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當我正落筆寫最近這兩篇專欄的時候，台北正上映李奧納多主演的熱門片：「全面啟動」（Inception），正好可以拿來和我講的道理相印證。

這兩次我們正在談意義感如何發生，說其中有兩個要件，一是人的心要覺或打開，二是人心打開的場域必須就在當下。電影中李奧納多飾演的柯柏與妻子茉兒深深相愛。茉兒陷在這真心相愛的美好情境中不願出來，於是客觀真實的情境變成她主觀的心境，雖真誠卻已不真實；她卻認為這才是真實，外面的世界反而是不真實的，亦即：她是誤用主觀的真誠取代客觀的真實了。柯柏為了促使妻子從這執念中醒來，遂侵入她的潛意識，植入「現實其實是夢境，要在夢境中死掉夢才能醒來回到真實」的意念，而安排她在意念中被火車撞死（亦即為她造如此之夢境）。結果茉兒是醒過來了，卻不料這植入的意念太強固，以致她雖醒來，意念仍在，遂令她繼續認定目前所處的情境是不實的夢境，要死去才能醒來，而執意邀丈夫一同跳樓自殺。柯柏苦勸無效，也不能隨她跳樓，遂從此背負著背叛妻子的愛且害死心愛妻子的良心愧疚。

在此最須釐清的是：所謂真其實有兩層次，一是意念的真誠或不變的真愛，二是現世的真實或變動不居、生生不息的流行。茉兒強調前者卻對現實的無常不安，所以總想逃離現實，長居永恆美好的烏托邦。柯柏強調後者卻也因此較難維持意念的純淨不雜，遂不免為此對純淨的妻子負疚。這南轅北轍的兩端要如何溝通融合呢？

回到我們正在談的論題，就是意念固然要真誠無雜，但真純所依的意念卻只存在於現實，而現實卻是變動無常，雜而不純的。所以不能為保真純而割捨現實，因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而只能就立基於駁雜無常的現實中，藉著心之常常明覺以化雜為純。亦即：純淨美好不是由天理或烏托邦來保證的（因為它們根本不存在），而只能由覺心來保證（保證即使在駁雜混亂骯髒的現實依然能穿透迷霧見到真純）。而心之覺當然就是在現實的當下世間中覺，而不是在莫須有的形上界覺。此所以佛家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孟子也說：「人之有德慧術智，恆存乎疢疾。」原來心的當下明覺，才是化雜為純的唯一力量。

於是電影中的柯柏，在呼籲茉兒不要跳樓，否則就永遠醒不過來（因現實是一切意念的存在基礎），卻依然無效之後，只好由他這生者來負起這解題責任。而解題之道，就是自覺地深入到自己的歷史記憶或潛意識中，重建現場，去一方面肯認那永恆的相愛與美好，也一方面解除對自己未能忠於那永恆的罪惡感，而毅然揮別理境中的剎那永恆，回到無常也無保證的現實，去甘心在此現實中作無窮地化雜為純的人道實踐。他因此才真能回家見到他一對真實存在（卻也變化多端）的兒女。原來所謂大覺，不止是覺知孰誠孰偽、孰實孰虛，更須了悟真與實的辯證相即，人只能在無常現實中永恆地化雜為純的人道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