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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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逍遙遊〉）

 

莊子觀照生命，馳騁哲思，首先便在從實存的人生中將永恆普遍的道，也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生命所以為生命的絕對本質抽離出來，好提醒人、幫助人認真體認，以免流失。

但這個道或說生命本質，卻是無形無狀、無聲無臭的存在，因為它不存在於可見可聞的現象界，只存在於玄奧的形上界或抽象的理念界。那麼我們要怎樣去表示它、討論它呢?

一般來說，道的表示法可以有兩種，其一是規定一個抽象概念，例如「道」。其二是使用文學性的象徵，也就是借用現象界中某一個可見可聞的象，來表徵那位於形上界不可見不可聞的道。當然，既然是借用，就不能太如實，總是加以虛化，才能暗示讀者別真以為我說的是實質的某物啊!應該順著那虛化的方向，把可見可聞的形迹都化掉了，才能約略領悟我要藉此指點的道到底是什麼。

在〈逍遙遊〉中，莊子便塑造了一個如夢似幻的仙女，擬人化地指點了道。這仙女住在藐姑射這個神山之上，（即暗示她並非人間的存在）肌膚就像冰雪一般透明（即暗示她其實並無肌膚形體），身段就像少女一般輕盈（即暗示她其實並無身段形迹），她不吃一般人吃的食物，只呼吸空氣啜飲甘露（即暗示她其實無須飲食）。她也不像一般人行走在地上，而是騰雲駕霧，來往於無含有之鄉（即暗示她其實並無任何行動）。

說了半天，原來這所謂仙女，根本就只是一點生命凝聚的精神（其神凝）。這精神在生命體中具有如何的地位與功能呢？並不是瑣瑣碎碎的飲食行動（那是形軀的地位功能），而是作形軀行動之本，維持生命始終成其為生命而不生病、不變質，能順利成長的根本要素（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

莊子為什麼要提煉出這一點生命本質來呢？就因人常在生活中不知不覺錯認有限的形軀為我，遂不免迷失真心，而為形軀的日漸銷亡所驚嚇了！所以才要提醒人勿忘此心才是真我。

這一段寓言的提出，原是肩吾跟連叔說有人提到這麼個仙女，於是連叔為他解釋這仙女其實就是指生命的根源，萬物之所本。她力能摶聚零散的萬物為統整的一體（旁礡萬物以為一世），以顯為條理秩序（蘄乎亂，亂是治理的意思）。她居於形上界，是永恆絕對的存在，所以不能用世俗的經驗與概念去衡量她，她是永遠不受傷也不會死亡的。（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熟。）她不從事世俗的瑣碎事物，卻連堯舜這樣偉大的人都要靠她才成其為堯舜（將猶陶鑄堯舜者也）。總之，道是生命，道是真我，體認我身上有道是為人最重要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