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蓮華 聖嚴法師著
三五、狼山廣教寺
四月二十八日,星期日,雨。
早上起來,發現戶外颳著風,下著雨,大概是要人體會一下「風雨故人來」的情景罷!
早餐之後,九點正,在煙雨迷濛中,乘車向狼山方向出發。這條路在八年前已經走過,大致上沒有多少改變。加上是陰雨天,能見度不甚清晰,到了狼山腳下,我也沒有像上回那樣想到要下車,用照相機拍下山前山後的鏡頭,就直接在山門前的停車廣場下了車。
雖然是雨天,畢竟是星期日,上山香客和遊客,已經擁擠在山門口了。
在山門外迎接我們的是狼山南通宗教局局長匡志森先生、狼山的監院演誠法師及月朗法師。進了山門他們對我說:「東西兩側的大悲殿、輪藏殿已經修復,參觀一下罷!」
這兩座建築物在抗戰末期已經失修,長久廢置不用。一九八八年時,尚未修復,現在則煥然一新。所謂大悲殿,供著觀世音菩薩像,給人燒香禮拜。至於輪藏殿中,有一幢能夠讓人推著轉動的佛經櫥櫃,意義是轉法輪,香客及遊客們為了祈福和許願而去推著它轉動。
之後我們向上爬坡,進入原來是大雄寶殿的「法乳堂」。在這兒的臺階前,我向全團大眾介紹了兩位監院法師,同時告訴大家:「這座大殿是我初次上山來時,第一座拜佛的佛殿,也是第一次見到了那般巍峨的釋迦佛像。佛像雖已在文革中被破壞了,佛殿依舊是五十二年前的模樣。我出家學佛的生涯,就從這裡開始。過了半個世紀,同樣的地方有了新的佛像,可以讓我來禮拜,內心十分的感激。」
我在當天的早齋後,已經略略的向大家介紹了我跟狼山的因緣,以及狼山所供的本尊大聖菩薩,就是大勢至菩薩的化身。他的名字叫僧伽,是西域的何國人。在唐高宗時先到洛陽,後到泗州,根據《佛祖統紀》卷四○所載,景龍元年(西元七○七年)唐中宗派人將僧伽大師從泗州迎請進京。「師既至,尊為國師,居薦福寺,帝及百僚皆稱弟子。」因此狼山的本尊,通常被尊稱為「大聖國師王菩薩」。也有人在文章中記載稱為「泗州大聖」或「大聖僧伽和尚」。他到達狼山的年代以及他的事蹟,在我的《歸程》以及《法源血源》兩書中,有比較詳細的介紹和考證。
這次大家來到狼山,目的是體驗一下這位西域來的高僧,遊化人間的悲願及其感化的力量和對人間的影響。而大勢至菩薩是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左右兩大菩薩之一,在《觀無量壽經》稱他為「無邊光」菩薩,在《楞嚴經》有一篇〈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我們要學習這位大菩薩放大智慧的光明,普照一切苦難眾生,同時要學習他精進修行「都攝六根,淨念相繼」的念佛圓通法門。也請大家體驗一下,我在狼山出家做沙彌的修行環境;狼山的道路,幾乎每一寸地都印有我的腳跡。並且叮嚀大家,到了狼山,要有禮貌、誠懇、莊嚴,不要丟了師父的臉。的確,這次狼山之行,大家都很安詳莊嚴,雖然在雨中上山下山,秩序威儀整齊,表現非常得體。
三六、法乳堂.法聚庵.山頂大聖殿
從「法乳堂」後門出來,繼續上山,經過另一位開山祖師知幻禪師的紀念塔,稱為幻公塔,再向上左轉,就是我沙彌時代住過一年多的房頭,名為法聚庵,亦名三賢祠。八年前回狼山時,已經被改名為紫琅苑素菜館,現在除了還是素菜館,也是臺胞招待所。當我帶著大批的人員進入參觀時,有一位在裡面服務的女士,不知我是何許人也,倒是蠻親切的向我介紹內部各棟建築物的設施及用途,我真感謝她的友善,但在我的內心,也有一點苦澀的感受,好像吃到一顆青皮的柿子。
我也向我的僧俗弟子們介紹,當年這些建築物是佛堂、齋堂、客堂,以及老和尚們的寮房,道人(行者)們所住的下房,特別是我自己曾經住過的一間老屋,目前是在公用廁所的隔鄰。當時我們的大寮,現在是餐館的廚房,只是他們正在工作,不方便讓我們參觀。
這次回到這座素菜館的法聚庵,已沒有上次那麼強烈的感受,因為已經知道那個地方現在是派作什麼用場。不過我還是跟兩位監院以及南通宗教局局長建議,把它收歸佛教使用,他們回說:「很好啊!不過還要靠你啦!」
狼山在一九九一年遇到一場大雨,許多房舍都受到損失,有幾處完全崩塌,紫琅苑也有一棟房子因此損壞,目前已經修復。山頂上也有嚴重的坍方,沿著山路上去,到達山頂之前,發現登山路面拓寬了,有幾座房屋是新建的,當時我為此事捐了一萬美元,他們都還記得。山頂上讓我們過午用齋的餐廳,是新建完成的,看來倒是因禍得福,真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房屋的使用空間,比原先的寬敞多了。經過一場大水災,反而把狼山的建築變得更具現代化和更有實用性了。
到了山頂,都監月朗、風力、俊德及一位年輕的監院錦榮等四位法師,已在山門外迎接我們。引導著穿過客堂的樓下,進入大勢至菩薩殿,此殿早年供的是禹王像,稱為江神殿。現在的狼山,已經廢除了許多不屬於佛教的神像,例如關神、靈官、江神、文昌、眼光娘娘等,而回復到正信正確正統佛教的面貌,這點比起以前,狼山是進步了。
從大勢至菩薩殿通過支雲塔的迴廊,就是大聖菩薩殿,也就是狼山廣教寺的主殿,殿內供奉身披龍袍頭戴五佛冠的僧伽大師坐像。殿上的香客已經擠到水洩不通,要想自由安詳的拜三拜都不可能,那些人好似也不完全是為了拜佛祈願,只是擠過來擠過去,能擠到長方形的大拜墊上叩一個頭,的確不容易。我的護法菩薩們替我把人潮暫時擋了一下,讓我就地拜了三拜。
這是我上山做小沙彌的當天,到了山頂初次學著如何以正確的姿勢拜佛的地方,也是我在狼山山頂上每天早上禮拜觀世音菩薩五百拜的地方。我們的團員都希望在那兒多拜幾拜;事實上,一拜都有困難。
三七、祖堂.八小名山.佛學院的可能性
接著,幾位狼山的法師,把我帶到祖堂,我一邊稱呼著三個牌位一邊禮拜。然後告訴跟在身旁的僧俗弟子:「這兒的貫通老和尚是我的師祖;朗慧老和尚是我的師公;蓮塘老和尚是我的師父。」
在這近八年的時間當中,狼山的老僧人又少掉了兩位,祖堂裡的牌位也增加了兩個,那是在我的《法源血源》書中提到過的自覺和宗律法師。
演誠法師說:「時間過得真快!」
我接著說:「我們這一代都很快要進入歷史了。」
他卻鼓勵我說:「你還早!還早!你那邊的佛教事業還沒有完成啊!」
我說:「我們隨時隨地都要有死亡的準備,而且世間也沒有非我不可的事!不過在未死之前,必須盡心盡力,盡形壽來為佛教努力奉獻。」
接著進入貴賓接待室,月朗法師告訴我們,中國佛教有四大名山、八小名山。狼山是八小名山的第三位。所謂八小名山,除了狼山之外,就是廣東的香山、陜西的終南山、河南的嵩山、江西的廬山、湖南的衡山、浙江的天臺山、雲南的雞足山。現在的狼山,香火很旺,每年有一百五十萬人次的香客和遊客。目前山上住有七十三位出家眾,尚有兩位正在斯里蘭卡留學,那就是能忍、能持。另有職工居士一百多位,在那兒為大眾服務。
目前狼山的香火之盛和出家人丁之旺,當然要比我當年在此出家的時候要好的多了。那時雖然有七個房頭,每一個房頭也頂多只有三、五位,六、七位,乃至於一、二位出家眾而已。雖然逢年過節全山僧眾都到大殿課誦共修,隨眾的大小僧眾還是稀稀落落。不過狼山雖然歷史悠久,除了開山的僧伽大師之外,之後幾乎極少有人能進入歷代的高僧傳記。可見香火門庭,不容易培育傑出的高僧。我建議山上應該把法聚庵改為佛學院,才能從基礎扎根而培養出優秀的僧才,不論是為了佛教、社會、國家,都應該朝著這個正確的方向去努力。他們都回答說:「是、是!好、好。」
當我見到現年八十七歲的育枚長老,再度建議把三賢祠(法聚庵)改成佛學院。
我又對山上的法師們說:「我們大家都已老了,再不辦佛學院就沒有機會了!」法師們都說:「對!對!」
育枚長老則說:「我們想辦,在籌備了。」
因此當我們離開南通之後,有幾位居士向我提議,願意籌措一筆基金,來支持狼山成立佛學院。至於用什麼方式,支持到什麼程度,我回到美國後,立即去信向月朗法師請教他的意思。(此議終於未成事實)
當天中午,在狼山廣教寺山頂新建的素菜館午餐。和我同席的有演誠、俊德、月朗三位法師和我俗家的二哥。演誠七十歲,俊德七十三歲,月朗七十二歲,他們都已老了,其中演誠及俊德兩位法師,比我略早一、兩年上山,是和我同時在狼山做沙彌的。
上次回狼山,尚見到五位在五十多年前就熟識的老僧,這趟再去,只剩下了三位。不過狼山的新人,待我也非常友善,雖然不認為我會回到狼山長住,但還認為我是狼山的人。
三八、兩則遺憾的小插曲
我在狼山訪問過程中,也發生了兩件小插曲:一是發生在登山道上,一是發生於方丈室內。
快要到達山頂之前的石級上,一位中年男士急急忙忙趕到我面前,跪下來頂禮,口稱:「師父您好!弟子向您請安。」
我記不起來那兒來的這位弟子。他解釋說:「師父每年都寄賀卡給我,並也通過信。」我還是記不得。
此時我們正在登山,我的兩位護法金剛菩薩,發現這麼一位不知來歷的先生擋路,連忙把他扶起來,隔開他,擔心我會發生什麼麻煩事。
一直到了山頂,我仍把這樁事放在心上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於是我問演誠法師:「剛剛在山坡上向我請安的居士是誰呢?」
他說:「不是外人,是常來山上的居士,也聽說法師你每年都給他寄賀年卡片。」
我想可能是有的,由於有秘書代為處理,我很少過問,所以他給我寫信,我給他寄賀年片,我都不知道是誰了。此刻再想找他,已經找不到人了,頗覺遺憾。其實我是一個普通和尚,任何人都可以見我,不論認識不認識,只要時間許可,沒有拒絕的理由。這位居士,如果向我的侍者或護法居士,或者是狼山的接待人員,事先知會一聲,就不會發生這樣的尷尬事了。
我們在育枚長老方丈室談話之時,有一位老居士走了進來,向我頂禮,並且要求皈依。他說:「一九八五年把你還健在人間的消息,告訴你江南二哥家的人,就是我。」因為當時我已經給狼山的兩位老和尚,寄了幾封信。他從旁得知之後,就好心的轉告了我的俗家。他是我在《法源血源》第二頁所錄「家書」中見到的「南通新港鎮嚴老」,但不知嚴老是誰?
這回我正在跟育枚長老及幾位山上的法師們談話,他突然冒失的衝進來要求皈依我,時地當然不宜,我勸告他:「要皈依三寶,狼山有好多老和尚,在那裡皈依就好了!」他見我沒有答允,便又匆匆的退了出去,好像非常失望。
我立即派人追出去,送他一個紅包結緣。問他姓名,才知道是嚴貴森。
我發現在狼山先後見到的這兩位居士,心太直了,也有點不懂正式的禮儀,假如這位嚴居士先正式跟我的隨行人員打個招呼要求見我,我豈會不見?他認識我俗家二哥,那天我的二哥張志明也跟我在狼山同桌吃飯的,何不向他提起一聲?還有我的一位外甥黃成佳,根本就在狼山服務,也可由他轉告的。像這樣一位把我還健在人世的消息告訴我俗家親人的人,怎麼可能不接見他?何況這位嚴老居士就在狼山服務,更可以向狼山的當家要求,給他引見。結果變成如此唐突的情況,弄得我措手不及,也讓他頗感失望。
三九、從南通到蘇州
見過育枚長老,已經是下午二點,我們必須下山,當天還要過江,經常熟、無錫,抵達蘇州。演誠及俊德兩位法師,一直把我們送到山下的大山門外,上下山的過程中,一直都在下著雨,真是太辛苦他們了。雖然我在做沙彌時,一天可以上山下山好多趟,也不覺得辛苦,爾今他們都已過了古稀高齡,我還要如此勞動他們,真感到罪過。
我的俗家二哥,昨天晚上是搭乘我外甥的便車渡江到了狼山,今天本來要搭我們的便車回到江南張家港。我交待工作人員照顧他,後來因為天在下雨,又有點寒冷,外甥要留他在山上再過一夜,所以沒有跟我們同行。
說起來我真感到對他抱歉,昨天晚上,他從張家港跟到南通,就是希望多點機會跟我談談。可惜我的行程太密,縱然今午與我同席,也未能跟他談話。
下午三點多,到了南通港的渡船口,僅僅二十五分鐘,就過了長江而到了對岸的十一圩港;也就是昨晚從江南到江北的渡口。比起在五十多年前,通過這段江面,是乘坐看風轉舵的帆船,現在的汽車渡輪,真是太快了。
目前中國大陸興建的公路,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好,越來越寬,加上我們有公安車開道,一路暢通,行車僅僅一個半小時,就從十一圩港到了蘇州。
以我童年的印象,蘇州離開我的俗家常陰沙(現在的張家港)好遠!好遠!在民國三十七年(西元一九四八年),我記得從上海乘火車到無錫,然後從無錫乘內港航行的小火輪,經常熟,至鹿苑(張家港市中心),航行了一整天,夜深時分,才到了距我俗家還有兩、三華里的地方。若從蘇州啟程,當天是絕對到不了的。
當天晚上先到蘇州南林大飯店晚餐,然後投宿於竹輝飯店。
蘇州又名姑蘇,一向被人譽為人間的天堂,位於長江下游的太湖之濱,山明水秀,人文薈萃,氣候適中。它始建於春秋時代的吳王闔閭,是一座具有二千五百餘年歷史的古城。目前蘇州市的轄區很大,包括吳縣、吳江、昆山、太滄、常熟、張家港等六個縣市。加上中國與新加坡合作的蘇州工業園區,總計人口五百六十餘萬。是全中國最富庶的地區之一。
如今的蘇州古城內,也處處都在翻新,但有幾條富有蘇州古城特色的街道及其兩側的建築物,雖已拆了重建,依舊保持原有風貌。所謂整新如舊,真還要有專家的本領才行。當晚我們的投宿處,便是在姑蘇古城區內。
姑蘇古城,自古即是名城的原因,不僅是吳王闔閭及夫差父子在此建都,也不僅是在太湖之濱,除了四周都是湖泊,還有兩條江南主要水路的交通要道。一條是運河,北通揚州,南接杭州,進入錢塘江;一條是吳淞江連接蘇州河,直達上海,流出長江口。
古代運輸,陸路不及水路便利,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的文化開發,都跟貨暢其流的交通網相關。中國古來文人,都把揚州、蘇州、杭州的風光連想在一起,蘇州便居於揚州與杭州之間,佔盡地利的優勢。
蘇州之有佛教寺院,最早約建於三國時代的吳大帝赤烏年間(西元二三八~二五○年)。即是現在的報恩寺,其次如竺道生來到虎丘說法,頑石點頭的故事,是發生於東晉時代。迄今有千年以上歷史的古剎有十餘座,多數建於唐宋時期,最晚的建於元代。目前最享盛名的是靈巖山寺、西園戒幢律寺、寒山寺、奧福寺。我們這次訪問的是此四寺中的前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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