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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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眾，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惟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眾矣，我怫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外）　，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中），不亦過乎！」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德充符〉第二段）

 

前文談到兀者申徒嘉和掌相子產同學於伯昏無人門下，而子產卻自高身分，瞧不起申徒嘉這個殘廢。雖經申徒嘉曉以師門大義，子產仍然放不下他的成見，而自以為是地教訓申徒嘉說：

「你已經長成這個殘廢醜陋的樣子了，還想高攀像堯那樣的令君大業，也不看看自己擁有的條件有多差，你難道真的毫無自知之明嗎？」

很顯然，子產還是不免用外在條件來衡量人的高下，而不知心靈品質才是價值的根源。於是申徒嘉只好再更深入地曉以真義：

「我們若請一位斷足的人自我反省他為什麼會失去一足，那麼多半的人都會為自己辯護，說他完全無辜，斷足對他來講是不公平的。連敦促人反省，人都尚且會這樣自我防衛；就更不用說如果不敦促他，等他自己覺察反省，還能平心承認自己總難免有錯，因此斷足也是合理的了！能做到這樣誠實謙遜的人可真少呀！那人到底犯了什麼錯，以致斷足也合理呢？原來究其根源，人所犯的錯無非就是忘了人心雖然自由無限，人存活在這世上的形軀肉身卻是有限而無法由我們自由作主的，因此本質上就存在著隨時會傷病死亡的可能，以致一旦遇到偶然的變故就怨天尤人了！能完全認清形軀有限，人生無常這事實，而在變故發生時安然無怨，平心處之的，只有真正領悟生命真理的有德之士能做得到。尤其我們都是活在這個隨時會傷人的人文體制之中，就像都處於神箭手后羿的射程之內，靶心之中，若竟然始終不被射中受傷，也只能說太過幸運罷了！所以許多人憑他尚未受傷的生命譏笑我斷了一足（而不明白他早晚也不免受傷），我起初也忍不住生氣。直到我來跟伯昏老師學道，才把這胸中塊壘放下。這就是因為老師用忘其形以存其心的生命真理來洗滌我們的污染，療癒我們的傷病啊！所以我來老師門下十九年，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是個斷足之人。如今你跟我一起來跟老師求學，不也就是要探討這形骸之外的心靈真理嗎？（原文『形骸之內』，疑誤，依義理應為『形骸之外』；下文『形骸之外』亦當作『形骸之中』），卻仍然用外表條件來批評我，這難道是對的嗎？」

到此，子產終於明白自己的成見執著了，遂立即改換一種態度並和申徒嘉道歉：「唉呀！我知道錯了！您就不要再責備我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