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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愛的鼓勵 3訂閱站台

晨起，捲起百葉窗，引進一片湮水之綠，眼前柏樹檳榔樹榕樹和水氣飽涵的藍天相映襯，南風陣陣迎面，初-初-初-蟬的嘶鳴聲，向檳榔葉搖滾沙沙聲響交織，「初─」「沙─」二種截然不同的聲響在天空下交會，漸漸擴散傳開，我一點也不嫌其毛躁。我愛這陰晴迷離的早晨，草木清醒半分，帶點清涼溼的泥土味，麻雀也活潑自在跳躍果樹間，只是不常有也不常見，坐在書桌前，抬頭凝眸與藍天相對，似乎昨夜殘宵縈夢，有了浪漫餘味的依據。

　　昨夜良辰，嘉南平原鄉間的氣息，微微醺醺，像喝杯冰釀桂花酒入喉，便陶陶然想像裸睡在靜謐田野，星月夜空溫柔覆蓋著，涼溼樹根盤纏我的身軀，彷彿也要化為春泥，忘卻塵世一切，不必在意春泥是否將開出桂花、雛菊或百合來。

「回去噢，回去恬淡溫和的鹽水小鎮，台北天氣詭譎多變晨昏不定。」這是過去在夢中的吶喊。如今已是可愛的現實。想起在台北的日子，時時有無形的壓力，天天有沈重的嘴唇，垂倒下來，發脹的頭殼，找不到行光合作用的最佳場所，疲憊的身子焦灼地東奔西走，為工作，自己的確是賺錢的奴隸，與人相處，掏心掏肝記取教訓是言不由衷的場面話才是實際的，老是學不來用寸舌與人爭論，短短數秒賣出千變心思，否則彷彿吃大虧，算了吧，這種感覺似乎像是在掏空澄澈的性靈，在台北的我，處境有點和前天在庭院讀《莊子》時所見蜻蜓的危機一般。

當時我正思索善體世情的莊周，精彩寓言的精湛思維。忽然聽到振翅直飛聲響，「薄－薄－」我抛下書，尋聲覓去，見一隻蜻蜓誤入後院，後院蒔些花植些草，與鄰舍只用木板與薄薄疏密不一的黑色羅網隔開，不知蜻蜓如何飛進，只見蜻蜓焦急的振翅，想找出空隙飛出，左右横飛，觸網發出獨特淒嘶聲，在羅網停息數秒，再拍翅顫飛。我遲疑納罕為什麼？我檢視黑色羅網，瞥見蜻蜓畏怯所在。左邊約手掌張開寛處，一隻瘦透壁虎正迎面垂涎這活物，可飽肚一番，蜻蜓顫翅地想挪飛至他處，未料右邊黑色羅網也有危機，另一隻壁虎正伺機威逼。是巧合吧？我想。二隻壁虎不約而同的夾撃，蜻蜓振著薄翅，橫飛空間越小，畏怯的停歇，我想蜻蜓為何不直飛衝向天，以躲過危機？我的心臟無可奈何地跳著，腦海轉出生物鏈的原則，反而令人更加不知所措，不知應憂心蜻蜓岌岌可危，還是使二隻壁虎扁平腹皮飽餐，端詳青綠細細的飢腸線正在抽著抽著，有點可憐，我無權干涉壁虎的生存權利，只能為蜻蜓禱告發揮自護本能，逃離壁口，飛出危險的境域，我不忍目睹最後的結局，只好抛下書本，掩門步入室內。

最初投入繁榮陌生都市，衝破各種叮嚀的警戒線，如拍著薄翼的蜻蜓，在湖面款款點水，優遊自在，尋覓如銀亮水底綠藻般的夢想。事實上社會環境競爭壓力，使人如渴望飽肚的瘦壁虎，隨時眈眈在旁側伺機吞噬你，只要一不留神，薄翼先被撕裂，接下來的是殘餘軀殼，所以都會工作，這條維持生活的線，絆得我滿頭包心掛彩，人事覬覦，各種台面下的動作，正如飢餓的壁虎，在關鍵時刻蓄勢待發，讓人防不勝防煩不勝煩，終究要承認眼前這堵黑色疏疏密密的網羅是那麼慘酷真實。除非放棄，選擇逃離，選擇回去，逃離都市。

搭乘國光號，與被精心設計好的捷運，體會完全不同，格調不同，風光不同，駐站的感覺更不相同，遠離焦灼的都會．．．終於來到放眼綠野平疇，落盡繁華的鹽水小鎮。這也陌生又熟悉地方，陌生是從未到過此地，熟悉不僅是鹽水鋒炮，更是撫慰心靈之地，真正的散心旅程，是歇腳於淳樸的小鎮。

近日隨意漫遊，岸內糖廠歇業，老員工下棋聊天，緩慢步調聲音，斷斷續續，如同早已生銹鐵軌，在清晨的園區更顯零落衰頹；清廷所建的八卦樓，日本天皇兄弟流連休憩住所，當斑駁木門敞開，紅磚舖地的廣場上是婦人晾曬衣物，孩童追逐嬉鬧，門口尚有俗擱實在的酪梨牛奶攤位，為光合作用後須解渴的我飲上一杯，那曾經來回不停穿引小火車就停格在過去時空，當時的談笑聲影仍迴盪在夕照危樓；午後我愛騎單車到鹽水溪河堤旁，望著綠野，在間隔錯置高架電塔下，姿態美不勝收，而夕陽餘燄從空中燃降大地，完完全全，直到田燈亮起，安靜的河，才低低訴說在那不可企及的那端那端，有望眼欲穿的百年心事，我彷彿聽得懂，聽得懂低嘆不己的心事，心事長長的，像憂傷的稻禾，在星月夜空覆蓋下，靜謐的田野氣息，微醺微醺，也溫柔微微搖漾起來，撫慰著我，淡淡告訴我荒謬的繁榮城市意義，而我也正在為這小鎮作見證，遠處人聲豬鳴狗吠也附和著。

現在嶄新的陽光在天上，透過百葉窗溜進房裏，我將頭從左向右轉一圈，僵硬的頸項釋放出骨骼縫中緊緊的聲響；再將頭從右向左向轉一圈，頸項恢復柔軟，呼吸起來更順暢，感覺自己更有生氣。雲雀欣喜地與藍天打照面，遠處菜畦倚著綠野撒嬌起來，雞群忙著啄食在田埂，光彩羽翼剎時飛進燦爛陽光，此刻陽光也閃迸躍進岸內糖廠、八卦樓、鹽水溪河堤．．．，我雖非老農，想像自己負著鋤頭走進田地，繼續翻灌夢田，不知瀕臨死陣的蜻蜓是否也同我般找到網羅的縫隙，飛離危險境地，衝向絢麗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