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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愛的鼓勵 3訂閱站台

　　　　　　　　　
詩經〈葛蕈〉篇記載女子回娘家的愉悅心理，是有黃鶯喈喈在枝椏間歡跳伴隨著，而我每次遇有長假，準備回娘家，那種心情的悸動，總是在一遍一遍地複製著那位準備歸寧女子的情緒，禁不住用鍵盤敲出咚咚咚的心樂來。

葛之蕈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交出學生成績，我的心情如沉甸甸的鉛球被運動員抛擲出去，且拋到九霄雲外，舒暢開闊。當夜沉睡無夢好眠，養飽了精神，睜開雙眼，窗外天已亮，本能地判斷應是清晨五、六點左右，原本還想留戀在大床上，貪睡一回，像廣告衛生綿的女主角，怎麼睡都不用擔心，眼角斜睨，鬧鐘時針分針呈一直線，心裡估算飛機抵達小港，轉搭公車，再飛奔到家的時間，應是日正當中，彷彿嗅出蔭司蚵烹調味道，是媽媽家常料理，嘴舌不自主分泌嘴饞的唾液，於是口腹之欲戰勝睡意，快起來吧！準備回家和媽媽、已出嫁的妹妹們相聚談心！在離開台北前，得好好整理清潔家務。

　　梳洗罷，便獨自提著洗衣籃，準備洗滌昨夜換下的污衣。拾階輕躍而上頂樓，推開門，陽台上鳳梨花葉、曇花小樹、聖誕枝葉等均有水的滋潤，清新俊爽，宛若柔潤的露珠，想必公公已上來澆過水，夏天的太陽起得特別早，微微光線穿透碧玉般葉片，層層碧綠中又抽出嫩綠來，他們再深呼吸，汲取CO2、水，營養早餐一定可以使它們再伸長0.1公分，柔柔莖腰可以更婀娜多姿，每天定時地從事綠色工作，舒展葉片的幸運草如蝴蝶在飛，歡喜底臣服於微風晨陽下，麻雀也吱喳嬉鬧。我想幸運草再蓬勃些，盆景中姿態必更錦簇。娘家陽台上幾株盆景，不知爸爸是否也定時照料？

洗衣籃內的污衣，有些直接丟進洗衣槽，部分須特別伺侯的，先放入盛滿清水臉盆，拎起衣領，在洗衣板上，抹抹肥皂刷刷汗漬，用手搓揉起泡沫，那白色的泡沫溶解衣衫的污垢，也溶解我青春的祕密，成串的泡沫，輕輕底洗濯塵垢，卻重重地洗褪我的青春光彩色澤，今日的浣衣婦，是從嬌柔的女兒搖身一變的。女兒的國度，遠在南部高雄，遠在夏日午后臭豆腐販賣聲中，我和妹妹們湊合二十塊享受脆香金黃的臭豆腐和酸酸甜甜的泡菜，那味道穿梭公寓樓上樓下。扭開水龍頭，讓清泉般的自來水沖刷含塵垢的泡沫，也沖走我選擇「歸屬」這無心的罪過，讓我成為真正的浣衣婦，要定時潔淨衣物。手工洗滌後，便丟往洗衣槽，再倒入光線折射下，透明殘虹似的洗衣精，按下設定鈕，顯示三十六分鐘後脫水完成。看著洗衣槽起動，注水滿格，開始規律地運轉，湧起更多浪花般泡沫，我才關起洗衣槽的門蓋，下樓喚醒尚在熟睡的先生。
喚醒先生，亦是屬於整理家務重要一環。

每天早上，有三道起床號傳喚先生，第一道是定時小精靈，清晨七時即發出「BBBB-BBBB」聲響，如此單調機械聲，如何吸引遠在八垓之魂的先生，沒有情感的誘招，以致任隨小精靈亂鬧，直到聲嘶力竭，正好聽而不聞；第二、三道是公公電話鈴聲，七時十五分響起「鈴鈴鈴」三聲，即停止，三十分「鈴鈴鈴鈴鈴」五聲響，是電話筒另一端的公公在先生耳根深處灌進婆婆的叮嚀，為人子人夫宜如何如何，先生睡姿已有轉變，平躺大字稍挪改為側臥九十度，裏著涼被，曲臂當枕，彷彿在野外玩耍孩子不願回家吃晚飯，摀住耳朵，躲避短短三分鐘也好，或者茫茫然從夢境中爬出來，一臉無辜樣。若逢暑假，加入第四道起床號，由浣衣婦負責，「咕－咕－咕，起床了」我這晚鳴的雞啼聲，是最後通牒，通緝不到，招魂不成功，上班準遲到的。這項「喚醒先生」的家務，是所有煩雜家務中最難的。

見他掀開涼被，慵懶下床，想著外子，每天被各種魔音催促著他定時上下班，讓他閉鎖在婚姻生活深井內，一成不變的，隨著時間流逝，魔音漸漸也摧毀悠適性靈，正如泡沫之於我，洗褪女兒滑溜溜的笑聲和芬芳的美夢。在他矇矓睡眼中，我趕不走秒秒飛來的責任陰影，突然感到有些悲哀，二人終在未來某年某月某日被薪水和婚姻生活所折彎腰，變成禿禿的枯枝。這是當初披婚紗時，待嫁女兒心情所無法逆料的。不知媽媽和妹妹是否也有這小小悲哀，還是無怨尤地週旋在浣衣和尿布之間。

先生清醒後，我分別交待獨守空閨應注意事項，小心門戶，下班回來記得收下晾乾衣服，一一分類、摺疊起來，分別置諸櫥櫃，反覆囉嗦叮嚀，先生「嗯嗯」答應著，我才會意到原來女兒婚姻的祕密是在櫥櫃內仍有陽光餘味的摺妥衣褲上，在開關櫥櫃同時女兒兒子變成媳婦女婿。媽媽和妹妹是否也有這樣的心境呢？

八點半了，上去頂樓將洗淨衣衫褲襪晾曬吧！衣褲扭曲如變形虫般靜靜躺在洗衣槽內，一動也不動，我用衣架將襯衫撐掛，讓淨淨潮潮的衣褲曝曬在陽光下，一件一件地彷彿走失靈魂的軀殼，在不清楚的天空下，受微風召喚著，我想盆景中碧綠葉片上的露珠深處藏有女兒眼角欲蒸發的奇幻泡沫，這是女兒心靈分不清的祕密。

該洗滌衣裳褲襪，都已洗妥，家務也條理分明，來自高雄女兒國的聲音不斷在我耳畔催促著，收拾簡便行裝，嘴角仰起，我的身子有如蝴蝶翩翩飛起，出發了！飛回記憶中南部女兒國，和媽媽、已出嫁的妹妹們相聚談心！

 

註：收錄於《打開抽屜都是你》