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CLAMP所畫
〈孔雀東南飛〉是一首長篇敘事詩,在中國詩歌裡是少見的。劉蘭芝與焦仲卿的生離死別、焦母與焦仲卿、劉蘭芝的衝突,構成了這首史詩般的作品。比喻為「史詩」,是就它的敘事性而言。而為什麼這樣的特質,在中國詩歌傳統裡並沒有延續下去呢?「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詩就是用來抒發個人情感的,似乎離具有實際效用的敘事十分遙遠。我想,東西方的差異性在這裡就能夠看到,導致雙方後來的文學發展路線不同。〈孔雀東南飛〉並沒有很壯烈,但確實顯現出一種情緒上的「掙扎」、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具有戲劇張力。字句隱藏著人物特質,若不細讀,我想就真的這麼過去了吧。
裡頭的焦母,使我聯想到張愛玲《金鎖記》裡的七巧。但我想,七巧總是「變態」了些。媳婦熬成婆,女人心裡多少都有種「我是這麼過來的,所以必須這樣要求我的媳婦」,有種復仇心態。
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在上一篇討論中,為我們所欣賞的,漢代女子表達情感自由奔放、敢愛敢恨的特質,在這裡竟成為焦母厭棄劉蘭芝的理由,甚至還為焦仲卿找了另一個老婆。這母親太過主動、專橫,非常像花系列連續劇裡的惡婆婆。搞不好,她有戀子情結也說不定。
至於劉蘭芝與焦仲卿之間的感情,我十分懷疑。劉蘭芝的濃烈愛情,在懦弱的焦仲卿身上,似乎是一種壓力和負擔。焦仲卿當然很高興有一個女子如此愛他,但是,他是否能付出同等的愛,這就是個問號了。在最後焦仲卿聽聞劉蘭芝殉情而死,「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焦仲卿心裡仍然有疑慮,才會在樹下徘徊──當然這是一種猜測──只是這樣的行為,讓我為劉蘭芝感到不值,愛到這樣個性軟弱的男子。不過,就現代人的眼光而言,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愛了就是愛了,哪需要什麼理由?
焦母的嚴苛、焦仲卿的愚孝懦弱、劉蘭芝的剛烈,都是這場愛情悲劇的一部分。類似的事件從古至今一定還有很多,只是看當時的「人」怎麼處理,焦仲卿和劉蘭芝最後都死了,看似有漢代愛情的果絕特質,但實際上卻反映了當時社會禮教(所謂的七出、三從四德)和個人追求情感的衝突。在《金鎖記》中,七巧對兒子、女兒、媳婦的無盡折磨,導致「長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裡走走。長安更是早就斷了結婚的念頭。」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悲劇呢?
就像張愛玲在《金鎖記》最後寫道: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完不了,這樣的愛情和衝突,完不了。即使〈孔雀東南飛〉最後二句寫:「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慎勿忘,也還是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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