慎以對 或許我們都無法避免去想想山行中的風險 也不得不認真或坦然面對各自生命的課題

 

我的感傷 因為一陣細軟稚嫩的叫聲而暫時隱匿 鳴叫聲連綴成串 敲擊著鼓膜 震動內耳聽骨
應該是綠繡眼 我想

轉過頭 叫聲來自一位非常瘦弱 頭髮花白 坐在輪椅上曬太陽的老太太 她張開的手掌上面 伏著一隻瘦小 羽翼未豐的綠繡眼雛鳥
不知道是習飛 還是無意間自巢中跌落 身長還不及我的無名指 雙腳細瘦無力 老太太說 看到牠掉在地上 好怕被匆匆走過的人踩著 就一命嗚呼
我覺得老太太跟雛鳥說話時疼愛的眼神和表情 就像當時的陽光一般溫柔和煦 讓病弱的她 此時也笑得燦美如花

 

我和欽慧姐在教育電台的錄音室見面 她剛從三日的花東之行回來 談到大女兒荳荳騎完一百八十七公里 她從旅行中 尚未沉澱歛盡的諸多豐富感受 回顧著這些年帶孩子上山下海地玩
今年就要上小六了 她想許多事情盡量提醒自己不插手 讓孩子自己去嘗試

然後 我又想起週四到週日這幾天 不斷關注的山難新聞 想起她去年也曾經訪問過<<找路>>一書的作者林克孝
在訪問中間一段落的休息時間 我不經意地提起林克孝先生墜崖的消息

欽慧姐乍聽時的表情是如此震驚 她皺起眉頭 張大眼睛盯著我 簡直無法置信 她不斷問著我"他 是真的走了嗎?" "妳是說 他死了嗎?" "他不會再回來了嗎?"
她懊惱地說 去花東玩之前 就注意到這則新聞 但是總想他只是昏迷 受傷 這幾天的月光好亮 她想 他一個人在山裡等待救援 應該不會覺得孤單 因為有月光
當火車經過南澳時 她還惦念著這就是林克孝先生找路的南澳
但是沒想到他竟然已經走了

她感覺平靜一點之後 說起去年訪問林先生 還在錄音間哼唱了一段<月光小夜曲>給她聽
她說 印象中的林先生 談到自己 幾乎沒幾句話可說 但是只說到南澳山區 表情就豐富起來 眼睛整個亮了 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並且真情流露
我想也是 情感的投入 使得他已經從一般的登山客 轉為對南澳山林與部落的全然認同了呀 那兒就像是他的家 而部落的人都成了他的至親手足

我們兩個女生 在錄音室的大桌子對坐 靜默了好一會兒 欽慧姐隨意哼了一段<月光小夜曲> 問我知道這首歌嗎?
幾個月前 我重讀<<找路>>的時候 也曾特地從網路上尋找這首悠婉如月光流瀉的歌
她再問我: 想不想聽聽林先生的聲音? 我們一起聽著她從音響播放出去年訪問林克孝先生的錄音檔案 他的聲音就是我想像中的那樣內斂 humble

欽慧姐說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 但很想為他做些什麼 也許重播去年的節目 也許製做一個紀念他的訪問專輯
於是我建議欽慧姐 將他的聲音製成光碟 寄給林克孝先生的家人 我和欽慧姐說著說著 就坐在桌子的兩端 面對面各自擦拭著淚水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欽慧姐對他的認識 僅僅是那次訪問
而我甚至沒有見過他的面 或許是他的探勘文字 讓我覺得他是玩真的 是真心愛山 不只是爬山 不只是歷史的追溯 甚至十分認真地融入部落生活 學做一個真正的Klesan人 並且為南島民族分布最北界的世界紀錄 因他們千年傳襲的生活智慧 引以為傲
閱讀中的感受 不斷觸動著我們曾經實踐親臨的山行夢想 從資料的查閱追溯 在真實山林 在顛躓的路途中穿梭 感受平面的一紙古地圖 在行走中化為立體的興奮與熱情

(我想 愛山的人會愛上很生硬難纏的探勘 或許就像...寫程式的人願意面對複雜未知的挑戰?)

<<找路>>那本書 前後讀了兩次
它的迷人之處或許是... 明明寫的是中級山 古道探勘(充滿螞蝗 榛莽 斷稜 與"根本沒有路"的路) 卻有如此詩意的開始 曲折的情節鋪陳 而且具流暢如詩的文筆 高度的文學性 全然不是我們所熟知的豋山行程記錄
阿德直說 那本書或許是好幾年以來 他所讀過最好的山行寫作了 我原想故事應該還沒寫完 也等待著林克孝先生將會有下一本 沒想到這本我們心目中難得一見的山行寫作 竟成絕響

在許多媒體報導中 讀過林克孝先生所寫的"失足"  好幾天以來 我感覺到自己陷入某種靜默
我漸漸有點明白 他筆下的"希望大家能把有限的生命與相聚無限延長到想像中的一生"傳遞著夢想的延續與實踐 無論從書與文字 或者在真實世界裡與他相遇 受他鼓勵影響的人 未來或許都將以某種形式 鋪陳著一段屬於自己追尋的故事 連綴起自己人生的答案...... 
 

欽慧姐已經製作好林克孝先生的紀念特輯

教育電台 自然筆記節目 將在8/21(週日)下午17:00~18:00播出 紀念特輯--「獻給熱愛土地的人:林克孝先生紀念特輯」

節目播出後60天內 可以點選網頁 線上收聽

欽慧姐的文章 懷念克孝--勇於活出Taiwan Style的夢想實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